林知文消失的第三天晚上,我正对着笔记本电脑发呆,屏幕上是我和他去年去海边拍的照片。微信群的提示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房间的寂静。
是那个叫“小雨绵绵”的账号,林知文的狂热追求者。她在我们共同的聊天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终于见到想见的人了!坐了两天的火车,夜晚的火车站好冷,但等到要见的人一切都值得!”
配图是一张模糊的夜景,能看出是火车站出口,一个高瘦男生的背影。即使画面昏暗且只有背影,我也能一眼认出那是林知文。他穿着我去年送他的深蓝色外套,背着我帮他挑选的双肩包。
我的心猛地一沉。
小学妹林薇的私聊窗口立刻弹了出来:“学姐,你看到了吗?那个小雨在群里发的...你还好吗?”
我的手指在键盘上悬停片刻,最终只回了两个字:“还好。”
发送完这两个字,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还好——这是多么苍白又虚伪的回答。事实上,自从三天前发出那条分手短信并收到他简洁的“好”之后,我就几乎没合过眼。
林薇直接拨通了视频电话。我犹豫了一下,切换到语音接听。
“学姐,你声音听起来不对劲,”她敏锐地说,“你哭了?”
“没有。”我清了清嗓子,试图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些,“只是有点感冒。”
“别骗我了,我知道你肯定难受。那个小雨怎么回事?林学长怎么会...”
“我们分手了。”我打断她,声音平静得让自己都惊讶,“三天前。”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林薇小心翼翼的声音:“为什么?你们不是一直都很好吗?怎么会突然...”
“他出轨了。”我说,语气平淡得像在报告天气预报,“我发现了证据。”
“什么证据?确定吗?会不会是误会?”林薇急切地问,带着一丝不甘心的期待。
我深吸一口气:“我亲眼看到他手机里的聊天记录和照片。和不同的人。其中就包括这个小雨。”
林薇倒吸一口冷气:“天啊...这怎么可能?林学长他...他看起来那么...”
“那么专一?那么真诚?”我苦笑,“我也这么以为。”
这是我第一次爱一个人。从大二联谊会上的相遇,到毕业后一起留在这座城市打拼,四年的时光里,林知文几乎成了我世界的中心。我记得他第一次牵我手时手心的温度,记得他为了给我庆生熬夜学做蛋糕的笨拙模样,记得他在我父亲病重时紧紧抱住我说“有我在”的坚定语气。
这些记忆,现在都变成了尖锐的玻璃碎片,随着心脏的每一次跳动,扎进更深的地方。
“那你打算怎么办?”林薇问。
“还能怎么办?”我望着窗外城市的灯火,“结束了就是结束了。”
“可是那个小雨在群里那么嚣张,分明是故意发给你看的!而且林学长怎么会这么快就...”
“不重要了。”我真的累了,“随他们去吧。”
挂断电话后,我蜷缩在沙发上,抱着膝盖,盯着天花板发呆。眼泪无声地滑落,我没有去擦。这是我第一次允许自己为他哭泣。
林知文消失的第四天,我请了病假。
手机出奇的安静。没有林知文的电话,没有他的消息。仿佛那个曾经每天都要发几十条信息分享日常的人,从未在我的生命中存在过。
我点开小雨的朋友圈,她发了一组九宫格照片:早餐店的豆浆油条、大学校园的林荫道、电影院的前台、餐厅的烛光晚餐。每一张都有林知文的身影,或是他的手臂,或是他的背影,或是他在餐桌对面微笑的侧脸。
照片里的他,穿着我们一起去买的白衬衫,戴着我送他的手表,甚至背着我选的背包。他就这样带着属于我们共同生活的痕迹,迅速投入了另一段关系。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冲进卫生间干呕起来。
下午,门铃响了。我以为是外卖,开门却看见林薇站在外面,手里提着大包小包。
“我给你带了些吃的。”她不由分说地挤进门,“还有,我打听到一些事情,觉得你应该知道。”
我关上门,跟着她走进客厅。
“那个小雨,真名叫于小雨,是林学长老家那边的人,好像从小就认识他。”林薇一边从袋子里掏出各种食物,一边说,“重要的是,她不是林学长出轨的唯一对象。”
我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我有个朋友认识林学长公司的人,说他最近和公司一个新来的实习生也走得很近。”林薇担忧地看着我,“学姐,林学长他...可能一直都不是我们以为的那种人。”
我沉默地接过她递来的热茶,掌心传来的温度却丝毫温暖不了我冰凉的手指。
“而且,”林薇犹豫了一下,“于小雨在群里发的那些,可能都是故意的。我查了她的社交媒体,她早就知道林学长有女朋友,还曾在一个帖子下评论说‘只要没结婚,谁都有机会’。”
我感到一阵眩晕。所以这一切都不是偶然,林知文的出轨不是一时冲动,于小雨的炫耀也不是无心之举。只有我,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直到无意中看到他遗落在我们公寓的另一部手机。
那部手机里,有另一个林知文。一个会同时和多个女性调情、会抱怨我太过“理性无趣”、会计划着如何享受单身的自由而不用承担分手责任的林知文。
“我该怎么做?”我轻声问,更像是问自己。
“至少,不该让他们这么得意。”林薇握住我的手,“你不哭不闹地分手,他们可能还以为你不在乎,或者更糟——觉得你好欺负。”
我摇摇头:“我不想为了让他们不好过而改变自己的行为方式。我不吵不闹,不是因为不在乎,是因为那才是我。”
“可是...”
“我唯一后悔的,”我打断她,“是用了发短信这种方式分手。不是因为他不配,是因为我不该这样轻率地结束一段对我如此重要的关系。”
林知文消失的第五天,我回到公司上班。
同事们似乎都知道了什么,投向我的目光夹杂着同情和好奇。我假装没有察觉,专注地处理积压的工作。
中午在食堂,几个平时要好的同事试探地问起林知文,我平静地回答:“我们分手了。”
他们的表情告诉我,消息已经传开了。于小雨肯定不会放过在共同社交圈宣扬她“胜利”的机会。
“听说他和新女友是青梅竹马,”一个同事小心翼翼地说,“好像还是初恋?”
我拿筷子的手停顿了一秒,然后继续夹菜:“是吗?我不太清楚。”
这倒是新鲜信息。林知文从未提起过于小雨这个人,更别说初恋了。我们的恋爱中,他一直声称我是他的第一个真正爱过的人。
又一个谎言。
下午,部门主管找我谈话,委婉地提醒我近期工作效率下降。我保证会尽快调整状态。走出办公室时,我感觉背脊发凉——在这个竞争激烈的环境里,任何弱点都可能成为别人爬升的踏脚石。
林知文和我同在一栋大楼不同公司工作,我们的恋情曾是同事们津津乐道的佳话。如今,这佳话即将成为笑话。
下班时,天空飘起了细雨。我没有带伞,站在办公楼门口犹豫是否要冒雨冲到地铁站。
一把黑色的伞突然撑在我头顶。
我转过头,看见市场营销部的陈屿。我们曾在几个跨部门项目中有过合作,算是点头之交。
“没带伞?”他微笑着问,眼角泛起细密的纹路,“我送你到地铁站吧。”
我有些意外,但还是点点头:“谢谢。”
并肩走在雨中,我们一时无话。雨点敲击伞面的声音填补了沉默的空白。
“你还好吗?”在十字路口等红灯时,他突然问。
我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他也听说了。在这个信息时代,坏消息总是传得特别快。
“还好。”我机械地回答,这几乎成了我最近的口头禅。
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太过通透,让我有些不自在。
“有时候,‘还好’是最糟糕的回答,”绿灯亮了,我们随着人流走过马路,“因为它既不能说服别人,也不能欺骗自己。”
在地铁站入口,我向他道谢告别。
“沈怡,”他叫住我,递来一张名片,“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
我接过名片,疑惑地看着他。
“我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他解释道,“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我点点头,把名片塞进包里,没有多想。
林知文消失的第六天,我决定开始清理他留在我公寓里的物品。
这个过程比想象中更加痛苦。每一件物品都承载着一段回忆:他忘在我这里的毛衣,我们一起买的书架,冰箱里他爱吃的辣酱,浴室柜里他用的剃须刀。
我找来几个纸箱,开始有条不紊地整理。当拿起那本我们一起去京都旅行时买的相册,我终于忍不住跌坐在地,放声大哭。
那不是歇斯底里的哭泣,而是从灵魂深处涌出的、压抑已久的悲恸。我为失去的爱情哭泣,为被玷污的回忆哭泣,为那个天真地相信永恒的自己哭泣。
哭过后,我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我仔细打包好他的物品,在箱子上贴上标签,写明“林知文的物品”,然后联系了快递公司,预约第二天上门取件。
做完这一切,我打开电脑,开始撰写一封给林知文的信。不是要发出去的那种,而是为了我自己。
我写下了我们相遇相爱的过程,写下了这四年来我珍视的点点滴滴,也写下了发现真相后的心碎与失望。我没有指责,只是平静地记录我的感受和思考。
写完后,我感到肩上的重负轻了一些。
晚上,林薇来看我,惊讶于我的改变。
“你看起来...不一样了。”她打量着我的脸。
“我哭过了。”我坦然承认,“然后我意识到,为一段真诚付出过的感情悲伤,不是什么可耻的事。”
“那你打算怎么对待于小雨在群里的那些炫耀?”
我想了想,点开微信群,找到于小雨发的那条消息,平静地点击了“删除”,然后将她移出了群聊。
“就这样?”林薇睁大眼睛。
“就这样。”我说,“这个群是我创建的,我有管理权。我不需要在她的战场上与她较量。”
林知文消失的第七天,周日。
门铃在早上九点响起。我以为是我叫的快递员来了,打开门却看见了林知文。
他站在门口,眼下有浓重的黑影,下巴上冒出了胡茬,看起来疲惫不堪。穿着还是七天前那身衣服,皱巴巴的。
“怡怡...”他声音沙哑。
我冷静地看着他:“你是来取东西的吗?我正好叫了快递,如果你自己带走,可以省些事。”
他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平静:“我可以进去吗?我们谈谈。”
我犹豫了一下,侧身让他进门。
他走进客厅,看见角落里打包整齐的纸箱,表情更加复杂。
“我听于小雨说,你把她从群里踢了。”他说。
我忍不住笑了:“所以你来找我,是因为她向你告状了?”
“不,不是那样。”他揉了揉眉心,“我和她已经结束了。”
我挑了挑眉,没有接话。
“我错了,怡怡。”他向前一步,眼神恳切,“我和她之间什么都不是,只是一时糊涂。和其他人也一样,都只是...逢场作戏。”
“所以你是说,你不仅出轨,还同时出轨多人,而且都不认真?”我的语气出奇的平静,“这让你显得更糟糕,知文。”
他哑口无言,呆立原地。
“你知道最让我难过的是什么吗?”我继续说,“不是你爱上别人,不是你想要自由,而是你选择了欺骗而不是坦诚。如果你告诉我你不再爱我了,我会心痛,但我会尊重你的选择。可你选择了最伤人的方式。”
“我怕伤害你...”他无力地辩解。
“不,你怕的是面对自己的懦弱,怕的是承担分手的责任和尴尬。”我摇摇头,“你甚至不敢当面和我分手,只回了一个‘好’字。”
他低下头,沉默良久。
“那些东西,”他终于开口,指向纸箱,“你可以直接扔掉的。”
“我知道,”我说,“但那样做不符合我的为人。即使结束了,我也希望以尊重的方式对待曾经的感情。”
他深吸一口气:“我真的后悔了,怡怡。这七天,我一直在想你。我和于小雨在一起的那一刻就意识到我犯了大错。她...她不是你。”
“你说得对,她不是我。”我平静地说,“她只是你逃避问题的一个出口。但问题依然存在,知文。问题在于你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却又不愿意独自面对这种迷茫。”
门外传来敲门声,是快递员来了。
我指挥快递员把纸箱搬出去,林知文站在一旁,像个局外人般手足无措。
“还有你忘在我这里的一部手机,”我从抽屉里取出那部揭穿一切的设备,递给他,“我想你应该需要它。”
他接过手机,表情复杂。
“怡怡,我们真的不可能了吗?”当快递员搬走最后一个箱子,他轻声问。
我看着他,这个我曾深爱过的人,心中泛起一阵酸楚,但不再是撕心裂肺的痛。
“不可能了。”我平静地说,“信任一旦破碎,就很难重建。而且,我需要尊重我自己。”
他点点头,眼神黯淡下来:“我明白了。”
他转身向门口走去,在门槛处停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然后继续走了出去。
我关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陈屿发来的消息:“公司附近新开了家不错的咖啡馆,有兴趣周末去尝尝吗?”
我愣了一下,没有立即回复。
走到窗前,我看见林知文孤独地站在街角,手中紧握着那部手机。雨又开始下了,他没有撑伞,就那样站在雨幕中,身影模糊。
我拉上窗帘,转身面对空荡了许多的公寓。阳光从窗帘缝隙中射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斑。
打开手机,我回复了陈屿:“谢谢邀请,不过这周可能不太方便。”
然后我拨通了林薇的电话:“嘿,你上次说的那家画室,还有体验课吗?我想试试。”
窗外,雨渐渐停了。一道淡淡的彩虹挂在天际。
林知文消失的第七天,我开始学习不再消失于他人的阴影中。
第八天与之后
林知文消失的第八天,周一。
我站在衣柜前,手指掠过那些素雅保守的连衣裙和衬衫,最终停在了一件湖蓝色的连衣裙上——这是去年生日时,林知文送的礼物之一,他说这个颜色衬得我“整个人都在发光”。但我却因为觉得颜色太过亮眼,只穿过一次。
今天,我把它取了出来,穿上了身。
镜子里的自己,确实因为这一抹亮色而显得精神了许多,连眼底淡淡的青黑似乎也不那么明显了。我给自己化了一个比平时稍浓的妆,涂上了那支闲置很久的正红色口红。
走进办公室的那一刻,我感受到几道目光落在身上。我挺直背脊,像往常一样走向自己的工位,打开电脑,投入工作。上午有一个部门例会,我提前准备好了资料,在会议上清晰地陈述了自己的项目进展,甚至对另一个同事的方案提出了有条理的补充建议。
主管赞许地点了点头。我能感觉到,那些掺杂着同情和窥探的目光里,多了一丝别的——或许是尊重,或许是意外。
午休时,我没有像往常一样独自躲到休息室,而是和几个同事一起去了食堂。他们默契地避开了关于林知文的话题,聊着最近的电影和八卦。我偶尔插几句话,气氛倒也算轻松。
“沈怡,你今天这裙子很好看。”同事小张笑着说。
“谢谢。”我坦然接受赞美。
就在我们吃完饭准备离开时,我在食堂门口看到了一个此刻最不想见到的身影——于小雨。
她显然也看见了我,目光像扫描仪一样从我脸上滑到裙子上,嘴角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她身边站着另一个女孩,不是林知文。
“沈怡姐,真巧啊。”她主动打招呼,声音甜得发腻。
我点点头,算是回应,准备和同事们一起离开。
“知文说你把他东西都打包送走了?”她却不肯轻易结束对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周围几个人都能听到,“动作真快。”
同事们有些尴尬地停下脚步,看着我。
我转过身,平静地看着她:“处理掉不需要的东西,节省空间,很正常。”
于小雨没料到我会这么回应,愣了一下,随即又说:“他还有些书和资料在你那儿吧?他不好意思来取,让我帮忙问问。”
这话漏洞百出,林知文再怎么也不至于让新欢来找旧爱拿东西。她无非是想在我面前强调她和林知文现在的“亲密关系”,顺便给我添堵。
“是吗?”我微微一笑,“让他自己发信息给我确认一下书名和取件时间吧。我的联系方式,他应该还没删。”
说完,我不再看她瞬间僵住的脸色,对同事们说:“走吧,下午还有会。”
走出几步,我听到于小雨身边那个女孩低声问:“她是谁啊?挺有气质的。”
于小雨没有回答。
林薇在下午给我发来了消息,兴奋地说:“学姐!听说你今天在食堂秒杀了于小雨?现在公司里好几个人在传,说沈怡根本不在乎,是林知文配不上你!”
我看着手机,无奈地笑了笑。流言的风向转得真快。但我不在乎他们怎么说,我只知道,今天我守住了自己的边界和尊严,这种感觉,比想象中更好。
第十天。
我报名了林薇推荐的那家画室的体验课。画室离我住的地方不远,在一个安静的老小区里,由一个旧仓库改造而成, loft 风格,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满室都是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
老师是个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女孩,说话很温柔。体验课是画一幅简单的静物——一个陶罐和几个水果。
我坐在画架前,拿起炭笔打形,却发现手有些不听使唤。线条歪歪扭扭,比例也失调。看着纸上那个丑陋的陶罐,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我习惯了对事情有掌控感,习惯了做好,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可在这里,我像个笨拙的孩子。
“放松一点,”老师轻轻走过来,“画画不是复制,是感受。感受这个罐子的稳重,水果的圆润,试着用线条表达出来,而不是‘画’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放松紧绷的肩膀,尝试按照她说的去做。不再追求绝对的形似,只是感受笔尖在纸上游走。
当开始上色时,我选择了沉静的钴蓝和温暖的赭石,看着色彩在画布上交融、覆盖,心情奇异地平静下来。这两个小时里,我没有去想林知文,没有去想于小雨,没有去想工作的压力,整个世界只剩下我、画笔和眼前的静物。
画作完成得并不完美,甚至有些幼稚,但当我看着它时,心里却有种踏实的感觉。这是一种纯粹的、不依赖任何人肯定的创造。
第十五天。
陈屿又发来了消息,这次是分享了一篇关于我们行业最新趋势的文章,附言:“看到这篇,觉得你之前做的项目可能用得上。”
很得体,没有任何逾越。我回复:“谢谢分享,很有启发。”
他很快回了一个微笑的表情,没有再多说什么。
我点开他的朋友圈,内容不多,大多是行业动态和一些风景摄影,技术很好,构图干净利落。没有自拍,没有无病呻吟,看起来是个生活很充实的人。他所说的“类似经历”,是指什么呢?我有点好奇,但并没有追问的打算。
现在的我,像一只刚刚度过冬眠的动物,需要小心翼翼地探知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重新学习独自生存的技能。任何过于急切的关系,都可能成为负担。
我开始尝试一些一个人做的事情。一个人去看了一场早场电影,影院里寥寥几人,我抱着一大桶爆米花,沉浸在别人的故事里,哭得稀里哗啦,反正黑暗中没人看见。一个人去了一家需要排长队的网红餐厅,服务员问我几位时,我坦然地说“一位”,然后在等位区安静地看书。一个人去书店泡了一下午,买了几本一直想读却没时间读的小说。
这些体验,最初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楚,仿佛在提醒我的“孤单”。但渐渐地,酸楚褪去,我开始品尝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不必迁就别人的口味,不必协调彼此的时间,只需要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
第二十天。
我收到了林知文的信息。距离我打包送走他的东西,已经过去了近两周。
“怡怡,那部手机…你看了多少?”他问得没头没脑。
我看着屏幕,明白了他的意思。那部揭示了他所有秘密的手机。
“足够让我做出分手的决定。”我回复。事实上,在发现真相的那个下午,我像自虐一样翻看了大部分内容,那些露骨的调情,对我“过于理性”、“缺乏情趣”的抱怨,和他朋友们吹嘘自己“魅力”的记录…每一条都像一把刀。但在发出分手短信后,我就再也没有打开过。
“对不起。”他回了这三个字。
我没有再回复。对不起是最无力的词语,它无法抹平伤害,也无法改变事实。
几分钟后,他又发来一条:“我和于小雨彻底断了。她…太极端了。我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她。”
我几乎能想象出于小雨在得知林知文动摇后的反应。她那种志在必得的性格,恐怕不会轻易放手。但这已经与我无关了。他们的故事,是他们自己的课题。
“祝你好运。”我最终回了这四个字,然后平静地将他的联系方式拉入了黑名单。不是出于怨恨,而是我需要一个彻底了断的空间。持续的、无意义的联系,只会阻碍我前进的步伐。
第一个月。
公司有一个重要的跨部门项目启动,需要从我们部门抽调一个人加入核心小组。这是一个压力很大但也很能锻炼人的机会。以往,我可能会因为需要兼顾与林知文的相处时间而犹豫。但这次,我几乎没有迟疑就主动报了名。
主管有些意外,但很快表示了支持。
项目组第一次会议,我惊讶地发现陈屿也在其中,他是市场部指派的对接人。
会议上,我们讨论了初步的方案和分工。我提出了几个基于数据分析的观点,逻辑清晰。陈屿在补充市场视角时,几次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我们默契地对视了一眼,有种专业上被认可的愉悦。
会议结束后,他走过来:“你的分析很到位。”
“你的市场洞察也很有帮助。”我笑笑。
“一起去喝杯咖啡?就当庆祝项目组成立。”他发出邀请,这次的理由让人难以拒绝。
我想了想,点点头:“好啊,不过我知道附近有家更好的,我带路。”
那家咖啡馆确实不错,安静,咖啡豆很香。我们聊的主要还是工作,偶尔穿插一些对行业现状的看法。他很健谈,但懂得适可而止,不会过分打探隐私。和他聊天很舒服,像和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切磋,能激发新的想法。
分别时,他说:“下次项目会前,我们可以先对一下数据口径。”
“好。”我同意。这是一个合情合理的继续接触的理由。
第四十五天。
画室的课程我已经坚持了一个半月。从最初的静物,到后来的风景素描,现在开始尝试简单的人物速写。我依然画得不算好,但我享受这个过程。在画室里,我认识了几位同样来学画的朋友,有退休的教师,有刚毕业的大学生。我们偶尔会一起点评彼此的作品,交流心得。在这种纯粹的兴趣社交里,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林薇说我变了,变得“更鲜活了”,不再是那个一切都围绕着林知文转的、有些小心翼翼的沈怡。
项目进展很顺利,我提出的几个优化方案被采纳,效果显著,得到了大老板的表扬。主管找我谈话,暗示年底晋升有望。我开始享受这种将精力投入工作带来的充实感和成就感。
一天晚上,我独自在家整理旧物,翻出了大学时代的日记本。随手翻开一页,上面写着:“今天和知文一起去听了讲座,他坐在我旁边,我觉得连空气都是甜的。希望永远这样下去。”
稚嫩的笔迹,满载着当时毫无保留的真心。我的心微微刺痛,但不再有那种窒息般的痛苦。我合上日记本,把它放回箱子深处。它是我青春的一部分,值得珍藏,但不必再日夜翻阅。
我走到阳台,初夏的晚风带着一丝暖意。城市的灯火依旧,只是看风景的心境已然不同。
林知文消失的第一个月又十五天,我依然会偶尔想起他,想起那段四年多的感情。但那种想念,不再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疼痛,更像是对一段遥远过往的平静回望。我开始明白,一段感情的结束,并不意味着失败,它只是一段旅程的终点。而终点,也意味着新的起点。
我收到了陈屿的消息,是关于项目的数据更新,末尾他加了一句:“最近美术馆有个印象派的展览,听说很不错,有兴趣周末一起去看看吗?”
我看着手机屏幕,没有立刻回复。我抬头望向夜空,稀疏的几颗星星在都市的光害中顽强地闪烁着。
这一次,我没有急于用“还好”来掩饰或回避。我感受着自己内心的声音,那里有犹豫,有一丝期待,也有对未知的谨慎。
过了一会儿,我拿起手机,认真地打字回复:
“印象派是我很喜欢的画派。具体是哪天?我看一下时间。”
新生与旧影
我回复了陈屿关于画展的邀约,约定在周六下午。选择了一个明确的时间点,而不是模糊的“周末”,这让我感觉对自己多了一分掌控。
周六早晨,我没有像往常一样睡懒觉,而是早起去跑了步。初夏清晨的空气带着露水的湿润,吸入肺里,有种洗刷尘埃的清新感。回到家,冲了个澡,站在衣柜前,我再次犯了难。不再是出于低落情绪的随便穿穿,而是带着一点久违的、对一次非工作约会的慎重。
最终,我选了一件简单的白色棉质衬衫和一条修身的浅色牛仔裤,搭配一双舒适的小白鞋。干净、利落,是我自己感觉最舒服的状态。我没有刻意打扮去迎合谁,只是选择了能让自己感到自信和放松的着装。
在去美术馆的地铁上,我竟感到一丝久违的、属于约会前的轻微紧张。这感觉陌生又熟悉,让我意识到,在过去的四年多里,我几乎忘记了“初次约会”是怎样的心境。
陈屿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几分钟,站在美术馆门口,手里拿着两张票。他穿着深灰色的 Polo 衫和卡其色长裤,看起来清爽又沉稳。看到我,他微笑着挥了挥手。
“等很久了?”我走过去。
“刚到。”他递过门票,“今天天气很好,很适合看展。”
印象派的画作确实是我的心头好。那些光影的碎片,跳跃的色彩,模糊的轮廓里蕴含的丰富情感,总能让我感到平静又愉悦。我们漫步在展厅里,有时在一幅画前驻足良久,有时低声交换几句看法。我发现陈屿对艺术史也有一定的了解,他的见解不流于表面,能敏锐地捕捉到画家试图表达的情绪和技法上的巧妙之处。
“莫奈的睡莲,看久了会觉得要被那片水和光吸进去。”站在一幅巨大的《睡莲》前,我轻声说。
“嗯,有种沉浸式的宁静感。”陈屿点头,“不过我觉得,比起后期的睡莲,我更喜欢他早期的一些作品,比如《日出·印象》,更有一种瞬间捕捉的动感和生命力。”
“确实,那种朦胧和未完成感,反而留下了更多想象空间。”
我们就这样一边看,一边聊,气氛自然而融洽。没有刻意寻找话题,也没有尴尬的冷场。看完整场展览,我们在美术馆的咖啡厅坐了下来。
“谢谢你今天过来,”陈屿搅拌着杯中的拿铁,“我记得你之前说,印象派是你很喜欢的画派。”
“是的,大学时选修过西方美术史,就迷上了。”我笑了笑,“那时候还梦想过当个艺术家,后来发现天赋有限,还是老老实实学了商科。”
“能把兴趣当成职业是幸运,但能把兴趣保留为生活的一部分,也是幸福。”他看着我,“看你最近朋友圈,好像开始学画画了?”
我微微一愣。我确实偶尔会在朋友圈发一些画室的日常,但都是仅限少数好友可见的随手记录。他注意到了?
“嗯,刚开始学,画得还很幼稚。”我有些不好意思,“主要是想找个方式放松一下。”
“挺好的。有时候我们需要一个出口,无关乎结果好坏。”他的语气很真诚。
我们的话题渐渐从艺术延伸开去,聊到了工作、旅行、喜欢的书籍和电影。我惊讶地发现我们有很多共同的喜好,比如都喜欢东野圭吾的推理小说,都偏爱节奏舒缓的文艺片胜过热闹的商业大片,都曾独自背包去过西藏。
交谈中,他偶尔会提及一些过去的经历,带着一种经历过后的通透,但并没有深入细节,包括他之前提到的“类似经历”。我也没有追问。我们像两个在沙滩上捡贝壳的人,小心地试探着彼此的边界,享受着当下轻松愉快的交流,而不急于挖掘对方深处的秘密。
分别时,夕阳将天空染成了温暖的橘粉色。
“今天很开心。”陈屿站在地铁口,很认真地说。
“我也是,谢谢你邀请。”我回应道。
“下次项目会前,记得把数据备份发我一份。”他笑着提起工作,巧妙地冲淡了离别时可能产生的暧昧或尴尬。
“好,没问题。”我点点头,转身走进了地铁站。
回程的路上,我看着车窗外来来往往的灯火,心里有种淡淡的、平静的愉悦。和陈屿的相处是舒服的,他体贴、有分寸,懂得尊重别人的节奏。但这仅仅是一次愉快的看展经历,一个可能发展为朋友甚至更进一步的对象,仅此而已。我的心像一口古井,投入一颗石子,泛起了涟漪,但远远未到波澜起伏的程度。
然而,生活的戏剧性在于,它总在你以为步入平静时,投下一块更大的石头。
林知文消失的第五十天,一个普通的周二晚上,我加完班回到公寓,刚出电梯,就看见一个人影蜷缩在我家门口。
是林知文。
他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更加憔悴,胡子拉碴,眼窝深陷,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酒气。他就那样坐在地上,背靠着我的房门,像是睡着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各种念头在脑海中飞速闪过:他怎么了?为什么又来找我?我该怎么办?
似乎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他抬起头,眼神涣散,在看到我的瞬间聚焦,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醉意和坐得太久而踉跄了一下。
“怡怡…”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你回来了…”
“你怎么在这里?”我的声音冷静得自己都意外,同时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机,随时准备拨打保安或者报警电话。
“我…我没地方去了。”他苦笑着,试图扯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于小雨…她把我的东西都扔出来了…还在我公司闹了一场…我工作…可能也保不住了…”
我沉默地看着他。于小雨的极端性格,我早有领教,她能做出这些事情,我并不意外。听到他遭遇这些,我的心里并没有想象中的快意,反而泛起一丝复杂的、类似于怜悯的情绪,但很快被更强烈的警惕所覆盖。
“你应该去找你的朋友,或者回家。”我说,“我这里不方便接待你。”
“朋友?”他嗤笑一声,带着自嘲,“那些酒肉朋友,看到我出事,躲得比谁都快…怡怡,我知道我没脸来找你,但我真的…不知道还能去哪里了…”
他说着,眼眶竟然红了,声音里带上了哽咽:“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离开你之后,一切都乱套了…我才发现,只有你是真的对我好…”
这些话,如果在刚分手时听到,或许会让我心软,会让我陷入更深的痛苦和拉扯。但在此刻,经过近两个月的沉淀和自我重建,它们听起来只剩下苍白和…可笑。
他怀念的,或许并不是我,而是那段稳定、舒适、有人为他打理好一切的关系。当他失去了这种便利,才开始追悔莫及。
“林知文,”我叫了他的全名,语气平静无波,“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你的生活出现问题,我很遗憾,但那是你需要自己去面对和解决的课题,与我无关,更不应该由我来负责。”
他愣住了,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冷静甚至…冷酷。
“你就这么狠心吗?”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我们在一起四年多!你就一点旧情都不念?”
“念旧情,不代表我要为你的错误和困境买单。”我深吸一口气,“请你离开,否则我叫保安了。”
他似乎被我的决绝刺痛了,猛地站起来,因为动作太猛而晃了一下,差点摔倒。他扶住墙壁,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有痛苦,有愤怒,也有不甘。
“你是不是有别人了?”他突然问道,声音尖锐,“那个陈屿?我听说你们最近走得很近?”
我的心猛地一跳。他竟然知道陈屿?是听公司里的人说的,还是于小雨告诉他的?这种被窥探的感觉让我非常不舒服,也更加坚定了我的决心。
“这与你无关。”我的语气冷了下来,“林知文,给自己留点体面吧。我们好聚好散,不行吗?”
“体面?”他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最终,他低下头,肩膀垮了下来,那股强撑起来的气势瞬间消散,只剩下浓重的颓丧。
“对不起…”他又说出了这三个字,然后踉踉跄跄地转身,走向电梯。
我没有动,站在原地,听着电梯到达、开门、关门、运行的声音逐渐消失。楼道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我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手心里全是冷汗。刚才的冷静和强势,更像是一种应激状态下的自我保护。此刻,危机解除,后怕和一种深沉的疲惫感才缓缓涌了上来。
我没有立刻开门进屋,而是在门口站了很久,确认他确实已经离开,并且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来。然后,我拿出手机,首先联系了物业保安,描述了刚才的情况,请他们加强巡查,注意可疑人员。接着,我考虑是否要更换门锁。
做完这些,我才打开门,走进那个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空间。关上门,反锁,背靠着门板,我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
窗外,城市的夜景依旧璀璨。我知道,林知文这个插曲,或许不会就此结束。他就像我过去生活的一个幽灵,可能还会在不经意间冒出来,试图将我拉回那片泥沼。
但我也清楚地知道,我不能再被他拖回去了。今天的应对,虽然过程令人不适,但结果让我看到自己的成长——我守住了边界,没有因为心软或恐惧而妥协。
我走到画架前,上面是未完成的风景素描。我拿起炭笔,在画纸的角落,用力地、反复地画下几道坚定而深沉的线条,像是要借此划清某种界限。
夜还很长,但我知道,天总会亮的。而我,需要继续往前走,无论前方是风景,还是新的风浪。
更新时间:2025-11-05 23:2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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