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口本啪地砸在茶几上。“江明玥,你的名字该还回来了。”父亲的声音像冻过的铁块,“亲子鉴定报告出来了,她才是江家真正的女儿。”我缩在沙发角落,指甲掐进真皮里。对面那个叫江明漪的女孩,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背挺得笔直,眼神像把锥子,一下下扎在我... 春光文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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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千金归来假货连夜卷铺盖,女生生活,江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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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口本啪地砸在茶几上。

“江明玥,你的名字该还回来了。”父亲的声音像冻过的铁块,“亲子鉴定报告出来了,她才是江家真正的女儿。”

我缩在沙发角落,指甲掐进真皮里。对面那个叫江明漪的女孩,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背挺得笔直,眼神像把锥子,一下下扎在我身上。二十年的公主梦,碎了。碎得真快。

“爸……”我嗓子发干。

“别叫我爸!”父亲猛地挥手,桌上那叠报告散了一地,白纸黑字,张牙舞爪。“收拾你的东西,立刻滚出这个家!明漪明天就搬进来。”

母亲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手指绞着丝巾,头垂得很低。她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这个家,她说了不算。

没人看我。空气沉甸甸地往下压。我站起身,腿有点软,扶着沙发靠背才站稳。客厅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晃得我眼睛疼。二十年的光鲜亮丽,像水泼在地上,转眼就渗下去,没了。

“行。”我听见自己说,声音有点飘,“我走。”

没人留我。

上楼。我的房间在二楼东边,最大那间。推开门,满眼都是粉,粉色的墙,粉色的床幔,堆满昂贵娃娃的飘窗。衣帽间像个小商场。以前觉得理所当然,现在看着,只觉得刺眼,像在嘲笑我。

行李箱拖出来,摊开在地毯上。捡贵的拿。爱马仕的包,塞进去。抽屉里的现金,厚厚几沓,是上次生日母亲给的零花,没动过,全抓起来塞进随身挎包。珠宝盒打开,卡地亚的手镯,蒂芙尼的项链,梵克雅宝的戒指……一股脑倒进一个天鹅绒袋子,沉甸甸的。衣服?算了,太占地方,值钱的小件才要紧。

动作要快。

楼下没什么动静。父亲大概在安慰他的新女儿。母亲?她大概还在绞她的丝巾。也好。

两个最大号的行李箱塞得鼓鼓囊囊。轮子拖过光洁的地板,发出沉闷的咕噜声。路过楼梯口的全家福,照片上的“我”笑得无忧无虑。真可笑。

提着箱子往下走,有点重。客厅里,父亲和那个江明漪正低声说着什么。江明漪坐在沙发上,背对着我,脊梁骨挺得像标枪。父亲侧着身,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小心翼翼?

轮子卡在最后一级楼梯的接缝处,咯噔一声响。

父亲回头,看到我和我的箱子。他眉头立刻拧紧了:“磨蹭什么?还不快走!”眼神里全是厌恶,像看一堆碍眼的垃圾。

江明漪也转过头。她的眼神很平静,没有得意,也没有同情,就是平静。这种平静比嘲笑更让人难受。

母亲终于从她的单人沙发里抬起头,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又低下了头。她手里那块丝巾,快被绞烂了。

我深吸一口气,没再看他们,拖着箱子,头也不回地穿过宽敞得能跑马的客厅。沉重的实木大门在身后关上,发出一声闷响,彻底隔绝了那个我住了二十年的地方。

外面天已经黑了。初秋的晚风有点凉,吹在脸上。别墅区很安静,路灯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我掏出手机,叫了个最贵的专车。地址?随便填了个市中心的五星酒店。

车来得很快。司机下车,帮我把两个死沉的大箱子搬进后备箱。他看了我一眼,大概觉得我这身打扮和深夜拖着行李的狼狈有点不搭。我钻进后座,皮革味混着香水味,暖烘烘的。车子启动,别墅区漂亮的树影飞快倒退。

终于离开了。心脏还在咚咚跳,有点不真实。

到了酒店,前台小姐笑容标准:“女士,请出示身份证。”

我拉开挎包,翻找那个用了好几年的香奈儿钱包。空的?不对。夹层里,只有几张零散的会员卡和一张皱巴巴的发票。我的身份证呢?银行卡呢?

冷汗唰地冒出来。我把挎包整个倒过来,东西稀里哗啦掉在大理石台面上——口红,粉饼,那几沓现金,那个装珠宝的天鹅绒袋子,还有……没了。钱包不见了。

“女士?”前台小姐脸上的笑容有点僵。

我猛地想起来。上楼收拾东西时,太慌,随手把钱包扔在衣帽间的中岛台上了!只记得抓现金和珠宝!

“我……我身份证忘带了。”我声音有点发颤,努力维持镇定,“但我可以登记入住,我……”

“很抱歉女士,”前台小姐笑容淡了,公事公办,“按照规定,必须登记有效身份证件。”

“我有钱!”我急忙抓起台子上那几沓厚厚的现金,“你看!我可以付押金!双倍!三倍都行!”

“对不起,这是规定。”前台小姐不为所动,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周围零星几个办理入住的客人投来好奇的目光。我脸上火辣辣的。以前刷个脸卡就行的地方,现在连门都进不去?就为了一张破身份证?

巨大的屈辱感淹上来。我一把抓起台子上的现金和珠宝袋,胡乱塞回挎包,转身就走。两个巨大的行李箱还杵在脚边,轮子尴尬地蹭着地面。

“女士,您的行李……”前台的声音追出来。

“不要了!”我几乎是吼出来的,踩着高跟鞋冲出了酒店旋转门。

夜风更凉了,吹得我打了个哆嗦。站在霓虹闪烁的陌生街头,看着车来车往,巨大的茫然和无措瞬间攫住了我。家回不去,酒店住不了。我能去哪?

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着“周宇”两个字。我那个富二代男朋友。

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我赶紧接起来,声音带着哭腔:“周宇……”

“明玥?你声音怎么了?”周宇那边背景音很吵,似乎在酒吧。

“周宇,我……我没地方去了,你能来接我吗?”我紧紧攥着手机,像攥着最后一根稻草。

“啊?现在?”周宇顿了一下,声音带着醉意和一丝不耐烦,“我跟王少他们几个在‘魅色’呢,正喝到兴头上。宝贝,出什么事了?跟你爸妈吵架了?没事,明天就好了,你先找个地方住一晚呗?乖啊,我这边真走不开……”

心一点点沉下去。

“周宇,我……”

“哎呀宝贝,真走不开!这样,我给你转点钱,你先去开个房,明天我睡醒了去找你!”电话那头传来起哄声,“周少,哪个宝贝啊?快来!罚酒三杯!”

“马上马上!”周宇敷衍地对我喊,“明玥,我晚点联系你啊!嘟…嘟…嘟…”

忙音。冰冷的忙音。

我站在街头,像个傻子。二十年的江家千金,众星捧月,呼风唤雨。一朝跌落,连个收留的地方都没有,连个真正关心我死活的人都没有。手里的现金和珠宝沉甸甸的,却换不来一张床。

原来我江明玥,除了那些身外之物,真的什么都不是。

最后是在一家破旧的小旅馆凑合了一晚。前台是个昏昏欲睡的大妈,用警惕的目光上下打量了我好几遍,才勉强收了我三倍的押金,让我用一张模糊的护照复印件登记——那还是以前出国玩随手塞在挎包夹层里的。房间狭窄潮湿,被子有股消毒水混合霉味的怪味。我穿着衣服裹着外套,蜷在硬邦邦的床上,一宿没合眼。

天蒙蒙亮,我就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地方。当务之急,必须拿回我的证件!没有身份证,我寸步难行。

打车回到那个熟悉的别墅区。保安换了人,是个生面孔,拦住我的车盘问。我说我是江明玥,回来拿东西。他狐疑地看了我半天,又打电话确认,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放行。车子驶向那栋熟悉的白色别墅,我远远就看见门口停着两辆搬家公司的厢式货车,工人们正从里面往外搬东西。

心猛地一沉。这么快?

我冲下车,跑进院子。客厅的大门敞开着,里面一片忙乱。我那些漂亮的粉色家具——梳妆台、沙发、公主床,正被工人一件件抬出来。一个穿着朴素工作服、指挥着工人的中年妇女看见我,愣了一下。

“江……江小姐?”是家里以前的钟点工王姨。她眼神有些躲闪,带着点怜悯,“你……你怎么回来了?先生吩咐了,要把明玥小姐……哦不,是你以前房间的东西都清空,给明漪小姐腾地方换新的……”

我的房间……正在被彻底抹去。

“我爸呢?”我声音发哑。

“先生去公司了。”王姨低声说,“明漪小姐在楼上……看新家具的图纸。”

我推开挡路的工人,冲上二楼。我的房间门开着,里面已经搬空了,墙壁上还残留着粉色墙漆的印记,像个巨大的、丑陋的伤疤。江明漪站在空荡荡的房间中央,背对着门,正低头看着手里的平板电脑,似乎在确认什么。她换了一身简单的棉质运动服,背影单薄却挺拔。

听到脚步声,她转过身。看到是我,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怒。

“你来拿东西?”她问,声音很平静。

“我的钱包!”我顾不上别的,“我的身份证和银行卡还在里面!在衣帽间中岛台上!你有没有看到?”

江明漪微微蹙了下眉,似乎在回忆。她没说话,只是走到衣帽间门口往里看了一眼。里面也空了,只剩下光秃秃的衣架和层板。

“工人说,清理的时候没看到什么钱包。”她转过头,目光落在我脸上,很直接,“重要的东西,为什么不随身带好?”

这话像根针,扎得我生疼。是讽刺吗?可她的眼神坦坦荡荡,没有半点嘲讽的意思,就是纯粹的……疑惑?仿佛在说,这种低级错误怎么会犯?

“我……我昨天走得急!”我被她看得有些狼狈,声音不由得拔高,“你到底看没看见?”

“没有。”她回答得很干脆,“搬家公司的人很仔细,如果有,应该会交给王姨登记保管。你可以去问问王姨。”

她说完,不再看我,低头继续看她的平板,手指在屏幕上划动着,专注地挑选着她的新家具、新生活。我像个局外人,杵在属于她的、即将焕然一新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多余。

我跑下楼找到王姨。王姨一脸为难:“江小姐,真没看到什么钱包。工人们清理出来的杂物,都在车库那边堆着,说是等垃圾车来一起清走。你要不去那儿翻翻?”

车库角落里堆着几个黑色的大垃圾袋,散发着灰尘和旧物的味道。我顾不上脏,扑过去一个个撕开。碎纸、旧杂志、坏掉的玩具、过期的化妆品……全是我不再需要的垃圾。手指被粗糙的塑料袋边缘划破,渗出血珠,我也没感觉。没有钱包。什么都没有。

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我的身份证、银行卡,还有几张额度不小的信用卡……全都没了!是被工人当垃圾扔掉了?还是……被谁拿走了?我不敢想。

巨大的恐慌和无助瞬间将我淹没。没有身份证,我就是个“黑户”。住不了店,办不了卡,连火车票都买不了!钱呢?现金总有花完的一天!那个天鹅绒袋子里的珠宝?当铺?典当行那种地方……我连门朝哪开都不知道!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车库,站在院子里,看着工人们把我曾经珍视的一切当成垃圾搬走。阳光刺眼,我却感觉不到一点暖意。

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入院门停下。父亲从车上下来,手里拿着一个崭新的牛皮纸文件袋。他看到我,眉头立刻锁紧,眼神锐利得像刀子。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语气冰冷,“不是让你滚了吗?还嫌不够丢人?”

“爸……”我喉咙发紧,试图解释,“我的钱包丢了,身份证……”

“丢了?”父亲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可笑的事情,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丢了就自己去补办!江明玥,我告诉你,从昨天起,你跟江家就没有任何关系了!别指望我会帮你一分一毫!你自己捅的篓子,自己收拾!”他扬了扬手里的文件袋,“看到没有?这是明漪的新户口本!她的名字已经改回来了,江家的户口簿上,从今以后只有江明漪一个女儿!”

他的话像冰锥,狠狠扎进我心里。户口本……江明漪的名字……彻底抹杀我的存在。

“还有,”父亲的目光扫过我的脸,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决绝,“你名下那两张副卡,我已经全部冻结了。给你买的那些车,我也让助理去处理过户了。至于你偷偷转出去的那些钱……”他冷笑一声,“你真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那笔钱,我会追回来的。一分不少!别想占江家半点便宜!”

我如遭雷击,浑身冰凉。冻结副卡!收回车!追讨我转出去的钱!他做得真绝!连最后一点退路都给我堵死了!那笔钱……是我为自己留的最后一条后路,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爸!你不能这样!那钱……”我试图争辩。

“闭嘴!”父亲厉声打断我,眼神凶狠,“再叫我一声爸,我就让人把你扔出去!现在,立刻,给我滚!”

他的声音很大,工人们都停下了动作,朝这边看过来。那些目光,或好奇,或鄙夷,或怜悯,像无数根针扎在我身上。

江明漪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她手里还拿着平板电脑,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仿佛眼前这出闹剧与她无关。

最后一丝力气也抽干了。我知道,再待下去,只会自取其辱。我攥紧了装着现金和珠宝的挎包,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在父亲厌恶的目光和工人们的注视下,我像个真正的丧家之犬,低着头,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出了这个曾经被我视为“家”的地方。

大门在身后重重关上,隔绝了里面的一切喧嚣。也彻底断绝了我的过去。

接下来几天,我像个幽灵一样在城里游荡。住最便宜的小旅馆,吃最便宜的盒饭,每一分钱都算着花。珠宝不敢轻易出手,怕被骗,也怕惹麻烦。补办身份证?需要户口本或者居住证明,我一个都没有!去派出所询问,流程繁琐得让人绝望,而且需要时间,大量的时间。我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和钱。

周宇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后来终于打通一次,他语气敷衍至极,说什么家里知道了我的事,他爸让他跟我断干净,还阴阳怪气地说:“明玥,你也别怪我,以前你是江家千金,咱们玩玩可以。现在嘛……你懂的吧?以后别联系了。”然后就把我拉黑了。

玩?原来我二十年的感情,在别人眼里只是一场“玩玩”。

以前那些围着我转的“闺蜜”,电话打过去,不是“在忙”就是“信号不好”,再打过去,就只剩忙音。朋友圈里,她们晒着新买的包包,参加着名媛下午茶,照片的背景,偶尔会闪过江明漪安静的身影。她们迅速找到了新的中心。

世界现实得可怕。剥掉“江家千金”这层镀金的壳,里面的江明玥,一文不值,连让人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恐慌像藤蔓,越缠越紧。现金一天天变薄。看着那个天鹅绒袋子,我知道不能再犹豫了。必须把珠宝换成钱!

我硬着头皮走进市中心一家看起来还算正规的珠宝回收店。店面不大,灯光很亮,照得柜台里的钻石闪闪发光。一个穿着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接待了我。

“小姐,想看看什么?”他笑容职业。

我把天鹅绒袋子放到玻璃柜台上,打开。卡地亚的手镯,蒂芙尼的钥匙项链,梵克雅宝的四叶草……曾经让我爱不释手的宝贝,此刻躺在冰冷的玻璃上,像等待审判的囚徒。

中年男人拿起一个放大镜,挨个仔细查看,表情没什么变化。看完,他放下放大镜,脸上带着公式化的微笑:“小姐,东西都是真的,这点您放心。不过……”

我的心提了起来。

“回收价和您当初的购买价肯定不能比。”他拿起那只卡地亚的经典款手镯,“像这个,现在专柜大概十二万多点,我们回收……最多给到六万五。其他的也差不多,按市场价的三到五折左右。”

三到五折?!我的心猛地一沉。这些加起来,当初少说也值七八十万!现在只能换十几二十万?

“不能再高点吗?”我试图争取。

“小姐,这是行规。”经理推了推眼镜,笑容不变,“我们收进来要承担风险,还要压资金。您这些东西款式都比较……嗯,经典,但二手市场流通也需要时间。这个价格很公道了。”

经典?潜台词就是过时了,不好出手。我看着他镜片后精明的眼睛,知道再谈下去也是徒劳。我急需钱,他吃准了这一点。

“……行。”我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个字。

签协议,验身份证(我用的那张快过期的护照复印件,他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收了),转账。看着手机银行里多出来的那串数字——十八万七千六百块。沉甸甸的袋子换成了手机里一串冰冷的数字。这点钱,在以前还不够我买一个包。

走出珠宝店,阳光刺眼。我捏着手机,像捏着自己仅剩的一点点希望,又像捏着巨大的讽刺。十八万,够我活多久?在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

茫然地走在街上,路过一个街心公园。下午三四点,阳光正好,很多老人带着孩子在玩耍,小贩推着车卖糖葫芦和烤红薯。一片平静祥和。

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排着个小队伍。一个女孩坐在小马扎上,面前支着一张简易的小桌子,上面摆着些五颜六色的小瓶子。她低着头,正专注地给一个中年妇女的手上涂抹着什么,一边涂一边轻声细语地解释。

我鬼使神差地走近了些。

那女孩穿着简单的白色棉T恤和蓝色牛仔裤,洗得很干净。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侧脸。她动作很轻柔,眼神专注地看着对方的手,嘴角带着浅浅的、真诚的笑意。

“……阿姨,这个护手霜你自己回去记得每天睡前涂一次,按摩吸收。主要成分是乳木果油和蜂蜜,滋润效果很好的,你手指这里有点干裂,坚持用一阵子会好很多。”她的声音温和清晰。

“哎,好,好!谢谢你啊姑娘,比大商场里那些几百块的还好用!还便宜!”中年妇女喜滋滋地拿着一个小罐子,付了钱走了。

轮到下一个顾客。女孩抬起头,准备招呼。那张脸……

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是江明漪!

她怎么会在这里?在街边……摆摊卖护手霜?!

她显然也看到了我,脸上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惊讶,快得几乎抓不住。随即,那点惊讶就变成了平静,甚至……一点点了然?她没说话,只是目光在我脸上停顿了一秒,然后自然地转向排在她摊位前的老奶奶,脸上重新挂起那种温和的、耐心的笑容。

“奶奶,您想看看什么?是手干还是关节不舒服?”她轻声问,仿佛刚才看到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

我僵在原地,像被钉在了那里。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席卷了我。

江明漪!江家刚刚认回来的真千金!此刻不在那栋奢华别墅里享受生活,不在名媛圈里周旋,却坐在街边公园的马扎上,摆着地摊卖自制的护手霜?!那些瓶瓶罐罐,看起来那么简陋!

而她面对我时的那种平静,那种视若无睹,比任何嘲讽都更让我难堪!她甚至不屑于表现出惊讶或者鄙夷!我在她眼里,大概连个值得惊讶的路人都不算!

巨大的落差感像海啸一样扑过来。我,曾经的“假凤凰”,如今落魄到要靠变卖首饰度日,惶惶不可终日。而她,真正的金凤凰,却落在这市井之地,做着最不起眼的小生意,神情坦然,眼神明亮。

凭什么?凭什么她能这么平静?凭什么她好像什么都有底气?那些现金?那些珠宝?在她面前,突然显得那么可笑,那么……可怜。

一种混杂着羞耻、嫉妒、不解的复杂情绪瞬间攥紧了我的心脏。我没勇气上前,更没勇气质问她。在她那平静无波的目光下,我感觉自己像个跳梁小丑。我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落荒而逃,逃离那个街角,逃离那个让我无地自容的真相。

那天晚上,我躺在廉价小旅馆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江明漪那张平静的脸,还有她摆摊时专注温和的样子,反复在我脑海里闪现。她是怎么做到的?从云端跌落(虽然她本就在泥里),却还能这样从容?她卖的那些小玩意儿,真能赚钱?

一个荒谬的念头冒了出来。第二天下午,我又去了那个街心公园。躲在一棵大树后面,远远地看着。

江明漪的摊位还在老地方。人比昨天多了一些,排着小小的队伍。她依旧坐在小马扎上,动作麻利地给顾客试涂、讲解、收钱。她的笑容很干净,是那种发自内心的、为自己的劳动成果感到踏实的笑容。偶尔有人质疑价格或者效果,她也耐心解释,不卑不亢。一个卖烤红薯的大爷还跟她聊了几句,似乎很熟稔。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明明做着最普通的事,她却显得……很稳。那种扎根于大地的稳。

看着她,再想想自己这几天的惊慌失措,东躲西藏,只会变卖挥霍……强烈的羞愧感涌上来。我甚至不敢再看下去,再次悄悄离开。

又过了两天,旅馆的钱快续不上了。我拿着钱,在城郊一个老破小的小区租了个只有十几平米的单间。没有电梯,楼道里堆满杂物,墙壁斑驳。押一付三,加上中介费,我那点卖珠宝的钱瞬间缩水一大截。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破桌子,一个吱呀作响的衣柜。厕所和厨房是公用的。

住进来的第一晚,隔壁夫妻吵架的声音、楼上小孩跑跳的声音、楼下小贩的叫卖声……各种噪音交织在一起,冲击着我的耳膜。我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闻着空气中劣质消毒水和油烟混合的味道,盯着天花板上那块潮湿发霉的水渍,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江明玥,你的好日子,彻底结束了。以前那种挥金如土、前呼后拥的生活,就像一场幻梦。

梦醒了。现实冰冷而坚硬。

我必须想办法活下去。没有身份证,正经工作根本找不到。去餐厅洗盘子?发传单?以前想都没想过的“低贱”工作,现在却成了可能的选择。可骨子里那份骄矜还在作祟,拉不下脸。

就在我对着手机上各种招聘信息发呆、内心天人交战的时候,敲门声响了。

“谁啊?”我警惕地问。在这里没人认识我。

“你好,我是房东。”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我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五十多岁、烫着卷发、身材微胖的女人,手里拿着个本子,眼神很锐利地上下打量着我。

“小姑娘,新搬来的?”她问,语气不算客气,“房租水电费都清楚吧?水费公摊,电费你自己屋里有表。这个月的管理费五十块,先交一下。”

“管理费?”我一愣,租房合同里好像没提这个。

“对啊,小区统一收的,垃圾清运、楼道灯什么的。”房东太太理所当然地说,“大家都交。喏,收据。”她递过来一张皱巴巴的手写收据。

我心里有点不舒服,感觉像被讹诈。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忍着气,从包里数了五十块钱递给她。

房东太太收了钱,却没走,反而探头往我屋里瞅了一眼:“哟,小姑娘一个人住啊?做什么工作的呀?我跟你说,我们这儿住的都是本分人,你可别搞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进来……”

她话里的暗示让我瞬间火冒三丈!什么意思?把我当什么人了?

“你什么意思?”我声音冷了下来,“我做什么工作关你什么事?房租水电我一分不少你的!”

“哎哟,火气这么大干嘛?”房东太太撇撇嘴,声音也拔高了,“我就是好心提醒你!看你年纪轻轻,穿得……啧啧,一个人住这种地方,谁知道你干什么的!别到时候惹出麻烦来,连累整栋楼!现在的年轻姑娘啊,为了钱,什么事干不出来?”

她的声音很大,引得好几户人家都开了门缝朝这边张望。那些探究、好奇、甚至带着点鄙夷的目光,像针一样刺在我身上。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气得浑身发抖,脸涨得通红。从小到大,谁敢这么污蔑我?!

“我胡说?”房东太太叉着腰,嗓门更大了,“那你倒是说说,你是干什么正经工作的?拿什么证明?身份证呢?拿出来看看啊!”

身份证!又是身份证!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了我一下。我哑口无言,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肉里,才忍住没一巴掌扇过去。

“哼!说不出来了吧?”房东太太得意地哼了一声,“我告诉你,以后安分点!不然别怪我不客气!”她扭着腰走了,留下一个轻蔑的背影。

我“砰”地一声甩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着气。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被我狠狠憋了回去。不能哭!江明玥,你不能哭!

可现实像一盆盆冷水,兜头盖脸地泼下来。没有身份,没有工作,没有钱,没有尊严,连个破房子的房东都能随意羞辱你!

晚上,我坐在那张破桌子前,对着窗外城市的灯火发呆。饿,但不想动。包里还剩最后一点现金。白天房东太太那刻薄的脸和周围邻居窥探的眼神,像噩梦一样挥之不去。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推送的本地社会新闻。标题很不起眼——《暖心!大学生手工护手霜,助力社区老人》。我鬼使神差点开。

新闻很短,配了几张照片。正是街心公园那个角落。照片里,江明漪正微笑着给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涂护手霜,旁边还有几个老人围着她,笑容满面。文字提到,她是本市某大学化学系的学生(原来她还是学生!),利用课余时间,研究天然配方制作护手霜,在社区摆摊义卖,平价卖给有需要的老人,反响很好,还计划开个小小的工作室……

照片上的江明漪,笑容温暖而明亮,和她面对我时的平静疏离完全不同。那些老人看她的眼神,充满了信任和喜爱。

她靠自己的双手,在这座城市稳稳地扎下了根。她甚至赢得了尊重,赢得了比金钱更珍贵的东西。

而我呢?

强烈的对比,像一记重锤砸在我心上。不甘、嫉妒、迷茫……还有一种更深的东西在翻涌。是……羡慕吗?羡慕她能活得那么踏实,那么有方向?

不!我猛地摇头,把这个念头甩出去。我江明玥,怎么能羡慕她?!我是被赶出来的!我是被逼的!

可另一个声音在心底小声说:那然后呢?你该怎么办?

这一夜,我彻底失眠了。房东的羞辱,邻居的目光,银行卡里越来越少的数字,还有江明漪那张在新闻照片里闪闪发光、充满希望的脸……所有画面在脑子里疯狂旋转,撕扯着我最后的骄傲。

天快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一个以前打死我也绝不会做的决定。

早上九点多,我换了身最不起眼的旧T恤和牛仔裤,戴上帽子和口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来到了那个街心公园。远远地,果然看到江明漪的小摊已经支起来了。今天人似乎更多些,她正忙着。

我在原地踌躇了很久,做了无数遍心理建设,才鼓起勇气,低着头,一步步挪了过去。排在了队伍的最后面。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手心全是汗。

队伍一点点往前挪。终于轮到我了。

我低着头,不敢看她。

“你好,需要点什么?”江明漪温和的声音响起,和那天一样。

我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发不出声音。脸烧得厉害,幸好有口罩挡着。

“嗯?”她似乎有些疑惑。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睛。她的眼神清澈,带着一丝询问,并没有因为我戴着口罩而有什么异样。她似乎……没认出我?还是根本不在意?

“我……”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嘶哑,“我……想问问你,你这里……还招人吗?”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江明漪明显愣了一下。她放下手里正在整理的小瓶子,认真地看向我。她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缓缓地、清晰地落在我唯一暴露在外的眼睛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

她认出来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周围人来人往的嘈杂声都模糊了,只剩下她那双平静的眼睛和我擂鼓般的心跳。我以为她会嘲讽,会拒绝,会像父亲那样冷冰冰地让我滚。

可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看了足足有五六秒钟。那眼神里没有我想象中的任何一种情绪,只有一种……审视?或者说,在思考?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晰:“我这儿是小本生意,刚起步,事情杂,工钱不高。而且,要做事,就踏踏实实地做,不能嫌脏嫌累,不能摆大小姐架子。”

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我心上。大小姐架子……她果然知道是我。

我喉咙发紧,脸烫得能煎鸡蛋。我想反驳,想说我早不是大小姐了,可话到嘴边,只剩下更深的难堪。指甲掐进掌心,疼痛让我稍微清醒一点。我看着她,用力点头,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能做。”

江明漪没再说什么,只是指了指摊位旁边一个堆放着原料纸箱和空瓶子的角落:“行。那你先帮我把这些空瓶子用酒精棉片擦干净消毒,晾干。动作轻点,别弄碎了。酒精棉片在那边蓝色的盒子里。”她说完,就转身去招呼下一个顾客了,仿佛刚才只是随意吩咐了一句。

没有客套,没有多余的话,甚至没有问我叫什么名字。直接给了活干。

我站在那里,看着那堆杂乱的空瓶子和纸箱,又看看她忙碌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恍惚。这就……开始了?

僵硬地走到角落,蹲下来。拿起一个透明的塑料小罐子,又拿起一片刺鼻的酒精棉片。动作笨拙地开始擦拭。塑料瓶壁很薄,我用力大了怕捏碎,力小了又怕擦不干净。笨手笨脚。

旁边一个等着买护手霜的大妈好奇地看了我几眼,小声嘀咕:“新来的帮手?看着细皮嫩肉的,不像能干活的……”

我的脸更烧了,只能把头埋得更低,机械地擦着瓶子。冰凉的酒精刺激着皮肤,那股味道钻进鼻子,有点呛人。地上还有散落的包装纸屑和灰尘。

这就是我要干的活?擦瓶子?收拾垃圾?在街边,风吹日晒?

巨大的落差感又一次涌上来。以前我用的护肤品,瓶子都是佣人擦的,我连碰都不会碰一下。现在……

“擦干净点,里面也要擦到。”江明漪的声音淡淡地飘过来,她正给一个顾客打包,头也没抬。

我咬了咬牙,把心里的翻涌强压下去。拿起一根细棉签,蘸了酒精,伸进瓶口,仔细地擦拭内壁。动作依旧生涩,但比刚才认真了些。

擦完一个,放进旁边干净的纸箱。再拿起下一个。阳光晒在背上,有点烫。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来,滴在塑料瓶上。我抬手擦汗,闻到手上那股浓浓的酒精味,混杂着塑料和灰尘的味道。

真脏。真累。

可看着那个小小的、慢慢堆起来的“干净瓶子”纸箱,心里某个地方,好像又有一点点奇怪的……踏实感?至少,我在做点事。至少,这一刻,我不是个只会花钱和慌乱的废物。

就这样,我在江明漪的小摊上“赖”了下来。没有明确的雇佣关系,没有合同,甚至没有谈过工钱。每天下午她出摊,我就准时去那个角落报到。她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擦瓶子,分装原料,贴标签,打包,收拾摊位……全是琐碎又耗时的体力活。她话不多,指点也很简洁:“标签贴正。”“精油滴三滴,不能多。”“搬箱子用腰劲,别蛮干。”我笨手笨脚,经常出错,标签贴歪了,原料撒了,搬箱子差点闪了腰。她看见了,会直接指出来,语气平淡,没有责备,也没有安慰,就是指出事实,然后告诉我该怎么做。

我憋着一股劲,不叫苦,不抱怨。手指被粗糙的纸箱划破过,被热熔胶烫出过泡,腰酸背痛更是家常便饭。晚上回到那个小破屋,骨头都像散了架。以前保养得宜的手,很快就变得粗糙,沾上了洗不掉的原料味道。

钱呢?她从来没主动提过。每天收摊后,她会默默递给我一个信封。里面是钱,不多,有时候是一百,有时候是一百五,最多的一次两百。看当天的生意和我的“工作量”。

拿着那几张薄薄的钞票,感觉比拿着当初的信用卡还沉重。这是我靠自己的力气,一点一点,在街边,擦着瓶子、贴着标签、搬着箱子挣来的。每一分都浸着汗水和……某种难以言说的滋味。

我小心翼翼地收好这些钱,不敢乱花。吃最便宜的盒饭,不敢打车,挤着能把人挤成沙丁鱼的公交车。看着银行卡里那点钱缓慢地增加,恐慌感稍微退去了一点点,但另一种焦虑又浮了上来——身份证!没有身份证,我永远见不得光!这样偷偷摸摸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有一天收摊早,天还没黑。我和江明漪一起推着那辆装货的小推车,沿着人行道往她租的临时小仓库走。一路沉默。自从我“赖”在这里,我们之间几乎没说过工作以外的话。

快到仓库楼下时,我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声音有点干涩:“那个……我的身份证丢了,一直补办不了……你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快点办出来吗?”

江明漪脚步顿了一下,推着小车继续往前走,没看我,声音没什么起伏:“去派出所,按流程办。需要户口本复印件,或者原户籍地证明,居住证明,照片。材料齐全,审核通过,等通知去领就行。”

“我知道流程!”我有点急,声音也大了点,“问题是……我没有户口本!我……”我卡住了,后面的话说不出口。我现在的处境,怎么说得清?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看向我。夕阳的余晖勾勒着她的侧脸,表情很淡:“那是你自己的问题。要么想办法联系能帮你提供证明的人,要么,就等。”

“等?等到什么时候?”我脱口而出,带着焦躁。

“等到你能为自己负责的时候。”她说完,不再理我,转身继续推车,瘦弱的肩膀似乎蕴藏着某种力量,“或者,等到你愿意面对现实的时候。”

她的话像冰水,浇了我一个透心凉。为自己负责?面对现实?我难道不是在面对吗?我每天都在拼命干活!可她的话,又像根刺,扎得我难受。我是在面对,还是在逃避?逃避那个失去身份、失去庇护、需要彻底重来的现实?

看着她推车走进仓库楼道的背影,我第一次没有觉得愤怒,而是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还有一丝……被她看穿的狼狈。

日子在重复的劳作和越来越深的焦虑中滑过。我擦瓶子的动作熟练了,贴标签又快又正,搬箱子也知道用巧劲了。江明漪对我的“笨拙”容忍度似乎也高了些,偶尔我主动问点关于配方的问题,她也会简单回答几句。我们的交流依旧很少,仅限于工作。

那天下午,摊位前来了几个打扮时尚的年轻女孩,叽叽喳喳的。其中一个拿起一瓶护手霜,拧开闻了闻,夸张地皱起鼻子:“咦?这什么味儿啊?好怪!不会是假的吧?”

另一个附和:“就是,看起来好廉价哦!地摊货能有什么好东西?别用了烂手!”

她们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都听见。几个原本想凑过来的顾客犹豫着停下了脚步。

我蹲在角落里分装原料,听到这些话,火气蹭地就上来了。以前谁敢在我面前这么放肆?我蹭地站起来,刚想开口怼回去。

“几位美女,”江明漪清冷的声音先响了起来,平静无波,“东西好不好,用了才知道。我这里的产品,所有原料都有采购凭证,配方也经过多次试验,安全温和。至于味道,植物精油提取,有人喜欢,有人不习惯,很正常。你们觉得味道不对口,不买就是了。”她一边说,一边把几张盖着红章的采购单复印件整整齐齐地放在摊位上,动作从容不迫。

她甚至没看那几个女孩,只是有条不紊地整理着货品,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说服力:“不过,随便说别人的东西是假货、会烂手,这种话,负不起责任的话,最好还是别乱说。”

那几个女孩被她这番不软不硬的话噎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一个摆地摊的这么硬气。其中一个还想说什么,被同伴拉了一下,几个人脸上有些挂不住,悻悻地放下瓶子走了。

江明漪这才抬眼,目光淡淡扫过周围有些观望的顾客,脸上露出惯常那种温和浅笑:“不好意思,打扰大家了。有需要可以继续看。”她神态自若,仿佛刚才的小风波从未发生。

我站在原地,刚才那股冲上脑门的火气,被江明漪这番操作硬生生压了下去,变成了一种复杂的情绪。她居然……这么沉得住气?面对质疑,不是像我一样冲动地发火,也不是懦弱地忍气吞声,而是用事实、用从容的态度,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还顺便树立了一下自己产品的可信度?

那一刻,我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她能在这种地方站稳脚跟了。不仅仅是靠产品,更是靠她自己。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是我的手机。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我疑惑地接起来。

“喂?是江明玥小姐吗?”一个陌生的男声,语气很严肃。

“……我是。你哪位?”

“这里是和平路派出所。请你立刻过来一趟。有些事情需要你配合调查。”

派出所?!

我的脑子嗡地一声,瞬间一片空白。警察?找我?调查什么?难道是……父亲追查那笔钱?!他报警了?!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瞬间攥紧了我的心脏,呼吸都停滞了。完了!他果然不肯放过我!

“什么事?”我声音发颤,几乎握不住手机。

“电话里不方便说。请尽快过来。”对方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嘟嘟的忙音像催命符。我脸色煞白,手脚冰凉,僵在原地,巨大的恐慌几乎将我淹没。怎么办?被警察带走?坐牢?父亲他……真的要这么绝?!

“怎么了?”江明漪的声音响起。她不知何时走到了我旁边,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眉头微蹙。

“……派出所……警察找我……”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是不是我爸……他报警抓我……为了那笔钱……”

江明漪看着我,眼神沉静,没有立刻说话。几秒钟后,她问:“你确定是因为钱的事?”

“除了这个还能是什么!”我几乎要崩溃,“他冻结了我的卡,收了我的车,现在连警察都……他非要把我逼死吗!”

江明漪沉默了一下,目光扫过我惨白的脸和发抖的手,忽然说:“我陪你去。”

“啊?”我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陪你去派出所。”她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容置疑。她迅速开始收拾摊子,“快点,把东西收了。别自己吓自己,去了才知道怎么回事。”

她动作麻利地把剩下的护手霜收进箱子,盖上防尘布。我脑子乱糟糟的,只能机械地跟着她收拾。

坐上出租车,去派出所的路上,我浑身都在抖。恐惧和无助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袭来。我死死攥着拳头,指甲陷进肉里,试图用疼痛让自己镇定一点。

江明漪坐在我旁边,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侧脸平静。她没有安慰我,也没有多问,只是安静地坐着。但这种沉默的陪伴,却奇异地让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点。

到了派出所,冷色调的灯光和严肃的气氛让我腿更软了。一个年轻的民警接待了我们。

“你是江明玥?”他核对了一下信息。

“是……是我。”我声音发虚。

“我们接到报案,有人在清理别墅区垃圾时,捡到了一个钱包,里面有你的身份证和几张银行卡。”民警说着,从桌子下面拿出一个透明的物证袋,推到我面前。

我猛地瞪大眼睛!

物证袋里,赫然是我那个香奈儿钱包!磨砂的皮面有点脏了,但一眼就能认出来!透过袋子,能看到我的身份证一角露了出来!

“报案人是个环卫工人,叫刘爱珍。她说是在星湖别墅区集中处理垃圾的地方发现的。”民警解释道,“她本来想交到物业,但物业说那家业主情况有点复杂,就直接送到我们这儿了。我们根据身份证信息联系到了你。你看看,东西对不对?有没有少?”

巨大的冲击让我呆若木鸡。不是父亲?不是警察抓我?是……钱包找到了?!

失而复得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恐惧的堤坝,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血液重新涌上脸颊。我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过那个物证袋,手指颤抖着拉开拉链。

钱包有点脏了,边缘蹭了些污渍。但里面的东西都在!身份证!几张银行卡!甚至还有我夹在里面的一张小时候和母亲的合影(虽然是假的母亲)!一张都没少!

“在……都在!都在!”我激动得语无伦次,紧紧攥着钱包,像攥着失散多年的珍宝,眼泪差点掉下来,“谢谢!谢谢警察同志!谢谢那位……刘阿姨!”

民警看我这样,也笑了笑:“东西没少就好。以后可要保管好自己的重要物品。来,在这里签个字,就可以拿走了。”

我签了字,手还有点抖。拿着失而复得的钱包,感觉像重新活过来一样。走出派出所大门,傍晚的风吹在脸上,带着自由的气息。

“太好了!太好了!”我忍不住对旁边的江明漪说,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江明漪一直安静地跟在我身边,此刻看着我如释重负的样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嗯,找到就好。”

她的平静,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戳破了我过于膨胀的喜悦气泡。我看着她的侧脸,夕阳在她身上镀着一层金边,眼神依旧沉静无波。

是啊,找到了就好。这本就是我的东西,失而复得是幸运,但没什么值得狂喜的。比起她靠双手一点点挣来的踏实,我这点失物复得的喜悦,显得那么……浅薄。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来。我看着她,第一次真正地、认真地说:“……谢谢你陪我来。”

江明漪脚步顿了一下,似乎有点意外。她转过头看我,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夕阳的光线映在她眼底,那里面似乎有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涟漪,很快又归于平静。

“没什么。”她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声音平淡,“举手之劳。”

可我知道,这绝不是举手之劳。在那个我吓得魂飞魄散的时刻,是她毫不犹豫地放下摊子,陪我来面对未知的恐惧。这份情,我记下了。

身份证回来了,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无数扇门。我立刻去银行补办了银行卡,注销了被冻结的副卡,重新办理了手机卡(之前的被周宇拉黑后我就换了个最便宜的套餐)。看着手机通讯录里重新变得“正常”的联系方式,看着银行卡APP上显示的正常状态,那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前所未有。

生活依旧拮据。在江明漪的小摊上帮忙,每天一百多的收入,勉强够我在那个破单间里活下去。但心态不一样了。身份证在手,心里不慌。我开始认真思考以后的路。

江明漪的护手霜小生意,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好。靠着口口相传和社区老人的支持,加上她用料实在、价格公道,回头客很多。她那个小小的临时仓库堆满了原料和成品。有一天收摊后,她一边整理箱子,一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地方不够用了,得找个正经点的小工作室,能简单加工和储存。”

我正帮着扫地,闻言动作一顿。工作室?正规化?

“那……租金不便宜吧?”我下意识地问。这段时间省吃俭用,我对钱格外敏感。

“嗯。”她没抬头,继续整理,“在看地方了。西郊那边有个创意园,刚开发,租金相对低些,就是位置偏了点。”

西郊?确实偏。但租金便宜。我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创意园……新开发的……人流少,但配套应该还行?关键是便宜!

“其实……”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其实位置偏点问题不大。你这产品现在主要是口碑和社区回头客,还有线上……你开网店了吗?”我想到那些网购成瘾的“前闺蜜”们。

江明漪终于抬起头,看向我,眼神里带着点探究:“网店?想过,但没精力弄。一个人忙不过来。”

一个人忙不过来……这不就是机会?

心脏砰砰跳起来。一个大胆的念头冲进脑海。我深吸一口气,看着她,第一次主动提出了一个想法:“要不……我们一起弄个工作室?你管产品研发和生产,我……我可以负责运营和销售?比如开网店,搞搞宣传什么的?我……我以前……”我卡住了,以前那些花钱如流水、当甩手掌柜的“经验”实在说不出口,只能含糊过去,“我学过一点市场方面的东西。”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太冒失了!她凭什么相信我?我有什么资格跟她合伙?

果然,江明漪沉默了。她放下手里的东西,靠在堆高的纸箱上,双手抱臂,目光沉静地看着我。那眼神,像是在重新评估什么,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仓库里安静得能听到灰尘落地的声音。我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合伙?”她终于开口,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怎么个合伙法?钱呢?启动资金谁出?股份怎么算?亏了怎么办?赚了怎么分?”

一连串现实而尖锐的问题,像冰雹一样砸过来。我瞬间懵了。钱?股份?这些现实的问题,我根本没细想过!只凭着一股冲动就说了出来!

我张了张嘴,哑口无言。脸上火辣辣的。是啊,我拿什么合伙?我有什么?除了身份证,一无所有!

我的窘迫显然落在她眼里。江明漪没再追问,只是淡淡地说:“想法挺好。但做事,光有想法不够,还得有本钱,有承担风险的准备。”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我有些躲闪的眼睛上,补充了一句,语气很淡,却字字清晰,“尤其是跟人合伙,更要谨慎。知根知底,互相信任,才好搭伙过日子。”

知根知底,互相信任?我和她?我心底泛起一丝苦涩。我们之间,隔着二十年的错位人生,隔着父亲那道冰冷的鸿沟,哪来的信任?她没把我当小偷或者骗子赶走,让我在她摊子上混口饭吃,已经仁至义尽了。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沾着灰尘和原料痕迹的鞋尖,声音低了下去:“……是我太想当然了。对不起。”

仓库里又陷入了沉默。只有我们两人的呼吸声。就在我以为彻底没戏了的时候,江明漪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缓和了一些。

“不过,”她拿起一个装原料的小瓶子,在手里掂了掂,目光落在瓶身上,“工作室确实需要人。你要是真想试试做运营,可以来帮忙。算我雇你。工资会比现在高一点,但肯定比不上你以前。事情也多,网店从零开始,宣传、客服、打包发货,都得弄。而且……”

她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直白的坦诚:“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做得不好,或者吃不了苦,或者觉得委屈了大小姐的身份,我随时会让你走人。在我这儿,只看做事,不看人情。”

她的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这是条件,也是底线。

没有合伙人的光环,没有平等的地位。只是雇佣关系。老板和员工。

失落吗?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点醒的清醒。是啊,我现在有什么资格谈合伙?能有一个正经工作的机会,能学点真本事,能靠自己的努力多挣点钱,已经是天大的机会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而且,她愿意给我这个机会!没有因为我的冒失而彻底否定我!

一种混合着感激、羞愧和决心的情绪涌上来。我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用力点头,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好!我干!我会好好干!不会让你失望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江明漪看着我的眼睛,那平静无波的眼底深处,似乎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波澜。她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了。

江明漪的动作很快。敲定了西郊创意园一个不到五十平米的小套间,租金在我们的承受范围内。地方偏,但通水通电,简单的装修就能用。拿到钥匙那天,她带我过去看。

空旷的水泥毛坯房,带着一股新楼盘特有的粉尘味。地方不大,隔成里外两间,外面大一点,可以放操作台、原料架和打包区,里面小间做简单的办公室兼库房。窗外没什么好风景,只有几栋同样空置的厂房。

“条件就这样。”江明漪环顾四周,语气平淡,“收拾一下,简单刷个墙,装几个灯,就能用了。”

我看着这空旷简陋的空间,心里却莫名地有些激动。这里,将是我们新的起点!

接下来几天,我们两个像上了发条的陀螺。买最便宜的白灰自己刷墙,去二手市场淘了几张结实的旧桌子和货架,安装节能灯管。江明漪负责规划区域,我负责跑腿打杂。累得腰酸背痛,灰头土脸,手上又添了新茧子。

可看着空荡荡的毛坯房一点点被填满,变成一个虽然简陋但功能齐全的小工作室,那种亲手创造的感觉,是以前刷卡买东西时从未体验过的充实。

工作室有了,网店也得开起来。江明漪给了我一个任务:注册网店。她把产品资料和要求发给我,然后就去忙原料采购和配方优化了。

“名字你自己想,符合产品定位就行。主图、详情页文案……你试着弄弄。”她交代得很简单。

我第一次真正独立负责一件事。坐在那台淘来的二手电脑前,看着空白的店铺后台,有点无从下手。名字?定位?江明漪的产品主打天然、温和、平价亲民,主要针对中老年人和手部需要护理的人群。

脑子里闪过她在街心公园给老人涂护手霜的画面,老人脸上满足的笑容……“暖手”?有点俗。“润心”?太虚。想了半天,最后敲定了“掌心暖”。简单直接,又带着点温度。

主图和详情页是更大的挑战。没有专业相机,我用手机拍。背景就选在工作室干净的操作台上,旁边摆点天然的原料,比如蜂蜜罐子、乳木果油瓶子,努力营造出“质朴、天然”的感觉。文案绞尽脑汁,不敢夸大,只能反复强调原料来源、安全温和、适合干燥粗糙的手部肌肤。一遍遍修改,直到自己觉得能看了,才忐忑地提交给江明漪审核。

她正在操作台那边调配新一批次的原料,手上戴着一次性手套。她走过来,弯下腰,凑近屏幕,很仔细地看。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名字可以。”她先肯定了名字,“图片……光线有点暗,蜂蜜罐子边上那点灰没擦掉。文案这里,”她指着屏幕上一行字,“‘深层滋养’去掉,改成‘缓解干燥’。‘抚平细纹’改成‘改善干纹’。我们不做虚假承诺。”

她的点评一针见血,没有废话。我赶紧记下:“好,我马上改!”

“还有,”她直起身,摘下手套,“价格定位要明确。我们的成本在这里,平价路线,利润很薄。别想着靠噱头卖高价。把成本明细列清楚,让顾客明明白白消费。”

我连连点头。她的务实和清醒,再次给我上了一课。

网店“掌心暖”磕磕绊绊地上线了。没有流量,没有推广费,像一颗小石子丢进大海,连个水花都没有。最初的几天,只有零星几个之前认识江明漪的社区老顾客来支持了一下。看着后台可怜的访问量,我有点泄气。

“别急。”江明漪反而比我镇定,她忙着调试一批新配方,“东西好,慢慢会有口碑。你把那几个老顾客的订单处理好,发货仔细点,包装里塞个小卡片,手写句感谢的话。”

我照做了。每个包裹里塞一张小卡片,用我练了好久的工整字迹写着“感谢您的信任,祝您双手温暖舒适”。虽然字写得不算好看,但胜在真诚。

同时,我开始笨拙地学着在各种本地生活论坛、老年社区发帖子,不敢明目张胆打广告,就以“分享”的名义,介绍天然护手的好处,顺带提一句我们的小店。还厚着脸皮去请教以前认识的一个、关系还算不错的、做新媒体的小姐妹(人家没拉黑我),求她教我怎么弄最简单的图文排版和基础推广技巧。被人家调侃了几句“大小姐下凡了”,但还是给了我一些实用的建议。

慢慢地,真的开始有效果了。那些收到货的老顾客,不少人在我们的小卡片感动下,主动在社区群里晒单、分享使用感受。论坛的帖子也开始有人回复询问。网店的访问量、咨询量一点点爬升。

虽然订单量还远谈不上多,但每一个新订单的提示音,都像最美妙的音乐。我和江明漪的分工也渐渐明确:她主内,负责产品研发、原料把关、生产调配,确保核心品质;我主外,负责网店运营、客服、宣传推广、打包发货。工作室里,操作台那边是她安静忙碌的身影,电脑前是我噼里啪啦敲键盘或者对着手机耐心回复顾客咨询的声音。

日子忙碌而充实。累,但心里踏实。银行卡里的数字,虽然增长缓慢,却是靠我们两个人的汗水,一分一厘挣来的。我学会了精打细算,学会了讨价还价,学会了在快递高峰期一个人打包几十个包裹累到手抽筋也不抱怨。

偶尔,夜深人静,躺在小单间那张硬板床上,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还是会想起从前锦衣玉食的生活。但那种怀念里,不再有强烈的不甘和愤懑,只剩下一种淡淡的、恍如隔世的疏离感。现在的日子是苦,是累,但每一步都踩在实地上。这种踏实感,是以前那些浮华永远无法给予的。

我和江明漪的关系,也发生着微妙的变化。我们依旧不是朋友。很少闲聊,更谈不上交心。但在工作室里,我们是配合默契的搭档。她一个眼神,我就知道该递什么原料;我看到她皱眉盯着某个配比,就知道她遇到了难题,会默默去查资料或者帮她整理数据。她也开始把一些宣传文案、活动策划的想法直接丢给我去执行,不再事事过问。

一种建立在共同目标和务实奋斗基础上的、奇特的信任感,在无声中悄然滋长。

工作室运转了**个月。网店积累了几百个稳定客户,社区口碑也打了出去。虽然赚的钱扣除成本和我的工资(江明漪给我涨到了一月四千五),剩下的利润不多,但足够支撑工作室运转并略有盈余。

江明漪盘算着要进一批新设备,提高点灌装效率。钱有点紧,我们正商量着是等两个月还是先找个小额贷款。

那天下午,我正在工作室里埋头打包订单,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是本市的。

“喂,你好?”我习惯性地用着客服腔调。

“明玥?”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迟疑的、略显苍老和疲惫的男声。

我浑身一僵!这个声音……是父亲!

他怎么会给我打电话?!自从那天把我赶出家门后,我们就彻底断了联系。他冻结我的卡,追查我的钱(后来那笔钱被他追回去了,我也没反抗,当时只想彻底了断),做得那么绝情。

握着手机,指关节都泛白了。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各种猜测在脑子里翻腾。他又想干什么?还想怎么羞辱我?

“……是我。”我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戒备,“有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父亲的呼吸声有些沉重。“明玥……你现在……还好吗?”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迟疑和……沙哑?甚至有点小心翼翼的?

我愣住了。他问我好不好?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有事说事。”我语气生硬,不想跟他虚与委蛇。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我听到父亲长长地、极其疲惫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穿过听筒,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仿佛能把人压垮的重量。

“明玥……”他的声音更哑了,带着一种近乎哽咽的艰难,“……爸爸……对不起你。”

对不起?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猛地劈在我头顶!我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那个永远高高在上、对我只有斥责和厌恶的父亲,在跟我说对不起?

“……你说什么?”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爸爸错了……”父亲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悔恨,“错得太离谱了……明玥,爸爸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妈妈……”

他提到了妈妈?我的心猛地揪紧!

“妈妈怎么了?!”一种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我。

“你妈妈……她走了……”父亲的声音终于彻底崩溃,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就在昨天下午……脑溢血……送到医院……没……没抢救过来……”

轰——!

我的脑子彻底炸开了!一片空白!手机从手中滑落,重重地摔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妈妈……走了?

那个懦弱的、只会绞着丝巾、在父亲面前不敢吭声,却也会在我发烧时偷偷给我喂药、在我挨骂后塞给我糖果的……妈妈?那个生了我,却错把别人当女儿养了二十年的……妈妈?

她就这么……突然地……没了?

巨大的、冰冷的、无法言说的悲伤,像黑色的潮水,瞬间将我吞没。我眼前发黑,身体晃了一下,踉跄着扶住旁边的货架才没有栽倒。货架被我撞得哗啦作响。

“怎么了?”里间的门被猛地拉开,江明漪快步走了出来。她看到我面无人色、摇摇欲坠的样子,又看到地上屏幕碎裂的手机,脸色微变,立刻上前扶住我的胳膊,“出什么事了?”

我张着嘴,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了,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只有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在地面上。

江明漪没有追问,只是用力撑住我发软的身体,把我扶到旁边那张旧椅子上坐下。她弯腰捡起我的手机,屏幕已经碎成了蛛网,但还在顽强地亮着。她看了一眼屏幕上的通话记录——那个刚刚结束的陌生号码。

她沉默着,把手机放到桌子上。然后,她转身走到角落的小饮水机旁,用一次性杯子接了杯温水,递到我面前。

“喝点水。”她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我颤抖着手接过水杯,温热的触感透过纸杯传来,却丝毫驱不散心底那片刺骨的冰寒。眼泪止不住地流,模糊了视线。我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她……我妈……没了……我爸……他说……对不起……”

江明漪静静地听着,站在我面前,没有安慰,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等我哭得没那么厉害了,才又递过来一张纸巾。

“需要回去看看吗?”她问,很直接。

回去?回那个家?见那个说“对不起”的父亲?去见……妈妈的最后一面?

混乱的思绪在悲痛中翻滚。恨吗?恨父亲当年的绝情?恨命运的无常?还是悔?悔自己没能在最后的日子里陪在妈妈身边?哪怕她不是我的亲生母亲……

最终,一个念头压过了一切:我要回去。送送她。那个给了我生命、给过我些许温暖的女人。

“……要。”我抹了把脸,声音嘶哑。

“嗯。”江明漪点点头,没再多问,“我帮你订票。身份证给我。”

她拿过我放在桌上的钱包,动作麻利地拿出我的身份证,又拿出她自己的手机开始操作。她的平静和效率,像一根定海神针,让我混乱的思绪稍微找到了一点支点。

我看着她低头操作手机的侧脸,那张和我有几分相似、却比我坚韧太多的脸。在这个天塌下来的时刻,陪在我身边的,竟然是她。

世事,真是讽刺。

坐上了回程的高铁。江明漪没有跟我一起回去。她把我送到车站,只说了一句:“有事打电话。”

车厢里,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心情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悲伤、茫然、还有对即将面对那个家和父亲的……无法形容的抵触。

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打车来到那栋白色的别墅前。门口没有想象中的白幡,只有两个黑色的花圈静静立着,显得肃穆而冷清。

我按了门铃。开门的是王姨。她看到我,眼圈立刻就红了:“明玥小姐……你可回来了!”她侧身让我进去,压低声音,“先生他……唉……”

客厅里很安静,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氛。父亲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背对着门,佝偻着。曾经挺直的脊梁,像是被什么东西彻底压垮了,头发也白了一大片。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

那张曾经威严、如今却布满深刻皱纹和浓重疲惫的脸,在看到我的瞬间,剧烈地抽动了一下。他的眼睛红肿不堪,里面布满了血丝和深不见底的痛苦、悔恨。

“明玥……”他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嘴唇哆嗦着,似乎想站起来,又无力地跌坐回去。他看着我,浑浊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

“爸……”这个称呼,隔了漫长的时光和巨大的沟壑,终于再次从我口中艰难地吐出。没有怨恨,只有一种被巨大悲伤覆盖后的麻木和疲惫。

父亲听到这声“爸”,身体猛地一震,像个孩子一样,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那哭声沙哑、破碎,充满了绝望和无法挽回的痛苦。他断断续续地呜咽着:“对不起……明玥……爸爸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妈……是我……是我害了她啊……”

他哭得撕心裂肺,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王姨站在一旁,也跟着默默垂泪。

我没有上前安慰。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这个瞬间苍老了十岁的男人,看着这个曾经冷酷驱逐我的男人,此刻被无尽的悔恨和悲伤彻底击垮。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闷闷地疼。

母亲的葬礼很简单。父亲坚持一切从简,他说母亲不喜欢吵闹。来的人不多,除了几个远房亲戚,就是父亲公司的一些元老。

江明漪没有来。我知道,她不适合出现在这里。她的身份,在这个场合,只会让一切更加尴尬和难堪。

葬礼上,父亲一直很沉默。他紧紧握着母亲骨灰盒的一角,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低着头,像一尊凝固的、被痛苦侵蚀的石雕。只有那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葬礼结束,送走了最后几个客人。偌大的别墅只剩下我和父亲,还有王姨。

气氛沉重得让人窒息。我准备上楼去我暂住的客房。刚走到楼梯口,父亲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明玥……等等。”

我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父亲慢慢走过来,脚步有些蹒跚。他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的文件袋,和几个月前他摔在茶几上、宣告我“滚蛋”的那个文件袋很像。

他把文件袋递到我面前,手指依旧在微微发抖。

“……打开看看吧。”他的声音疲惫不堪,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萧索。

我迟疑了一下,接过。打开封口,抽出里面的文件。

最上面,是一份崭新的户口本。翻开第一页,户主:江振国。第二页:妻,李淑芬(已故)。第三页:女,江明玥。

我的名字,端端正正地印在那里。在母亲的名字下面。

下面,是一份公证过的遗嘱复印件。是母亲的遗嘱。日期就在她去世前一个月。内容很简单:她名下所有存款(大概三百多万)和几处婚前购置的小房产(一套市中心的公寓,两套收租的小户型),全部由女儿江明玥继承。与江振国无关。

最后,还有一份股权转让协议。父亲将他持有的“振华实业”5%的股份(市值大约千万),无偿转让给江明玥。

我捏着这几张薄薄的纸,却感觉重逾千斤。户口本、遗产、股份……这些曾经我拼了命想抓住、却最终失去的东西,如今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回到了我手中。带着父亲的忏悔和母亲的……爱?

“你妈妈……她一直都知道。”父亲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苍老而痛苦,“她偷偷做过鉴定……在我之前……她早就知道你不是……可她舍不得……她说孩子是无辜的……她一直想告诉你,又怕伤害你……更怕我……是我混蛋!是我一意孤行!是我逼她!那天……那天我赶你走……她跟我大吵一架……就气病了……后来……就一直没缓过来……”他说不下去了,痛苦地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原来是这样。母亲早就知道。她瞒着所有人,包括我。她承受着巨大的秘密和煎熬,在父亲和我之间,在亲生女儿和养女之间……

她选择把她的爱和最后的庇护,留给了我。用这种方式。

而我……甚至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没来得及……叫她一声妈。

巨大的悲伤和迟来的领悟,像海啸般将我淹没。我紧紧攥着那份遗嘱,攥着那份户口本,指关节捏得发白。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眼前的一切。不是为了那些财产,是为了那个默默爱了我二十年、最终带着遗憾离去的女人。

“爸……”我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眼前这个同样被痛苦压垮的老人,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他心底那份迟来的、沉重的悔恨,“都过去了。”

父亲看着我,浑浊的眼泪再次滑落。他颤抖着伸出手,似乎想拍拍我的肩膀,最终却无力地垂了下去,只是喃喃地重复着:“过去了……都过去了……”

一切都尘埃落定。

我没有留在那个空旷冰冷的别墅里。把母亲留给我的那套市中心公寓钥匙收好,婉拒了父亲让我回公司或者搬回家住的提议。

“爸,我在外面……有自己的事要做。”我对他说,语气平静而坚定。

父亲看着我,眼神复杂。有失落,有愧疚,似乎也有一点点……理解?最终,他疲惫地点点头:“好……好……你……好好的。”

我带着那份崭新的、印着我名字的户口本,回到了我和江明漪那个位于西郊创意园的小工作室。

推开工作室那扇简陋的门时,江明漪正在操作台前专注地调试一个新配方的粘稠度。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她身上洒下一层柔和的光晕。听到声音,她抬起头。

我走到她面前,没有说话,只是把那份崭新的户口本,轻轻放在了干净的操作台上,推到她面前。深蓝色的封皮,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江明漪的目光落在户口本上,停顿了几秒。然后,她放下手中的搅拌棒,拿起旁边的酒精棉片擦了擦手,这才伸出手,拿起了那个小本子。

她的动作很慢。翻开第一页,户主:江振国。第二页:妻,李淑芬(已故)。第三页:女,江明玥。

她的指尖在那三个字上停留了一瞬。

然后,她继续往后翻。动作从容,像是在翻阅一份普通的文件。直到翻到最后一页,她合上户口本,抬起头,看向我。

阳光从她背后的窗户照进来,在她周身勾勒出金色的轮廓。她的眼神依旧平静,清澈见底,没有任何波澜,没有惊讶,没有激动,也没有我想象中可能出现的任何情绪。

她只是看着我,很平静地问:“回来了?”

仿佛我只是出去办了点事,而不是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拿回了这象征身份和归属的重要证件。

她这份过分的平静,奇异地抚平了我心中最后一点复杂的波澜。我深吸一口气,也学着她的样子,努力让声音平静下来:“嗯,回来了。”

江明漪点点头,没再多问一句关于我家、关于葬礼、关于那份户口本背后的故事。她随手把户口本放在操作台一角的文件架上,那里堆着一些原料单和订单。然后,她指着旁边电脑桌上堆着的几个待发货的包裹:“今天订单有点多,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你回来的正好,这几个是加急件,下午快递员就要来收。还有,客服号上有几个新咨询,你去回复一下。”

她的语气自然得仿佛我只是休了个短暂的假期。

我看着她平静无波的侧脸,看着她转身又拿起搅拌棒,继续专注于那锅散发着淡淡植物清香的乳霜。心里那点残留的悲伤、迷茫、甚至是对未来的不确定,忽然就消散了大半。

“好。”我应了一声,走到电脑桌前坐下,熟练地登录网店客服账号。

屏幕上弹出几条新消息。

“你好,在吗?我妈妈手特别干裂,用哪种好?”

“亲,上次买的薰衣草味的很好用,这次想试试蜂蜜的,有优惠吗?”

“发货地哪里?同城今天能到吗?”

我活动了一下手指,开始专注地敲打键盘,一条一条,耐心地回复起来。

“您好,在的。推荐您试试我们的‘深层滋养款’,主要成分是乳木果油和蜂蜜,针对干裂效果很好……”

“亲,感谢支持!蜂蜜款现在购买两支护手霜送一小支护手精华哦!链接在这里……”

“亲,发货地西郊创意园,同城的话,今天下午发货,正常明天能到的……”

阳光静静地洒满小小的空间。操作台那边,是江明漪调配原料时偶尔发出的轻微声响;电脑这边,是我敲击键盘的哒哒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乳木果油和精油的清香。

没有多余的对话,没有煽情的对视。只有两个人,各自专注于手头的事情,为着同一个小小的目标努力着。

那份崭新的户口本,安静地躺在文件架上,深蓝色的封皮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无声的句号,彻底终结了过往的错位与纠缠。

也像一个崭新的开始,稳稳地扎根于这间小小的、充满希望的工作室里。

更新时间:2025-11-05 23:2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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