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羡慕我嫁入了金字塔顶端的陆家,说我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只有我知道,我用一层精心修复的膜,为自己打造了一座黄金铸就的坟墓。
我叫沈清悦,此刻,正站在本市最顶级的酒店露台上,俯瞰着脚下流光溢彩的城。身上这件价值六位数的定制婚纱,每一寸蕾丝都透着金钱的冰冷触感。耳边是悠扬的弦乐和宾客们压低了的、充满艳羡的议论。
“清悦真是好福气,陆家可是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的。”
“听说陆承宇对她一见钟情,保护得跟什么似的,真是难得。”
“看她那样子,又纯又乖,难怪能入陆总的眼。”
我微微弯起嘴角,勾勒出一个练习过无数次的、恰到好处的羞涩弧度。纯?乖?是啊,这是我如今最坚硬的铠甲,也是最致命的武器。
没有人知道,这件华丽婚纱之下,包裹着的是一具早已千疮百孔的躯壳,和一个被无数次碾碎后、又亲手用谎言黏合起来的灵魂。
我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腕间那只冰凉的卡地亚手镯,这是陆承宇送我的定情信物,他说这纯净的光泽像我。可我只记得,很多年前,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另一个男孩也曾用类似的眼神看着我,说:“清悦,你跟她们都不一样,你特别干净。”
“干净”。
这个词,曾经是我信仰的勋章,后来成了审判我的烙铁,如今,则是我博弈的筹码。
我知道,踏上这条用虚伪铺就的红毯,我将赢得世人渴求的一切,却也永远失去了那个会在自行车上摔得满腿是血、会为了一句维护而心跳加速的沈清悦。
(回溯)
我的故事,始于一个更为灰暗的角落。我们家的家训,总结起来只有两句: “女孩子要自爱” ,以及 “名声比天大” 。母亲是这两句话最忠实的执行者,她用它们为我编织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玻璃罩子。
我活得像一个精致的瓷娃娃,对男女之事的认知贫瘠得可怜。我甚至忘了,那层被他们视若生命、代表“完整”与“纯洁”的膜,可能早在童年的一次意外中就已然遗失。
那年我十岁,夏天,学骑自行车。从一个陡坡上冲下来,失控地连人带车摔进旁边的沟渠。尖锐的石子划破了大腿,也划破了更隐秘的地方。剧烈的疼痛让我嚎啕大哭,鲜血洇湿了单薄的裤子。
我捂着伤口,一瘸一拐地回家,寻求安慰。母亲看到我裤子上刺目的红,第一反应不是查看我的伤势,而是猛地将我拉进屋里,紧张地检查我的裤子破洞位置,嘴里反复念叨:“完了完了,这要让人看见,丢死人了!”
她胡乱地用红药水给我擦了擦,疼痛让我瑟缩,但她按住我的力道更大。“听着,清悦,” 她表情严肃得可怕,“今天的事,不许跟任何人提!一个字都不许说!听到没有?女孩子家,这传出去像什么话!”
我当时不懂,为什么流血和疼痛是“丢人”的。我只知道那里火辣辣地疼了很久,每一次上厕所都像受刑。而“自爱”和“名声”这两个词,像两道沉重的枷锁,更深地刻进了我的骨髓里。
带着这份懵懂与枷锁,我考上了大学。大二的一节公共卫生课上,几个男生在后排哄笑,拿一个刚分手的女生开涮,言语粗鄙地讨论人家“还是不是原装”。喧闹中,不知是谁,把话头引到了我身上。
“喂,沈清悦,你肯定是吧?一看就是!”
瞬间,全班几十双眼睛,带着各种意味——好奇、探究、戏谑——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我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脑子一片空白,脸颊烧得像要滴血。周围的空气变得粘稠而窒息。
旁边的室友凑过来,带着一种看似好意实则看戏的语气,在我耳边低语:“他们问你是不是处女呢!”
“轰”的一声,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羞耻感像潮水般将我淹没。我猛地站起来,桌椅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声音因为极度的屈辱和愤怒而颤抖:“你们……你们太不尊重人了!”
就在我几乎要夺路而逃的瞬间,一个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行了!开玩笑没个度,看把同学吓的。”
他叫顾晨光,我们班的学霸,也是体育委员。他很高,站在那儿就像一棵挺拔的白杨,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户照进来,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光晕。那一刻,他仿佛真的是驱散我世界里所有阴霾和恶意的光。
从那一天起,顾晨光开始明目张胆地走进我的生活。他会在人满为患的图书馆替我占好位置,会在我跑完八百米累得快要虚脱时,递过来一瓶拧开盖的温水,会在那些不怀好意的玩笑再次指向我时,用一个眼神就让对方噤声。
我无可救药地沦陷了。他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欣赏和一种让我安心的保护欲。他说:“清悦,你跟别的女孩都不一样,你特别……干净。”
“干净”。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裹着蜜糖,成了我十九年人生里听过最动听的情话。我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份他珍视的“干净”,仿佛那是我通往幸福的唯一通行证。
我生日那天,他为我准备了一场盛大的惊喜。玫瑰、蛋糕、朋友们的起哄……一切都像偶像剧般完美。等我们玩尽兴,回到宿舍楼下时,才发现早已过了门禁时间。
顾晨光看着我,脸上带着些许不好意思的红晕:“清悦,这么晚了,宿舍也回不去了……要不,我们去附近酒店开个房间凑合一晚?” 见我下意识地犹豫,他立刻举起手,眼神真诚得让人无法拒绝,“我保证,开两间!我就是……就是想跟你多待一会儿,舍不得就这么分开。”
他的眼神太具有欺骗性,我沉溺其中,点了点头。
然而,我刚进房间没多久,房门就被敲响了。他站在门外,手里空空,语气懊恼:“那个……我充电器好像忘在KTV了,手机快没电了,能借你充电器用一下吗?”
暧昧的气氛像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了整个房间。他进门,关门,然后从背后轻轻抱住我。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耳廓和脖颈,带来一阵战栗。
“清悦,”他的声音又轻又磁,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我真的很爱你。我一直在等,想把最完整的自己,留给未来要娶的妻子。你……愿意成为那个人吗?”
那一刻,我心中关于“自爱”的枷锁,在所谓“爱情”和“神圣仪式”的面前,土崩瓦解。我以为这是情感的升华,是彼此交付一生的承诺。我融化在他滚烫的怀抱里,带着一种献祭般的虔诚,将自己交了出去。
第二天清晨,我在朦胧的晨光中醒来,身体还残留着初经人事的酸涩与不适。我带着一丝羞涩,望向身边的顾晨光,却看到他正支着身子,目光沉沉地盯着床单——那片洁白得刺眼的床单。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沉了下去。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他喃喃自语,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困惑和……失望。
我慌了,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我语无伦次地解释:“晨光,你相信我!这真的是我的第一次!我、我小时候学骑车摔过一跤,很重,流了好多血……可能、可能就是那时候……”
“够了!” 他猛地打断我,冷笑一声,那张曾经布满阳光的脸上,此刻只剩下冰冷的鄙夷和嫌恶。他看着我,眼神像在看一件肮脏的、破损的垃圾。
“摔了一跤?林清悦,不,沈清悦,你编故事也要编得像一点!”他迅速起身,背对着我穿衣服,动作带着毫不留情的决绝,“我真是瞎了眼!还以为你多纯洁,多干净!原来早就被人玩烂了,还在这里跟我装清纯!你真让我恶心!”
“砰”的一声巨响,他摔门而去。
那一声,不仅震碎了清晨的宁静,也彻底摔碎了我刚刚构建起来的、关于爱情和未来的全部世界。我从他口中“最珍贵的宝贝”,瞬间变成了他嘴里“被人玩烂的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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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裂痕显现 - 积累与铺垫
顾晨光的离去,不是结束,而是我地狱生活的开端。他迅速将我们“分手”的“真相”添油加醋地散布出去。在他的版本里,我是一个工于心计、早已失去“贞洁”却伪装清纯欺骗他感情的女人。
一夜之间,我成了全班,甚至是全院系的笑柄。
“看,就是她,沈清悦,看着挺清纯,没想到……”
“听说技术很好呢,把顾晨光都骗过去了。”
“公交车呗,还立什么牌坊。”
那些曾经或羡慕或友善的目光,变成了赤裸裸的审视、嘲讽和鄙夷。走在校园里,我能感受到四面八方射来的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耳朵。室友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我,我的课本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垃圾桶,小组作业没有人愿意和我一组。
有一次,在公共水房洗漱,两个隔壁班的女生故意在我旁边大声议论。
“诶,你说,那种女的以后谁敢要啊?”
“谁知道呢,反正我们家可是很传统的,这种破鞋,倒贴都不要。”
“就是,不自爱的女人,跟垃圾没什么区别。”
水龙头哗哗地流,我却感觉浑身冰冷,手指僵直得握不住牙刷。那种无孔不入的羞辱,像细密的针,反复扎在我敏感的神经上。我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自卑,不敢抬头看任何人的眼睛,尤其是男性的。
我就这样,在无数异样的目光和刻薄的议论中,如同行尸走肉般,熬到了毕业。没有期待中的解脱,只有更深的疲惫和茫然。
我带着一身的创伤和那个破旧的、轮子不太好使的行李箱,回到了老家。那行李箱就像我的出身,寒酸,且在路上总是磕磕绊绊。家乡小城的闭塞和保守,并没有给我提供任何庇护。我变得更加敏感和自闭,拒绝一切社交,尤其是相亲。
母亲看着我年近二十五,却连一场恋爱都不再谈,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她无法理解我内心的创伤,只是固执地认为我是“不开窍”、“眼光高”。
“清悦啊,女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就是找个好归宿!你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要嫁人生子!” 她开始不厌其烦地给我洗脑,并强行拉着我去参加各种她认为“门当户对”的相亲。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认识了周子珩。他是我相亲对象中条件最出众的一个,家境优渥,本人是公务员,工作体面稳定,谈吐也显得温文尔雅。
坐在装修精致的咖啡馆里,我依旧习惯性地低着头,盯着面前那杯逐渐冷却的拿铁上的拉花。
周子珩打量着我,似乎对我的安静和顺从颇为满意。他轻轻搅动着咖啡匙,用一种看似随意,实则带着审视的语气开了口:
“沈小姐,恕我直言,到了我们这个年纪,相亲都是奔着结婚去的。我见过太多……嗯,比较‘玩得开’的女孩。”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我,“说实话,那种女孩,不适合娶回家。我父母,包括我自己,都希望找一个家风清白、懂得自爱的女孩。我觉得……沈小姐你的气质,就很符合我的要求。”
“懂得自爱”。
这四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精准地刺入我心脏最溃烂的伤口。巨大的荒谬感和屈辱感几乎让我当场失控。我知道,我根本不“符合”他的要求,我甚至是他话语里最鄙夷的那类人。
可是,我爸妈对周子珩满意至极。回家后,他们轮番对我进行轰炸。
“子珩多好的条件!人家不嫌弃你闷,你还想怎么样?”爸爸难得地表达了强烈态度。
母亲更是拉着我的手,苦口婆心,语重心长:“清悦,妈知道你可能觉得委屈。但男人嘛,都好个面子,尤其是他们这种家庭,更看重这个。你听妈的,妈打听过了,现在医学发达,去医院做个小小的修复手术,神不知鬼不觉,以后你一辈子都好过!难道你想因为过去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事,被戳一辈子脊梁骨吗?”
我看着母亲殷切又带着焦虑的眼神,听着她口中“一辈子都好过”的许诺,内心一片冰凉。我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感到一种深彻骨髓的麻木。从顾晨光到我的亲生母亲,原来在所有人眼里,我沈清悦的价值,始终都系于那一层薄薄的、我甚至不确定是否曾经完整存在过的膜上。
我像一件有了瑕疵的商品,被所有人催促着送回原厂返修。
“好。”我听见自己毫无波澜的声音,轻轻地应了一个字。
我没有反抗,只是麻木地遵循了父母的安排。他们为了“稳妥”,选择了一家声称“经验丰富”但收费相对便宜的私立医院。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无影灯的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浓重的消毒水味道钻进鼻腔,让我一阵阵反胃。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器械冰冷的触感和身体被撕裂般的疼痛,但比身体更痛的,是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我感觉自己作为“人”的最后一点尊严,正在这里被彻底剥离、改造。
手术很快,不到半小时。医生面无表情地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走出医院大门,阳光刺眼,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我知道,有些东西,从我决定躺上去的那一刻起,就永远地改变了。
“修复”之后,我和周子珩的关系果然“顺利”了许多。他似乎终于确认了我是一件“合格”的商品,态度变得热情而主动。我们的进展飞快,见了双方父母,定了婚期。
订婚前一晚,他约我去一家格调很高的西餐厅庆祝。饭后,他开车送我回家,车停在我家楼下昏暗的树影里。他握住我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我的手背,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清悦,我们马上就要订婚了,就是最亲密的人了。不如今晚……就别上去了?我想提前感受一下……家的感觉,和你。”
他的语气那么温柔,眼神那么期待,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让我无处可逃。我知道,这是“验收”的时刻到了。我心底涌起巨大的悲凉和抗拒,但脸上却挤出一个羞涩的红晕,微微点了点头。
那晚,在酒店房间里,我调动了全部演技,模仿着影视剧里看来的生涩和紧张,在他进入时,适时地蹙起了眉,发出了一声压抑的痛呼。当他的目光扫过床单上那抹我用提前准备好的血胶囊制造的、刺眼的“落红”时,我没有看到他预想中的狂喜,但他脸上确实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如释重负的微笑。那是一种……确认了所有权的胜利者的微笑。
第二天,他果然带着一颗不小的钻戒和他的父母,正式上门提亲,婚礼筹备紧锣密鼓地展开。所有人都沉浸在“皆大欢喜”的氛围里,除了我。我像个局外人,看着这场以我的身体和谎言为代价的闹剧。
然而,就在我以为一切即将“步入正轨”时,那场廉价手术埋下的定时炸弹,爆炸了。
我的身体开始出现异常。小腹时常坠痛,分泌物也变得不正常。我偷偷查过资料,内心隐隐不安,但不敢声张,只盼着是术后正常的恢复过程,祈祷能在婚礼前好转。
那天,是我们拍婚纱照的日子。我穿着那套洁白的、象征纯洁与幸福的婚纱,站在聚光灯下,听着摄影师的指令,努力想要挤出一个幸福的微笑。周子珩站在我身边,手臂揽着我的腰,看似亲密无间。
就在摄影师按下快门的瞬间,我的小腹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撕裂般的绞痛,一股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体内涌出,迅速染湿了婚纱的内衬。粘腻、腥臊的感觉让我瞬间脸色煞白。
“啊……”我短促地痛呼一声,眼前猛地一黑,在周子珩惊愕的目光和摄影团队的惊呼声中,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第三章:崩塌时刻 - 爆发与幻灭
意识像沉入深海的碎片,一点点艰难地拼凑回来。首先感知到的是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浓烈得让人作呕。然后是身体深处传来的、连绵不绝的钝痛。
我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病房惨白的天花板,和悬挂在头顶的、还剩半袋的透明点滴。
“醒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针,扎进我的耳膜。
我艰难地偏过头,看见了我的父母,还有站在床尾,面色铁青的周子珩和他的父母。病房里的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妈脸上没有往日的关切,只有一种无法掩饰的烦躁和……厌恶。她几步走到床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剜在我的心上:
“你到底怎么回事?!拍个婚纱照都能搞成这样!李医生说是……是之前那手术感染了!引起了急性盆腔炎,宫颈也……也受损了!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她的话语里,没有对我病痛的担忧,只有对我搞砸了婚事的愤怒和对“病因”的难以启齿。
周子珩的母亲,那位一向以“优雅”自居的妇人,此刻也撕下了伪装,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鄙夷,声音尖利:
“手术?什么手术?沈清悦,你们家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解释?!我们周家是诚心诚意要娶媳妇,不是来捡破烂的!子珩说你……哼,我们还以为真是个干干净净的好姑娘,没想到竟然是做过手脚的!这是骗婚!赤裸裸的骗婚!”
“妈!” 周子珩喝止了他母亲,但他的眼神,比病房的墙壁还要冷。他看着我,那眼神里曾经有过的、哪怕是伪装出来的温柔,此刻也荡然无存,只剩下被欺骗后的怒火和彻底的嫌恶。
“沈清悦,我需要一个解释。你身体到底怎么回事?那个‘手术’,是不是……修复手术?”他几乎是咬着牙吐出最后四个字。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解释?我能解释什么?解释我并非不“干净”,只是命运和我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解释我走上手术台,是被他们,被所有人,包括我至亲的人,一步步逼上去的?
谁会信?在他们眼里,我的任何解释,都只是苍白无力的狡辩。
“子珩,亲家母,你们听我说……” 我爸试图打圆场,脸色黑得吓人,更多的是觉得丢脸。
“没什么好说的了!”周子珩父亲大手一挥,语气斩钉截铁,“婚礼取消!这件事我们必须追究!我们周家的脸面,不能就这么被你们当猴耍!”
“追究?” 我妈一下子急了,声音也拔高了,“我们清悦也是受害者!她是为了……”她猛地刹住车,意识到失言,但已经晚了。
“为了什么?为了骗我儿子?!” 周子珩母亲立刻抓住了把柄,冷笑连连,“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怪不得能教出这样的女儿!”
“你说什么?!” 我妈气得浑身发抖。
病房里顿时乱成一团,争吵声、指责声、推诿声,像一群嗡嗡作响的苍蝇,将我紧紧包围。我躺在病床上,看着眼前这出荒诞的闹剧,看着我的父母在对方的指责下节节败退,最后将怨毒的目光再次投向我。
我妈猛地转向我,所有的怒火和羞耻仿佛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她指着我的鼻子,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我跟你说什么来着?让你找个好点的医院,你非要图便宜!现在好了!不光被人退货,自己还成了个废品!以后谁还要你个漏水的二手货!我们沈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废品。
二手货。
漏水。
这些词汇,从我最亲的母亲口中,如此清晰地、毫不留情地砸向我。比顾晨光的鄙夷更痛,比周子珩的冷漠更寒。
我看着天花板,突然就笑了。笑声干涩、嘶哑,混合着控制不住溢出的眼泪,说不出的凄凉和诡异。争吵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
从我最爱的初恋,到看似完美的未婚夫,再到我血脉相连的母亲……原来在他们所有人眼里,我沈清悦,从来就不是一个活生生、有思想、有情感的人。
我只是一件商品。
一件需要用那层膜来检验真伪、评估价值的,可以随意退货、贬损、丢弃的商品。
笑声止住,我闭上眼,两行滚烫的液体从眼角滑落,迅速没入鬓角,冰冷。
周家退婚退得干脆利落,甚至扬言要追回彩礼和各项花费,虽然最后在我爸近乎卑微的恳求下不了了之,但两家的关系彻底破裂,我们也成了小城里一段时间内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出院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但我只觉得那阳光刺眼,照得我无所遁形,照见我内心的千疮百孔。
回到家,我异常平静。看着我那间狭小、还保留着学生时代痕迹的房间,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神空洞、毫无生气的自己。
那个相信爱情、渴望纯净、被“自爱”枷锁束缚的沈清悦,在顾晨光摔门而去时死了一次,在周子珩一家人的审判下又死了一次,最后,在我母亲的“废品论”中,被彻底挫骨扬灰。
现在活着的,是谁?
我不知道。
但我很清楚,我要做什么。
晚上,我平静地对我妈说:“妈,我要再做一次手术。”
我妈愣了一下,随即露出警惕和不耐烦:“你还想怎么样?还嫌不够丢人吗?”
“这次不一样。”我看着她的眼睛,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冰冷的荒漠,“这次,去最好的私立医院,用最好的技术,所有的钱,你们出。而且,怎么修复,修复成什么样,听我的。”
我妈被我看得有些发毛,或许也是出于一丝残存的愧疚和“挽救残局”的心理,她最终还是同意了。
我没有再用他们找的那些“便宜稳妥”的渠道。我用他们给的钱,联系了全城最顶尖、也是最昂贵的私立医疗美容机构。我要求的不再是简单的“修复”,而是“重塑”。我要一个天衣无缝的、足以以假乱真的“完美”表象。
同时,我开始疯狂地健身。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直到力竭;在力量区咬着牙举起超越承受范围的重量。我要重塑这具被他们视为“废品”的身体,让它变得紧致、优美,充满“价值”。
我学习化妆,不再是以前那种清汤寡水的学生气,而是研究如何用最精致的妆容,勾勒出纯真与诱惑并存的气质。我研究穿搭,抛弃了过去的廉价休闲装,开始投资质感好的、能恰到好处衬托身材和气质的基本款。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一天天蜕变的女人。妆容精致,身材曼妙,眼神却冰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
我知道,那个单纯的沈清悦已经死了。
死得透透的。
既然你们所有人都那么在乎那张膜,都用它来衡量我的价值,践踏我的尊严。
那么好。
从今往后,它不再是我的耻辱。
它将是我最锋利的武器。
我要用它,来换我想要的一切。
我要用这个他们视若珍宝的谎言,亲手为自己搭建一个他们所有人都遥不可及的、金碧辉煌的舞台。
我的目标非常明确:有钱,有社会地位,且有严重处女情结,最好伴有强烈掌控欲的男人。这种男人,往往极度自负,他们相信自己看到的、自己“验证”过的“真相”,他们享受那种“独占”和“征服”的感觉。
我开始有目的地游走于一些需要特定门槛才能进入的高端相亲局、慈善晚宴、画廊开幕酒会。我不再是那个低着头不敢看人的沈清悦,我学会了如何用恰到好处的微笑示人,如何用矜持和偶尔流露的、仿佛不谙世事的“单纯”眼神,来最大限度地抬高自己的“价值”。
我精心编织着我的“人设”:家境清白、家教严格、感情经历一片空白、因专注学业和工作而耽误了个人问题的……“优质剩女”。
很快,我遇到了我现在的丈夫——陆承宇。
他比周子珩更有钱,权势更盛,是真正站在这座城市金字塔顶端的男人之一。他成熟、英俊,但眼神深处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审视和不容置疑的掌控欲。他身边从不缺女人,但他公开表示过,他未来的妻子,必须“干净”、“单纯”、“易于掌控”,最好是“一张白纸”,能由他亲手描绘。
我几乎是为他量身定做的“猎物”。
我们的“偶遇”看似偶然,实则是我的精心计算。我成功地引起了他的注意。我扮演着他渴望的一切:羞涩、乖巧、对他带着崇拜和一点点畏惧,偶尔流露出被良好保护下的“天真”,对男女之事表现得如同惊弓之鸟。
他对我展开了追求,攻势迅猛而直接,带着势在必得的笃定。我欲擒故纵,将“矜持”把握得恰到好处,每一次看似不经意的肢体接触,都会让我脸红心跳(当然是演的),这极大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和征服欲。
他送我昂贵的礼物,卡地亚的手镯,蒂凡尼的项链……我欣然接受,但总会表现出适当的“不安”和“受宠若惊”,仿佛不习惯这样的奢侈。我对他说的情话反应“生涩”,对他安排的奢华约会“惊叹”而“拘谨”。
他越来越确信,他找到了一个被世俗污染、真正“干净”的、只属于他的珍宝。
求婚、订婚,一切水到渠成,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终于,到了新婚之夜。
在我们位于顶级豪宅区、装修奢华如同宫殿的新房里,陆承宇急不可耐地抱住了我。他的眼神炽热,像一个终于等到拆开期待已久、确认是独一无二礼物的孩子。
“清悦,我终于完全得到你了。” 他在我耳边低语,气息灼热。
我内心一片冰冷,但身体却配合地微微颤抖,脸上飞起红霞,眼神躲闪,带着仿佛要溢出来的羞涩和……恐惧?
“别怕,宝贝。” 他满意于我的反应,动作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
我闭上眼,调动了全身的演技。在他进入的瞬间,我适时地蹙紧了眉头,指甲下意识地(看似)掐进了他的手臂,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的、带着哭腔的痛呼。眼角甚至逼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一切都天衣无缝。
当一切平息,他目光扫过床单上那抹我用特殊技巧和材料制造的、刺眼而逼真的“落红”时,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毫不掩饰的、胜利者般得意扬扬的微笑。那是一种……确认了绝对所有权、验证了心中所想的、极度满足的微笑。
他紧紧地抱住我,仿佛要将我揉碎进他的骨血里,声音带着餍足和一种令人作呕的占有欲:
“宝贝,你真干净……真干净。你完全是我一个人的了。真好。”
我躺在他坚实的手臂里,脸埋在他的胸口,避开他的视线。眼神空洞地望着房间里昂贵的丝绸帷幔,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荒芜的冰冷。
他以为他得到了全部。
得到了一个家世清白、感情纯粹、身体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完美妻子。
其实,他只得到了一个我精心为他定制了许久、毫无破绽的最高明的谎言。
而我,也终于用他们最看重、最迷信的东西,亲手为自己打造了一座最华丽、最坚固的……黄金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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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命运余烬 - 回响与沉思
如今,我是名正言顺的陆太太。住着普通人几辈子也挣不来的豪宅,出入有司机豪车接送,衣柜里塞满了当季最新款的奢侈品,手指上戴着足以闪瞎人眼的鸽子蛋。
佣人们恭敬地叫我“太太”,外面的贵妇名媛们表面亲热地唤我“清悦”。我过着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锦衣玉食的生活。
陆承宇对我很好,物质上极大满足,甚至称得上纵容。但他对我的“保护”也到了令人窒息的地步。我的行程需要报备,交往的朋友需要他“过目”,甚至连我穿什么衣服,他有时也会发表“主导性”的意见。他享受这种完全的掌控感,享受将我塑造成他理想中“完美妻子”模样的过程。
我像一个被精心饲养在金丝笼里的雀鸟,羽毛光鲜,却失去了飞翔的权利和欲望。
此刻,我站在衣帽间巨大的落地镜前,身上穿着高级定制的真丝睡袍。镜中的女人,容颜姣好,身材曼妙,全身上下无一不精致,无一不昂贵。
我抬起手,无意识地抚摸着腕间那只卡地亚手镯。冰凉的触感,如同陆承宇夸赞我“干净”时的眼神。他说这光泽像我,纯粹,无暇。
纯静。
无暇。
多么讽刺的两个词。
它们曾经是射向我的箭,如今是我伪装的面具。
我看向镜子深处,试图找到一丝当年那个因为一句“干净”就心跳加速的沈清悦的影子。没有了,一丝一毫都没有了。镜子里只有一双冰冷、疲惫、洞悉了一切却也失去了一切热情的眼睛。
我赢得了婚姻,赢得了财富,赢得了世俗意义上的“胜利”和无数人的羡慕。
可我失去了什么?
我失去了爱人的能力,失去了被爱的资格(如果那种建立在谎言上的占有可以称之为爱的话),我失去了真实的自我,我永远活在了一个精心编织的、永不能醒来的谎言里。
我的身体,这座华丽的宫殿,是我的战利品,也是我的刑场。每一次陆承宇带着满足和占有拥抱我,我都感觉像是在接受一场无声的凌迟。我用自己的身体,祭奠了那层可笑的膜,也埋葬了那个曾经真实的灵魂。
夜深人静时,我常常会想。
那层膜,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重要到可以抹杀一个女人的所有价值、品格、灵魂?
重要到可以让深爱的人瞬间化作恶魔,让至亲的人口出恶言?
重要到需要我用一生的谎言和内心的荒芜去交换?
我们这个社会,对女性的苛求与物化,究竟要到何种地步?
“阶层”、“尊严”、“选择”……这些宏大的词汇,落到一个个具体的女性身上,为何往往就简化成了那一层生理的象征?
我用我的经历,亲手验证了这个荒谬的规则,并利用它实现了所谓的“阶层跃迁”。但我比谁都清楚,我从未真正赢得尊严,我只是用一种屈从,交换了另一种更隐蔽的屈从。
身后传来脚步声,陆承宇带着沐浴后的湿气走过来,从身后拥住我,下巴抵在我的颈窝,满足地喟叹:
“看什么呢?我的陆太太永远都这么美。”
他的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在我的手臂上轻轻摩挲。
我没有回头,依旧看着镜中的我们。他英俊、成功,意气风发。我美丽、优雅,依偎在他怀中,俨然一对璧人。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人生赢家的模板。
可是,在这场所有人都自以为是的戏里——
他以为他得到了无暇的真品,呵护备至,其实拥抱着一个冰冷的、充满算计的谎言。
我以为我赢得了最终的胜利,报复了所有伤害过我的人,实则将自己囚禁在了永恒的虚无之中。
那么,到底谁是赢家?
谁又是……那个戴着华丽面具,在掌声落幕后背影凄凉的小丑呢?
镜子里,我的唇角,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极其缓慢地、微微地向上牵起了一个弧度。
那是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笑容,冰冷,空洞,带着无尽的嘲讽与悲凉。
(全文终)
更新时间:2025-11-05 23:2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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