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霸李大头拖走我家最后一袋救命粮时,我爹一口气没上来,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血,顺着他的嘴角淌下来,染红了门前干裂的黄土地。
我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嵌进肉里,告诉自己:陈雪,别哭,哭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
从今天起,你得把眼泪换成刀,把账一笔一笔地记下来,刻进骨头里。
他欠我们家的,我要他连本带利,千倍百倍地还回来!
01
“作孽啊!这李大头是要逼死我们全家!”娘的哭声像一把钝刀子,在我心口来回地锯。
赤脚医生掐着我爹的人中,摇了摇头:“气急攻心,血堵在胸口,得用好药吊着命。去县里吧,我这几根银针,顶不了事。”
去县里?拿什么去?家里最后一点钱,换了半袋棒子面,还被李大头当成“余粮”给“统筹”走了。他拍着我家的粮缸,唾沫星子喷了我娘一脸:“陈老实,别给脸不要脸!村里统筹余粮是为了大家好,你家藏着掖着,思想有问题!”
我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李大头,分产到户是政策,你这是抢!我要去公社告你!”
“告我?你去啊!”李大头把那半袋棒子面甩上他那辆二八大杠,车后座上已经摞了四五袋,都是从各家搜刮来的,“告诉你,这凤凰村,老子就是法!有本事你去县里,看人家是听你的,还是听我这个村会计的!”
我爹就是被这句话,活活气倒的。
娘卖了陪嫁的最后一对银耳环,换来的钱只够买几剂最便宜的草药。爹喝了药,脸色还是灰败的,像秋后被霜打蔫的茄子。他躺在炕上,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屋顶,嘴里喃喃着:“我的错,是我没本事……”
我心如刀绞。我爹一辈子老实本分,土里刨食,凭什么要受这种委屈?
晚上,我翻出我上小学时没用完的作业本,和一个快秃了毛的铅笔头。借着昏暗的煤油灯,我翻开了第一页。
“一九八二年,秋,九月十六。晴。李大头,抢走救命粮半袋,约二十三斤。爹气病,药费三块五。”
写完,我盯着那行字。这点东西,能干什么?去公社告状,人家只会当我是小孩子胡闹。李大头在村里根深蒂固,他姐夫是村长,谁敢惹他?
“以前寒门出贵子,现在寒门出‘码子’。”这是我哥去城里打工时,听来的新鲜词。他说城里人现在都兴这个,厉害的人都跟“码”打交道。
我当时不懂,现在我好像有点明白了。李大头不就是靠着他手里那本记录全村收成的账本,捏住了所有人的“命门”吗?那我也要有一本我自己的“码子”,一本专门记他黑账的“码子”!
第二天,我故意穿了件破烂的衣裳,跑到李大头家门口。他女儿李娟正穿着一件崭新的“的确良”碎花衬衫,在门口嗑瓜子。看见我,她“呸”地一声吐掉瓜子皮,翻了个白眼。
“哟,这不是陈雪吗?怎么,你爹要死了,来我家借米下锅啊?”她笑得一脸得意,“告诉你,没有!想吃饭,让你爹去地里刨啊,哦,我忘了,你家连下锅的米都没了,哪有力气下地?”
我没理她,只是死死盯着她那身新衣服。我记得清清楚楚,前天发救济布票的时候,李大头说我家人口少,不够格。可李娟这身衣服,起码要五尺布票。
我低下头,用手指在手心飞快地划拉着。
“九月十七。李娟,的确良新衣一件,耗布票五尺。来源:贪墨。”
李娟见我不说话,觉得无趣,扭着腰进了院子,嘴里还哼着不知从哪学来的流行小调。
我抬起头,看着她家紧闭的大门,眼神冰冷。
这只是第一笔。李大头,我们的账,才刚刚开始算。
我正准备离开,巷子口传来一阵骚动。一辆崭新的吉普车开了进来,这在凤凰村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车上下来一个穿着白衬衫、黑裤子的年轻人,他戴着一副金边眼镜,斯斯文文的,跟我们这些泥腿子格格不入。
村里人围了上去,七嘴八舌。
“这不是老顾家的那个去北京上大学的儿子吗?”
“是顾言!哎哟,出息了,坐小汽车回来的!”
顾言?那个传说中的返乡知青。他回来了。
他似乎没注意到人群,目光越过所有人,直直地落在了我身上,准确地说,是落在了我那双因为愤怒和屈辱而通红的眼睛上。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突然,李娟从院子里冲了出来,一脸惊喜地扑向顾言:“顾言哥,你回来啦!”
顾言礼貌地点了点头,目光却依然停留在我身上,带着一丝探究和疑惑。
我心里咯噔一下,迅速低下头,转身快步离开。我不能让任何人,特别是这个看起来就精明无比的城里人,发现我的秘密。我的复仇,只能是我一个人的战争。
02
回到家,我立刻把关于李娟新衣服的“账”誊到了本子上。我用的不是寻常的字,而是一种只有我自己能看懂的符号。比如“粮”字我画个圈,“布”字我画个叉,“人名”用他们外号的谐音代替。这本“码子”,就是我的剑,我的盾。
爹的病时好时坏,家里彻底断了粮。娘没办法,只能拉下脸,挨家挨户去借。可各家日子都不好过,更何况谁敢得罪李大头?一天下来,娘只讨回半碗快馊了的红薯干。
她把红薯干熬成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糊糊,端到爹面前。爹看着那碗糊糊,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一个劲儿地用拳头捶着自己的腿。
我端起碗,一口气喝了一大半,然后把剩下的一点推给娘:“娘,你喝。我年轻,扛得住饿。”
娘抱着我,哭得说不出话。
我心里清楚,坐以待毙,全家都得饿死。我必须主动出击。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村东头的打谷场。秋收刚过,这里堆满了还没来得及入库的粮食。李大头正叼着烟,指挥着几个民兵过秤。
我找了个角落蹲下,假装在捡漏掉的麦穗,眼睛却像鹰一样,一眨不眨地盯着秤杆。
张三婶家交了三百斤麦子,李大头的大嗓门喊的是“二百八十斤,入库!”那二十斤,就进了他脚边一个没做标记的麻袋。
李四爷家交了两百斤玉米,李大头报的是“一百八十五斤!”那十五斤,又进了那个麻袋。
他手里的秤砣,仿佛被施了魔法,每过一秤,都像一把刮刀,从乡亲们身上刮下一层油水。而大家敢怒不敢言,只能低着头,默认了这“潜规则”。
我蹲在远处,手心就是我的账本。我用一根小木棍,在地上飞快地画着我的符号:一个“张”字旁画三条线,代表张三婶,后面跟一个圈和两个叉,代表二十斤粮食;一个“李”字旁画四条线,代表李四爷,后面跟一个圈一个叉再加一个半叉,代表十五斤。
一下午,我记了满满一手心的“烂账”。
傍晚,我准备回家,一转身,却撞上了一堵“人墙”。
是顾言。
他还是那身干净的白衬衫,站在夕阳的余晖里,显得那么不真实。
“你在干什么?”他开口了,声音很温和,但眼神却很锐利,仿佛能看穿我心底最深的秘密。
我心里一慌,下意识地把手背到身后,攥紧了拳头,把手心的“证据”藏得严严实实。
“没……没干什么,捡麦穗。”我低着头,不敢看他。
他的目光落在我攥紧的拳头上,沉默了几秒,然后又看向打谷场中央,那个正把一小袋粮食扛上自己车子的李大头。
“捡麦穗?”他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了然,“你这麦穗,捡得倒是与众不同。”
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看出来了?他怎么会看出来?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绕过他,想赶紧跑。
“陈雪,是吗?”他在我身后叫住了我。
我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我听说了你家的事。”他的声音很平静,“有些事,光靠‘记’在心里,是没用的。”
我的心跳得像擂鼓。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他是谁?他想干什么?是想帮我,还是想……告发我?在这个村里,除了我自己,我谁都不能信。
“我家的事,不用你管。”我冷冷地丢下一句,头也不回地跑了。
我一路狂奔回家,把手心里的“账”飞快地记在本子上。关上门,靠在门板上,我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顾言的出现,像一块石头投进了我原本计划周密的湖心,激起了一圈又一圈无法预料的涟漪。
他到底想干什么?
正当我心烦意乱时,院门被“砰”的一声推开。
李娟带着两个村妇,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她指着我的鼻子,尖声叫道:“陈雪,你这个狐狸精!你刚才在打谷场跟顾言哥勾勾搭搭的,我都看见了!不要脸!”
我愣住了。她竟然恶人先告状!
娘闻声从屋里出来,挡在我身前:“李娟,你别血口喷人!我家小雪是什么样的孩子,我清楚!”
“你清楚?”李娟冷笑,“她爹躺在炕上要死不活,她还有心思去外面勾引男人!我看你们陈家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话像一根毒刺,狠狠扎在我心上。
我猛地推开我娘,一步步走到李娟面前,眼睛里仿佛有火在烧。
“李娟,”我一字一顿地说,“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我的眼神吓到了她,她后退了一步,但还是嘴硬:“说就说!你就是个没人要的狐狸……”
她的话还没说完,我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她的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整个院子瞬间安静了。
李娟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我。她身后的两个村妇也惊呆了。
我甩了甩发麻的手,冷冷地看着她:“这一巴掌,是教你嘴巴放干净点。再有下次,就不是一巴掌这么简单了。”
李娟反应过来,尖叫一声:“你敢打我?我爹是李大头!陈雪,你死定了!”
她说完,捂着脸哭着跑了。
我知道,我惹上大麻烦了。但是,我不后悔。有些底线,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果然,不到半小时,李大头就带着几个人,手里拿着棍子和绳子,杀气腾腾地冲进了我家院子。
“陈雪呢?给老子滚出来!敢动我女儿,老子今天就扒了你的皮!”李大头的吼声,震得屋顶的尘土簌簌往下掉。
我爹挣扎着要从炕上下来,被我娘死死按住。
我深吸一口气,从屋里走了出去,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小小的作业本。
我知道,硬碰硬我没有胜算。但我也知道,从我记下第一笔账开始,我就没有退路了。
03
“李会计,好大的威风。”
我还没开口,一个清朗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
所有人齐刷刷回头。顾言双手插在裤兜里,慢悠悠地走了进来。他扫了一眼李大头和他手里明晃晃的棍子,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顾……顾知青?”李大头愣了一下,脸上的横肉抽了抽,“这是我家的私事,你……”
“私事?”顾言走到我身边,看了我一眼,然后转向李大头,“带着人,拿着凶器,闯进别人家里,这在法律上叫‘非法入侵他人住宅’。情节严重的,可是要判刑的。李会计是村干部,不会连这点法都不懂吧?”
李大头被噎得说不出话。他横行乡里惯了,哪有人敢跟他讲“法”?可顾言不一样,他是北京回来的大学生,说的话带着一股让人不得不信服的劲儿。
“我……我女儿被她打了!我来讨个公道,有什么不对?”李大头把棍子往地上一杵。
“她为什么打你女儿,你心里没数吗?”顾言的声音冷了下来,“李会计,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今天这事,你要是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
李大头死死地盯着顾言,又看看我,眼神阴晴不定。他显然在掂量。为了女儿挨一巴掌这点事,跟一个背景不明的京城大学生撕破脸,值不值?
半晌,他恶狠狠地啐了一口:“行!顾言,我给你这个面子!陈雪,你给老子等着!”
说完,他带着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院子里恢复了安静。我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后背一阵发凉。
“谢谢你。”我低声对顾言说。
“不用。”他看着我,目光深邃,“我只是不喜欢看到有人仗势欺人。”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这不是长久之计。他今天退了,明天会用别的法子找回来。你……要小心。”
我点了点头,攥紧了手里的本子。我当然知道。
为了弄到更多证据,我心生一计。我知道李大头的老婆王翠芬是个软耳朵,又爱占小便宜。我从我娘压箱底的布料里,剪了一块巴掌大的花布,去了李大头家。
“王婶,”我挤出笑脸,“我娘说,您针线活好,想请您帮我缝个新沙包。这块布,就当是谢礼了。”
王翠芬眼睛一亮,接过那块的确良花布,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哎哟,这多不好意思。行,放着吧,婶儿得空就给你做。”
就这样,我有了进出李大头家的借口。我隔三差五就以“看沙包缝得怎么样了”为名,去他家转一圈。王翠芬贪图我时不时带去的一两个鸡蛋或者几根葱,对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手脚麻利,帮她扫地、喂猪,眼睛和耳朵却一刻不停。
李大头家的电话是全村唯一的一部。他经常在里屋打电话,声音压得极低,但我还是捕捉到了一些关键词:“化肥”、“供销社”、“差价”、“老地方”。
我的心猛地一跳。化肥!
分产到户后,化肥就是庄稼的命根子。每年公社都会下拨一批平价化肥,由村里统一分配。但每次分到我们普通村民手里的,都少得可怜。大部分人都得去黑市买高价肥。我一直怀疑这里面有猫腻,现在看来,源头就在李大头这儿!
他在倒卖国家计划内的平价化肥!
这可是挖社会主义墙角的大罪!比克扣几斤粮食严重多了!
我激动得浑身发抖,立刻把这个重大发现用我的“密码”记在了本子上。画了一个“化”字,后面跟着一串代表钱的符号,最后是一个指向“黑市”的箭头。
我的“码子”上,终于有了一条能让他万劫不复的铁证。
这天,我又借口去拿沙包,刚走到李大头家院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李娟的哭喊声。
“爹!你到底管不管啊!那个陈雪现在天天往顾言哥那儿跑,村里人都说他们好上了!顾言哥是我的!你得想个办法把陈雪那个贱人赶出村子!”
我心里一沉。我去找顾言,只是想向他请教一些法律上的事,毕竟他是文化人。没想到被李娟看到了。
只听李大头“砰”的一声拍了桌子,怒吼道:“哭哭哭!就知道哭!老子早就看那个姓顾的不顺眼了!一个城里来的小白脸,敢在老子面前指手画脚!还有那个陈雪,小贱蹄子,以为有他撑腰我就不敢动她了?我告诉你,他们俩,谁都别想好过!”
我屏住呼吸,躲在墙角,大气不敢出。
“爹,那……那你想怎么办?”李娟抽噎着问。
李大头的声音阴冷得像毒蛇:“怎么办?哼,明天就是发救济款的日子。我自有办法,让他们俩身败名裂,一起滚出凤凰村!”
我浑身一冷。发救济款?他想在救济款上做文章!
这笔钱是上面发下来给村里贫困户的救命钱,我家也在名单上。这钱要是再被他黑了,我爹的病就真的没救了。
更可怕的是,他说要让我们“身败名裂”。他到底想了什么毒计?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必须在他动手之前,找到反击的办法!
我握紧了口袋里的“码子”,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我脑中迅速成形。
04
第二天,村委会大院里挤满了人。李大头坐在院子中央的一张八仙桌后面,桌上放着一个上了锁的铁皮盒子,里面就是全村贫困户的救命钱。
“都排好队,一个一个来!”李大头清了清嗓子,神气活现地打开了花名册。
轮到我家时,我扶着娘走上前。
李大头眼皮都没抬一下,直接在花名册上我家的名字后面画了个叉,冷冷地说:“你们家的,没了。”
“为什么?!”我娘急了,“我们是村里定的贫困户,名单上白纸黑字写着呢!”
“为什么?”李大头抬起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因为有人举报,你女儿陈雪,手脚不干净,偷了村里的集体财产!”
这话一出,整个院子都炸了锅。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集中在我身上,有惊讶,有怀疑,有鄙夷。
“你胡说!”我气得浑身发抖,“我偷了什么?你拿出证据来!”
“证据?”李大头冷笑一声,拍了拍桌子,“前两天,村里打谷场丢了一袋麦种,正好五十斤。有人看见你那天鬼鬼祟祟地在打谷场转悠了半天。不是你偷的,是谁偷的?”
我瞬间明白了。这是他早就设计好的圈套!那天我在打谷场记账,被他的人看到了,现在反倒成了我“偷窃”的“证据”。
“我没有!”我大声辩解,但我的声音在众人的议论声中显得那么微弱。
“你说你没有就没有?”李大头得意地看着我,“那好啊,敢不敢让我们去你家搜一搜?要是搜不出来,我李大头当着全村人的面给你道歉!要是搜出来了……”他拖长了音调,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我的脸,“你就等着被送去劳改吧!”
去我家搜?我爹还病着,怎么经得起这种折腾!更重要的是,我的那本“码子”就藏在炕头的砖缝里!如果被他搜出来,我不但身败名裂,连唯一的反击武器都没了!
这招太毒了!
就在我陷入绝境,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顾言挤开人群走了进来。
“李会计,好大的官威。”他走到我身边,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嘈杂的院子都安静了下来,“你说陈雪偷了东西,请问,人证物证何在?就凭一个‘有人看见’,就要抄家抓人,这是哪家的王法?”
李大头看到顾言,脸色一变,随即又狞笑道:“顾知青,这次你可保不了她了!人证就是我女儿李娟,她亲眼看见陈雪扛着麻袋往家跑!至于物证……马上就能从她家搜出来!”
他说着,对身后的两个民兵使了个眼色:“去!给我仔细地搜!”
“我看谁敢!”顾言往前一步,挡在我面前。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我死死地咬着嘴唇,大脑飞速运转。不能让他们去我家,绝对不能!
突然,我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办法。
我拉了拉顾言的衣角,在他耳边飞快地说了几句话。
他愣了一下,随即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赞许。他点了点头。
我深吸一口气,从他身后站了出来,直视着李大头的眼睛,大声说道:“好!我让你搜!但是,我有两个条件!”
李大头一愣:“你还敢跟我谈条件?”
“第一!”我伸出一根手指,“你必须当着全村人的面立下字据,如果在我家搜不出那袋麦种,你不仅要向我道歉,还要把你这个村会计的位子让出来!”
院子里一片哗然!所有人都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李大头也愣住了,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小丫头片子,口气不小啊!行!老子答应你!要是搜不出来,我这会计不当了!可要是搜出来了呢?”
“如果搜出来了,”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陈雪,任你处置,绝无怨言!”
“好!有种!”李大头兴奋地脸都红了,当场就让旁边识字的人写了字据,还按了手印。在他看来,我这纯粹是自寻死路。
“第二个条件呢?”他迫不及待地问。
我转向顾言,大声说:“第二个条件就是,如果我家是清白的,我要求由顾言,顾知青,来主持这次救济款的发放!因为,我不相信你!”
这话更是捅了马蜂窝!我这是当着全村人的面,彻底撕破了和李大头的脸!
李大头气得脸都紫了,但他已经骑虎难下,只能咬着牙吼道:“行!老子都答应你!我倒要看看,你今天怎么死!”
“走!去她家!”
李大头一声令下,带着人,浩浩荡荡地朝我家走去。全村的男女老少,都跟在后面,准备看这场年度大戏。
我跟在人群后面,手心里全是冷汗。
顾言走到我身边,低声问:“你确定?这太冒险了。”
我看着他,眼神坚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他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我身边。
到了我家,李大头一脚踹开院门,大手一挥:“给我搜!连老鼠洞都别放过!”
那几个民兵如狼似虎地冲进屋里。我娘吓得脸都白了,我爹在炕上气得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站在院子中央,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很快,一个民兵兴奋地从柴房里拖出一个麻袋,扔在院子中央。
“找到了!李会计,在这里!”
麻袋的样式,和我那天在打谷场看到的一模一样!
李大头的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他走到我面前,得意地说:“陈雪,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全村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我没有理他,而是走到麻袋前,蹲下身。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我伸出手,缓缓地解开了袋口的绳子。
然后,我猛地将麻袋整个翻了过来!
哗啦一声!
从麻袋里倾泻而出的,不是金黄的麦种,而是一堆……黑乎乎的,烧得半焦的烂木头和破砖块!
整个院子,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傻眼了。
李大头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05
“这……这是怎么回事?”李大头结结巴巴地指着那堆焦木,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我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冷冷地看着他:“李会计,这就要问你了。我家柴房里只有这些烧火用的烂木头,怎么就变成你口中的‘麦种’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李大头状若疯狂地冲过去,用手在那堆东西里乱刨,仿佛想从里面刨出金子来,“娟子明明说……明明说……”
“她说什么了?”我步步紧逼,“她说她亲眼看见我扛着麻袋回家了?没错,我是扛了。那天风大,我怕我家的柴火被吹跑,就用个破麻袋装回来了。村里好几个人都看见了,不信你可以去问!”
我故意提高了音量,人群里立刻有几个声音附和:
“对对,那天我好像是看见小雪扛着个袋子,我还以为是捡的柴禾。”
“是啊,那袋子瘪瘪的,不像装了粮食。”
李大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知道,他被我耍了!
“你……”他指着我,气得说不出话。
“我什么?”我从怀里拿出那张他亲手按了手印的字据,在他面前晃了晃,“李会计,白纸黑字,全村人可都看着呢。现在,是不是该你兑现承诺了?”
“道歉!下台!”
“李大头,你诬陷好人,滚下台!”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紧接着,压抑已久的愤怒像火山一样爆发了。乡亲们被李大头欺压了太久,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李大头的脸色变得像死人一样难看。他知道,他今天栽了,栽得彻彻底底。
“还有,”我没有就此罢休,而是转向了顾言,“按照约定,接下来的救济款发放,应该由顾知青来主持,大家说对不对?”
“对!让顾知青来发!”
“我们信得过顾知青!”
顾言在一片拥护声中走了出来。他没有看李大头,而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然后,他拿起桌上的花名册和铁皮盒子,声音洪亮:“乡亲们,请大家排好队,我现在开始发放救济款。我保证,一分一厘,都会清清楚楚地交到大家手上!”
人群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李大头在众人的唾骂声和欢呼声中,像一条丧家之犬,灰溜溜地挤出了人群。他走的时候,回头怨毒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钉子,让我不寒而栗。
我知道,这事还没完。他虽然丢了会计的位子,但只要他姐夫还是村长,他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我必须趁他病,要他命!
当晚,顾言找到了我。
他递给我一个纸包,里面是十块钱和一些粮票。“这是你的救济款,还有我私人添的一些。给叔叔买点好药。”
我没有接。“我不能要。今天你帮了我,我已经……”
“拿着。”他把纸包硬塞进我手里,语气不容置疑,“这不是施舍。这是你应得的,是你用智慧和勇气换来的。”
他顿了顿,看着我,认真地说:“陈雪,我想,我们应该谈谈。”
我们在村口的小河边坐下。月光洒在河面上,泛着粼粼的波光。
“你到底想做什么?”他开门见山地问。
到了这个地步,再隐瞒已经没有意义。我需要一个盟友,一个有知识、有头脑,还能镇得住场子的盟友。顾言,是唯一的人选。
我从怀里掏出那个已经写了大半的作业本,递给了他。
“这是什么?”他疑惑地接过。
“我的‘码子’。”
他借着月光,翻开了本子。一开始,他眉头紧锁,显然看不懂我那些鬼画符。但我看到,当他翻到后面几页,特别是看到我记录的关于“化肥”、“供销社”那些符号时,他的脸色骤然变了。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你……你把李大头这些年所有的黑账,都记下来了?”
我点了点头。
他一页一页地翻看着,越看越心惊。他的手指甚至有些微微颤抖。
“天哪……陈雪,你知不知道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他合上本子,声音都变了,“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账本,这是一个炸药包!足以把李大头,甚至他背后所有的人,都炸得粉身碎骨!”
“我知道。”我平静地看着他,“但我不知道该怎么点燃它。”
顾言沉默了。他看着手里的本子,又看看我,眼神从震惊,慢慢变成了敬佩,最后化为一丝心疼。
“你一个小姑娘,是怎么想到……又是怎么敢做这些的?”
“因为我爹还躺在炕上,因为我娘的眼泪都快流干了。”我的声音有些哽咽,“在这个世道,我们这些没权没势的‘寒门’,想要活下去,就得自己给自己挣一条出路。别人指望不上,只能靠自己手里的‘码子’。”
顾言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把本子还给我,郑重地说:“陈雪,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从现在开始,算我一个。”
他的话像一道暖流,瞬间涌遍我的全身。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人在黑暗中独行,第一次,有人愿意与我并肩。
“我们需要一个更周密的计划。”顾言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你这本‘码子’是核心证据,但还不够。我们需要人证,需要他进行非法交易时的现场物证。我们要做的,是把他彻底钉死,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眼中重新燃起了斗志。
然而,我们都没想到,李大头的报复,来得比我们想象中更快,也更狠毒。
第二天一早,我娘去河边洗衣服,就再也没有回来。
等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浑身湿透地躺在河边的芦苇丛里,额头上一个大口子,血流不止,人已经昏迷不醒了。
06
“是李大头!一定是他干的!”我抱着昏迷不醒的娘,浑身都在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滔天的愤怒。
顾言的脸色也阴沉得可怕。他检查了一下娘的伤口,沉声说:“伤口在后脑,是被人从背后偷袭的。快,送去卫生所!”
我们手忙脚乱地把娘送到了村卫生所。赤脚医生看了看,直摇头:“伤得太重,我这里处理不了,必须马上送县医院!晚了……晚了怕是……有生命危险!”
县医院!又是一大笔钱!
顾言二话不说,从口袋里掏出所有的钱,又向村里几个关系好的人家借了一些,凑够了去县城的路费和初步的治疗费。
他找来村里唯一的手扶拖拉机,我们把娘抬上车,突突突地往县城赶。
拖拉机颠簸得厉害,娘的脸色越来越白,气息也越来越弱。我跪在她身边,紧紧握着她冰冷的手,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
我恨!我恨我自己的无能!我以为我能保护他们,结果却让他们遭受了更残忍的报复!
“别哭。”顾言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他递给我一块手帕,“眼泪解决不了问题。你现在要做的,是振作起来。你娘还等着你,你爹也等着你。你要是倒了,他们怎么办?”
我接过手帕,胡乱地擦了把脸,用力地点了点头。
对,我不能倒!
到了县医院,经过一番抢救,娘总算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因为脑部受到重创,一直昏迷不醒。医生说,什么时候能醒,不好说,也许明天,也许……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了。
昂贵的医药费像一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顾言带来的钱很快就花光了。
“我去想办法。”顾言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走出了病房。
我知道,他一定是回村里,甚至去他在城里的亲戚家借钱了。这个男人,从我们认识开始,就一直在帮我。这份情,太重了。
我在医院陪了娘两天两夜,寸步不离。第三天,顾言回来了,眼圈发黑,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他不仅带来了钱,还带来了一个让我震惊的消息。
“我查到了。”他把我拉到走廊的角落,压低声音说,“李大头下一批化肥交易的时间和地点。”
我的心猛地一跳:“真的?”
“真的。”顾言点头,“我回村后,故意放出风声,说我要回北京了,托人处理一些‘土特产’。李大头以为我要跑路,放松了警惕。我买通了他手下的一个小喽啰,套出了消息。就在后天晚上,村西头的废弃砖窑。他和供销社的主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太好了!”我激动得攥紧了拳头,“我们报警!把他们抓个现行!”
“不行。”顾言摇了摇头,“我们没有直接证据,光凭一个小喽A啰的话,警察不会出警。而且,李大头在县里也有关系,万一走漏了风声,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那怎么办?”我急了。
顾言看着我,目光灼灼:“我们需要一个‘投名状’。”
“投名状?”
“对。一个能让公社纪律检查部门,甚至县里领导,不得不立刻采取行动的铁证!”顾言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狠厉,“而这个铁证,就在李大头的家里。”
我瞬间明白了:“他的总账本!”
“没错!”顾言说,“你的‘码子’是我们的底牌,记录的是零散的罪证。但李大头自己,一定也有一本总账,记录着他所有见不得光的交易,包括每一次化肥的进出量、卖给谁、卖了多少钱。那才是他的命根子!只要拿到那本账本,再结合你的‘码子’,两相对照,就是铁证如山!”
我倒吸一口凉气。去偷李大头的总账本?这比之前任何一次行动都危险!他现在肯定对我恨之入骨,家里防备得像铁桶一样。
“这太危险了。”我犹豫了。
“我知道危险。”顾言看着我,“所以,这次,我去。”
“不!”我立刻反对,“你不能去!你对他家不熟,而且你目标太大,一旦被发现,你就全完了!你还有大好的前程,不能毁在这里!”
“那你去就不是毁了?”他反问。
“我去最合适。”我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我对他家熟,王翠芬对我没什么防备。而且,这是我的仇,必须由我亲手来报!”
顾言定定地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陈雪,”他缓缓开口,“你有没有想过,拿到账本之后,怎么办?李大头被抓了,他姐夫那个村长呢?村里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呢?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应付?”
“我没想那么远。”我摇了摇头,“我只知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顾言沉默了。良久,他叹了口气:“好。我陪你一起。我负责在外面接应和引开他,你负责进去拿东西。我们必须速战速决。”
计划就这么定了下来。
后天晚上,就是决战之时。
我们回到村里,表面上不动声色。我甚至还去卫生所看了看我爹,告诉他娘在县里亲戚家养病,过几天就回来。爹虽然怀疑,但看到我坚定的眼神,也没再多问。
行动的前一天晚上,我把我那本“码子”交给了顾言。
“如果……如果我回不来,”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就拿着它,去公社,去县里,去省里!无论如何,一定要把他告倒!”
顾言没有接,而是反手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心很暖,很稳。
“你会回来的。”他看着我,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我保证。”
那一刻,我混乱了多日的心,忽然就安定了下来。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我知道,这一战,我不是一个人。
07
后天,深夜,月黑风高。
整个凤凰村都沉浸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只有偶尔几声狗吠,显得格外瘆人。
我穿着一身黑色的旧衣服,把头发紧紧束在脑后,像一只准备捕食的夜猫,悄无声息地潜行在村里的小路上。
顾言按照计划,去了村东头李大头姐夫家附近,准备在关键时刻制造动静,吸引李大头的注意。而我的目标,是李大头家那栋青砖大瓦房。
根据我们打探到的消息,李大头今晚会先去砖窑和供销社主任碰头,确认货物,然后回家取账本和现金,最后再返回砖窑完成交易。
我要做的,就是在他回家取东西的这个空档,潜入他家,找到那本决定他命运的总账本。
我躲在李大头家院墙外的阴影里,心脏怦怦直跳。这无疑是一场豪赌,赌赢了,海阔天空;赌输了,万劫不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的手心已经满是冷汗。
终于,远处传来了摩托车由远及近的声音。这是李大头从砖窑回来了。
他把摩托车停在门口,骂骂咧咧地进了院子,似乎在抱怨供销社主任的贪得无厌。他没有开灯,径直走进了东边的里屋——他的书房。
我屏住呼吸,等待着最佳时机。
大约过了十分钟,我听到里屋传来拉抽屉和数钱的声音。然后,他走了出来,锁上房门,又骑上摩托车,突突突地朝着村西头废弃砖窑的方向去了。
机会来了!
我像狸猫一样,敏捷地翻过院墙,悄无声息地落在院子里。
我直奔东里屋。门被一把老旧的铜锁锁着。我从怀里掏出一根早就准备好的铁丝,这是我跟我哥学的开锁技巧,以前只是觉得好玩,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我的手抖得厉害,试了好几次,才听到“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我推门进去,一股烟草和劣质酒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我不敢开灯,只能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摸索着寻找。
书桌上很乱,散落着一些文件和空的酒瓶。我拉开抽屉,里面只有一些零钱和票据。
账本呢?他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放在哪里?
我心急如焚,开始在屋里四处翻找。书柜?没有。床底下?也没有。
突然,我的目光落在了墙上挂着的一幅“猛虎下山”图上。这幅画挂的位置有点奇怪,正好在书桌的正后方。
我走过去,伸手敲了敲画后面的墙壁。
“咚咚。”
是实心的。
不对!我换了个位置,在画框的右下角又敲了敲。
“叩叩。”
声音不一样!是空的!
我心里一阵狂喜,伸手去摘那幅画。画框很重,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取下来。
画后面,果然有一个暗格!暗格里,静静地躺着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我颤抖着手,把油布包拿出来,打开。
里面,是一本厚厚的,用牛皮做封面的账本!
我翻开一页,借着月光,看到了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和数字。日期,货物,数量,金额,交易人……一切都清清楚楚!其中一页,赫然记录着今天,与县供销社王主任交易五吨平价化肥的“预付款”!
找到了!这就是他的催命符!
我把账本死死地揣进怀里,心脏狂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就在我准备原路返回的时候,院子里突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是李大头回来了吗?不对,摩托车的声音没有响。那是谁?
我闪电般地躲到门后,手里紧紧攥着一根从地上捡起来的木棍。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我的房门口停了下来。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黑影走了进来。
借着月光,我看清了来人的脸。
不是李大头,也不是王翠芬。
是李娟!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在家睡觉吗?
她似乎没发现我,径直走到书桌前,也拉开了抽屉,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没找到,她又焦急地走向墙边,伸手去摸那个已经被我打开的暗格。
当她摸到空空如也的暗格时,她浑身一僵,随即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她猛地回过头,和躲在门后的我,四目相对!
“陈……陈雪?!”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声音都在发颤,“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也愣住了。她三更半夜跑到她爹的书房里,行迹鬼祟,分明也是来找东西的。她在找什么?难道……
“你手里的……是什么?”她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我怀里那个鼓囊囊的凸起。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把账本护得更紧了。
“不关你的事!”
“把它给我!”李娟突然像疯了一样向我扑过来,尖利地叫道,“那是我爹的东西!你这个小偷!强盗!”
我没想到她会突然发难,被她扑了个正着,两人一起摔倒在地。我怀里的账本也掉了出来。
李娟的眼睛都红了,伸手就去抢那本账本。
我怎么可能让她得手!我死死地按住账本,和她撕扯在一起。
“你放手!”
“这是我的!你还给我!”
就在我们两个扭打成一团,谁也奈何不了谁的时候,院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轰隆!”
火光冲天,瞬间照亮了半个夜空!
是村东头!顾言动手了!
李娟被这声巨响吓得尖叫一声,动作一滞。
我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推开她,抓起地上的账本,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房间!
我不能再耽搁了!我必须马上和顾言汇合!
我刚冲出院子,就看到远处火光的方向,无数手电筒的光柱在晃动,整个村子都被惊醒了。
可就在这时,另一束刺眼的手电筒光,猛地从我身后照了过来,一个暴怒到极点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陈雪!你给老子站住!”
是李大头!他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08
那束光像一把利剑,死死地钉在我身上。
李大头的脸在手电光后面扭曲着,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好啊,你个小贱人,竟然敢偷到老子家里来了!把东西交出来!”
我哪会听他的,抱着账本,拔腿就往村外跑。
“给我追!抓住她,打断她的腿!”李大头一声令下,他身后跟着的两个男人立刻像恶狗一样朝我扑来。
村里的小路坑坑洼洼,我跑得跌跌撞撞。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甚至能闻到他们身上传来的汗臭和烟味。
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被抓住!绝对不能!
我拼尽全力,冲向村西头的废弃砖窑。那里地形复杂,或许能找到一线生机。
就在我快要跑到砖窑附近时,脚下突然被一根藤蔓绊倒,我整个人向前扑去,重重地摔在地上。怀里的总账本和我的那本“码子”都甩了出去。
“抓住她了!”一个男人兴奋地大叫,一只粗糙的大手狠狠地抓住了我的脚踝。
我绝望地回头,看到李大头狞笑着向我走来。他弯腰捡起地上的两本账本,得意地在我面前晃了晃。
“跑啊?你再跑啊?”他一脚踩在我的背上,力气大得让我几乎窒息,“小丫头片子,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放开我!”我挣扎着,但无济于死。
“放了你?”李大头哈哈大笑,“老子今天不仅要废了你,还要让你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他回头对那两个男人说,“把她拖到砖窑里去!老子要让她知道,得罪我的下场!”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我知道他想干什么。
我死死地咬着牙,盯着他,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李大头,你敢!你这么做是犯法的!”
“法?”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在这凤凰村,老子就是法!等老子收拾完你,再把你和那个姓顾的小白脸一起沉到河里,谁会知道?”
他说的没错。在这样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他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就在我彻底绝望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住手!”
一声女人的尖叫划破夜空。
王翠芬,李大头的老婆,竟然从旁边的玉米地里冲了出来。她手里举着一把……菜刀。
“当家的,你……你不能这样!”她浑身发抖,但还是挡在了我和李大头之间,“杀人是犯法的!你要坐牢的!”
李大头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一向懦弱的老婆敢出来拦他。
“你个败家娘们,滚开!这里没你的事!”李大头怒吼道。
“不!”王翠芬哭着摇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一错再错!你克扣粮食,倒卖化肥,这些我……我都可以当没看见!但你不能杀人啊!那是要掉脑袋的!”
“你……”李大头气得扬手就要打她。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一直跟在李大头身后的一个男人,突然从背后一把抱住了李大头,同时对我大吼一声:“快跑!去找顾知青!”
我定睛一看,竟然是之前被顾言买通的那个小喽啰,叫刘三。
李大头完全没料到自己人会反水,被抱了个结结实实。
“刘三!你他妈敢反我?!”李大头疯狂挣扎。
“李大头,你不是人!我妹妹就因为买不起你倒卖的高价化肥,耽误了收成,差点饿死!这笔账我早就想跟你算了!”刘三吼着,死死不放手。
另一个男人见状,犹豫了一下,竟然没有上前帮忙,反而悄悄后退了两步。
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用尽全身力气,从地上爬起来,不顾一切地冲向那两本掉落在不远处的账本。
我扑过去,将账本死死地抱在怀里!
“拦住她!”李大头眼看账本要被我拿走,急得双眼通红,他猛地一甩头,用后脑勺狠狠地撞在刘三的鼻子上。
刘三惨叫一声,鼻血长流,手上一松,李大头挣脱了出来。
他像一头发了疯的公牛,朝我猛冲过来。
我刚抱起账本,根本来不及躲闪。
眼看他那蒲扇般的大手就要抓到我的头发,一道黑影闪电般地从旁边窜了出来,一脚狠狠地踹在了李大头的腰上!
是顾言!
他终于赶到了!
李大头被踹得一个趔趄,顾言顺势将我拉到他身后,冷冷地看着李大头:“你的对手,是我。”
“顾言!”李大头看到他,更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好,好得很!你们俩今天谁也别想走!”
他从腰间,竟然抽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我心里一紧:“小心!”
顾言把我往后推了推,眼神却异常冷静。他脱下身上的外套,随手缠在左臂上,做出了一个防守的姿势。
“李大头,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警察马上就到。”顾言沉声说。
“警察?”李大头狂笑起来,“你骗鬼呢!就算警察来了又怎么样?等他们来了,你们早就是两具尸体了!”
他说着,握着匕首,猛地朝顾言刺了过来!
夜色下,那刀尖闪着森然的寒光,直奔顾言的心口!
09
“小心!”我失声尖叫。
顾言不退反进,用缠着衣服的左臂惊险地格挡开匕首,同时右拳闪电般击出,正中李大头的下巴。
李大头吃痛,后退两步,但常年干农活练出的蛮力还在,他怒吼一声,再次挥刀乱砍。顾言虽然身手敏捷,但毕竟赤手空拳,一时间险象环生。
我抱着账本,心急如焚。我不能干看着!
我看到旁边有一堆烧砖用的土坯,我立刻捡起一块最硬的,瞅准一个机会,从侧面冲了上去,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砸向李大头握刀的手腕!
“啊!”李大头惨叫一声,手腕一麻,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顾言抓住这个机会,一个欺身近前,一记干脆利落的过肩摔,将李大头一米八几的壮硕身躯狠狠地摔在地上!
“砰”的一声闷响,李大头被摔得七荤八素,半天爬不起来。
顾言立刻上前,用膝盖死死压住他,反剪了他的双手。
危机,解除了。
我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怀里的两本账本,被我抱得滚烫。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警笛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几束雪亮的车灯划破黑暗,两辆警用吉普车和一辆卡车呼啸而至,在砖窑前停下。
车门打开,一群穿着制服的公安干警冲了下来,迅速控制了现场。
带头的,是一个国字脸、神情严肃的中年干部。
他走到顾言面前,看了一眼被制服的李大头,又看了看顾言,点了点头:“顾言同志,辛苦你了。”
然后,他转向我,目光落在我怀里的账本上:“你就是陈雪同志吧?证据,都拿到了?”
我愣住了。他……他怎么知道我们的名字和计划?
顾言拉起我,对我解释道:“陈雪,这位是县纪委的张书记。我之前已经通过我在北京的老师,把情况直接反映到了市里。市里领导高度重视,派张书记下来秘密调查。我们今晚的行动,其实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我恍然大悟。原来,顾言早就铺好了所有的路!他所谓的“制造动静”,根本不是放火,而是去跟早已埋伏好的公安和纪委同志汇合!
我看着顾言,心里五味杂陈。他为我,为这件事,竟然做了这么多。
我将怀里的两本账本,郑重地交给了张书记。
“书记,这里面,一本是我记录的,一本是李大头的总账。他倒卖化肥,克扣救济粮、救济款,侵吞集体财产……所有的罪证,都在里面!”
张书记接过账本,翻看了几页,脸色越来越凝重。他猛地合上账本,对身后的公安人员下令:“把李大头给我铐起来!另外,立刻去废弃砖窑,把正在进行非法交易的县供销社主任王富贵,也一并抓捕!”
“是!”
警察押着面如死灰的李大头,走向警车。经过我身边时,他突然停下,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
“陈雪……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畏惧,一字一顿地说:“李大头,我等着。我在外面等着,看你怎么把牢底坐穿。”
他被警察用力推上了车。
紧接着,警察又从砖窑里,押出了一个满头大汗、两腿发软的胖子,正是供销社主任王富贵。那辆装满了平价化肥的卡车,也成了铁证。
一场惊心动魄的抓捕,至此尘埃落定。
张书记握着我的手,郑重地说:“陈雪同志,我代表组织,代表凤凰村的乡亲们,谢谢你!你的勇敢和智慧,为我们铲除了一颗大毒瘤!”
我的眼眶一热,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这不是软弱的泪,是委屈,是释放,是看到青天白日终于照进这片土地的激动。
我爹,我娘,我们家所受的苦,终于……终于有了一个交代。
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第二天,县里的调查组正式进驻凤凰村。以李大头和王富贵为突破口,拔出萝卜带出泥,李大头的姐夫,村长李大贵,以及乡里、县里几个跟他有勾结的干部,被一一审查、逮捕。
凤凰村的天,真的变了。
被李大头侵吞的财产、克扣的粮食和钱款,被一一清算出来,全部返还给了村民。当我家分到补发的粮食和几百块钱的补偿款时,我爹扶着墙,老泪纵横。
有了钱,娘被转到了市里最好的医院接受治疗。一周后,她终于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我去医院看她那天,她拉着我的手,虽然还很虚弱,但眼神已经清明。她看着我,一遍又一遍地叫着我的名字:“小雪……我的小雪……长大了……”
我笑着流泪,用力地点头。
是啊,娘,我长大了。
从凤凰村回到市里的路上,顾言陪着我。
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洒在我们身上。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他问我。
“我不知道。”我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田野,有些迷茫,“把地种好,照顾好我爹娘吧。”
“有没有想过……离开凤凰村?”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去上学,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上学?我愣住了。那是我曾经遥不可及的梦。
“张书记说了,鉴于你的英勇表现,县里可以特批你一个推荐上大学的名额。”顾言的嘴角带着笑意,“你可以去读法律,或者会计。我想,你很有这方面的天赋。”
我的心,因为他这句话,狂跳不止。
上大学……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一个全新的,我从未敢想象的未来,正在我面前缓缓展开。
10
秋去冬来,凤凰村迎来了李大头倒台后的第一个新年。
村里比往年任何时候都热闹。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冒着炊烟,空气中飘着肉香。被返还了粮食和钱款的乡亲们,脸上都洋溢着久违的笑容。
村委会进行了改选,刘三因为在关键时刻的义举,被大家推选为新的村会计。他拿着算盘,一笔一笔地给大伙算着分红,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家的日子也彻底好了起来。娘在市里医院康复得很好,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爹的身体也一天天硬朗起来,他又开始扛着锄头下地,只是脸上的笑容比以前多了许多。
县里推荐我上大学的文件下来了,是省城的一所政法大学。我成了凤凰村有史以来第一个女大学生。
出发去省城报到的前一天,顾言来找我。
他没有坐那辆吉普车,而是和我一起,沿着我们第一次谈心时走过的小河边,慢慢地散步。
“准备好了吗?未来的陈大律师。”他笑着看我,金边眼镜在夕阳下闪着光。
“还没想好是不是要当律师。”我踢着脚下的石子,“不过,学点法,总归是好的。至少,以后不会再让人随便欺负了。”
我们都笑了。
“对了,”他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我,“送给你的,开学礼物。”
我摊开手心,是一支崭新的英雄牌钢笔,在当时,这可是个稀罕的贵重物件。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我连忙推辞。
“拿着。”他把钢笔塞进我手里,语气和那天塞给我钱和粮票时一模一样,“你的那本‘码子’,用铅笔头写,太委屈它了。以后,用这支笔,去书写你自己的人生。”
我握着那支冰凉又厚重的钢笔,心里一暖。
“你呢?”我抬起头问他,“你的调查结束了,是不是……也要回北京了?”
问出这句话后,我的心不由自主地悬了起来。
顾言看着远方的落日,沉默了一会儿。
“我本来是回来调查一些事情的,事情办完了,也确实该回去了。”他缓缓地说。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但是,”他突然话锋一转,回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我申请留校了。就在你那所大学。我去做个……青年教师。”
我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什么?”
“我说,”他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以后在学校,你得改口叫我顾老师了,陈雪同学。”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也把我的整个世界都照亮了。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们都没有再说话,但彼此的眼睛里,都看到了同样的笑意和……未来的光。
我知道,属于李大头的那个充斥着压迫和黑暗的时代,彻底结束了。
而属于我的,属于顾言的,属于整个凤凰村的,一个崭新的,充满希望的时代,才刚刚开始。
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钢笔,又抬头看了看身边的人,笑了。
是啊,我的那本“码子”虽然已经封存,成为了历史的证物。
但人生的新篇章,才刚刚打开第一页。
未来,可期。
(全文完)
更新时间:2025-11-05 23:2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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