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账簿异象光绪二十三年秋,佛山镇笼罩在一片阴郁的细雨之中。梁家大宅那朱漆大门上的铜环,被连日的雨水浸得泛着幽光,宛如哭泣的眼睛。梁园账房内,烛火摇曳。五十三岁的账房先生沈墨言埋首于堆积如山的账本中,鼻梁上的老花镜滑至鼻尖。他那枯瘦的手... 春光文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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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账簿异象

光绪二十三年秋,佛山镇笼罩在一片阴郁的细雨之中。梁家大宅那朱漆大门上的铜环,被连日的雨水浸得泛着幽光,宛如哭泣的眼睛。

梁园账房内,烛火摇曳。五十三岁的账房先生沈墨言埋首于堆积如山的账本中,鼻梁上的老花镜滑至鼻尖。他那枯瘦的手指在算盘上飞快拨动,珠子碰撞声如雨打芭蕉,清脆而有节奏。窗外,秋风挟着冷雨拍打着窗棂,却丝毫扰乱不了他专注的神情。

“奇怪...”沈墨言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眉头紧锁。他取过一本蓝皮账簿,仔细核对着上面的数字,“这季的丝绸款项,怎会少了三百两?”

他重新拨动算盘,口中念念有词:“九月十三,收永昌号丝绸款,白银五百两;九月十七,付染坊工钱,一百五十两;九月二十,购苏杭丝料,二百两...”

算珠最终停在一个令人困惑的位置。账面上显示应有结存一百五十两,但银库实际清点却只有一百二十两。三十两白银,不翼而飞。

沈墨言叹了口气,摘下眼镜揉了揉酸痛的双眼。这不是第一次了。近三个月来,账目频频出现细小差错,有时多有时少,但总是在月底对账时神奇地平了。他本以为是自已年老糊涂,算错了数字,可这次差异明显,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沈先生,还在忙啊?”梁府管家赵德贵推门而入,他身材微胖,脸上总挂着看似和善的笑容,“这么晚了,早点歇息吧。”

沈墨言抬头,勉强一笑:“马上就完,就差最后几笔账。”

赵德贵踱步至桌前,状若无意地扫过摊开的账簿:“听说最近账房有些...小问题?”

沈墨言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不过是老朽一时疏忽,算错了几处,已经更正了。”

“那就好,那就好。”赵德贵轻拍沈墨言肩头,指尖若有若无地停留了片刻,“老爷最信任沈先生,可别让他失望啊。”

说罢,赵德贵转身离去,留下沈墨言一人在昏暗的烛光下。不知为何,沈墨言总觉得管家临走前的眼神有些怪异,那笑容底下似乎藏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夜渐深,雨声渐密。沈墨言决定重新核查本月所有账目。他点燃另一支蜡烛,将烛台移至桌角,开始一页页翻查。数字如蚁,在宣纸上爬行;时间如沙,在指缝间流逝。

子时过半,一阵寒意忽然袭来,烛火猛地摇曳,险些熄灭。沈墨言打了个寒颤,抬头望去,只见窗户不知何时开了一道缝,冷风夹着雨丝灌入室内。他起身关窗,转身时眼角瞥见账房角落似乎有个黑影一闪而过。

“谁?”他厉声问道,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无人应答,唯有雨声淅沥。

沈墨言摇摇头,自嘲年纪大了,眼也花了。他坐回桌前,正要继续工作,却突然僵住了——那本蓝皮账簿的封面上,赫然印着一个暗红色的指印,形状怪异,指尖部分异常细长,不似常人之手。

他颤抖着伸手触碰,指印处略有湿黏,凑近鼻尖,一股若有若无的铁锈味萦绕不散。是血?

沈墨言猛地站起,环顾四周。账房内除了他空无一人,门窗紧闭。冷汗顺着他的脊背滑下。他急忙取出手帕,用力擦拭封面,血指印渐渐模糊,但并未完全消失,反而在封面上晕开一片淡红,如同宣纸上的墨迹,渗透纤维,留下永恒的印记。

这一夜,沈墨言再也无法专心对账。他坐在椅子上,双眼紧盯着那本账簿,直到东方既白。

他不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 第二节 冤屈滋生

三日后的清晨,梁府老爷梁启荣端坐正厅主位,面色铁青。赵德贵垂手立于一侧,眼神闪烁。厅堂中央,沈墨言低头跪地,手中紧紧攥着那本蓝皮账簿。

“墨言啊,你我主仆二十载,我向来待你不薄。”梁启荣声音低沉,手中盘着一对核桃,咯吱作响,“为何要行此不义之事?”

沈墨言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老爷何出此言?墨言从未做过对不起梁家之事!”

赵德贵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册:“老爷,这是在沈先生住处搜到的。”他翻开册子,指向几行记录,“这些都与账房亏空吻合,分明是沈先生私记的...赃账。”

“胡说!”沈墨言激动得浑身发抖,“这绝非老朽之物!老朽根本不知有此册子!”

梁启荣接过册子,仔细比对后,长叹一声:“墨言,这笔迹与你的别无二致,人赃俱获,你还有何话说?”

沈墨言如遭雷击,他挣扎着起身:“老爷明鉴!定是有人陷害老朽!这些月来账目屡出差错,老朽早已察觉异常,正在暗中调查...”

“够了!”梁启荣猛地拍案而起,“我念你多年辛劳,本欲从轻发落,既然你矢口否认,就别怪我无情了!”他转向赵德贵,“去请镇衙的王巡检来。”

赵德贵应声欲走,沈墨言急忙拦住:“老爷!请容老朽三日时间,必能查明真相,还自己清白!”

梁启荣冷笑:“三日?好让你卷款潜逃吗?”

“老朽愿以性命担保!”沈墨言跪地叩首,“若三日内不能自证清白,甘受任何处置!”

厅内陷入沉寂,唯有梁启荣手中核桃的摩擦声。良久,他缓缓开口:“就依你。这三日你不得离开梁园,账房事务暂交德贵处理。”

沈墨言连声道谢,却未看见梁启荣与赵德贵交换的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当日午后,沈墨言被软禁在账房旁的小室中。他坐在床沿,回想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越发觉得蹊跷。那本所谓的“赃账”,笔迹确实与他的极为相似,几乎可以乱真。若非他自知从未写过,恐怕连自己都会信以为真。

谁能模仿他的笔迹?又为何要陷害他?

窗外闪过一个人影,沈墨言警觉地抬头:“谁在外面?”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瘦小的身影闪入室内,是梁府的杂役小顺子。

“沈先生,”小顺子压低声音,神色慌张,“小的有话要说。”

沈墨言示意他关门:“但说无妨。”

小顺子凑近前:“前夜子时,小的起夜,瞧见赵管家偷偷进了账房...没多久就拿着几本册子出来。”

沈墨言心中一凛:“你可看清了?”

“千真万确!”小顺子点头如捣蒜,“还有,上月十五,小的亲眼看见赵管家与永昌号的伙计在后门私会,那伙计塞给赵管家一包东西...”

“你为何不早说?”沈墨言急切地问。

小顺子面露难色:“赵管家权势大,小的不敢...”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小顺子脸色大变,慌忙从后窗翻出,消失在庭院中。

门被推开,赵德贵带着两名家丁站在门口,脸上挂着虚伪的笑:“沈先生,老爷请您去偏厅一叙。”

沈墨言心知不妙,但势单力薄,只得跟随前往。

梁园偏厅位于宅院东南角,平日少有人至。厅内陈设古朴,紫檀木家具散发着幽光,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意境苍凉。此时厅内已坐了几人——梁启荣端坐主位,两侧是梁家的两位族老,还有一位面生的锦衣男子。

“墨言,这位是广州府来的张大人。”梁启荣介绍道,“张大人恰巧来访,听闻此事,愿主持公道。”

沈墨言心中咯噔一下,广州府的官员为何突然出现在此?他隐约感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向他收紧。

张大人慢条斯理地品着茶,并不正眼看沈墨言:“梁老爷已将事情原委告知本官。沈先生,你若现在认罪,看在梁老爷面上,或可从轻发落。”

沈墨言挺直脊梁:“老朽无罪可认!”

“冥顽不灵!”梁启荣怒道,“德贵,将证据呈上!”

赵德贵应声上前,不仅拿出了那本“赃账”,还有一包白银:“老爷,这是在沈先生床下暗格中搜出的赃银,整整五十两。”

沈墨言目瞪口呆:“这...这绝非老朽所藏!”

张大人放下茶盏,声音冰冷:“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何狡辩?按大清律例,家奴盗窃主家财物,重者可处流刑。念你年事已高,杖责八十,逐出梁家!”

沈墨言浑身颤抖,老泪纵横:“苍天可鉴!老朽在梁家二十载,兢兢业业,从未起过贪念!今日蒙此不白之冤,唯有一死以证清白!”

说罢,他猛地冲向厅中梁柱,幸被家丁及时拉住。

梁启荣面露不耐:“拉下去关起来,明日送官!”

沈墨言被家丁拖向门口,他回头死死盯着赵德贵,眼中燃着绝望的火焰:“赵德贵!你陷害于我,必遭报应!我沈墨言就是化作厉鬼,也绝不放过你!”

赵德贵被他瞪得后退半步,强作镇定:“死到临头还血口喷人!”

是夜,梁园偏厅烛火通明。沈墨言被反绑双手,独自跪在厅中央。看守他的家丁因倦怠已靠墙打盹。

窗外风雨大作,雷声轰鸣。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照亮厅堂。借着电光,沈墨言看见偏厅西墙上那幅山水画中,似乎多了一个人影——一个瘦削的老者,站在画中的小桥上,遥遥望着他。

沈墨言眨了眨眼,再定睛看时,画中并无异常。

他苦笑摇头,心想自已真是疯了。望着厅中摇曳的烛影,他想起家中病弱的妻子和待嫁的女儿,想起自已一世清名将毁于一旦,想起赵德贵那得意的眼神...

一股决绝之意涌上心头。

他艰难地挪到桌前,用被缚的双手费力地取下一支毛笔,蘸了墨水,在账本最后一页的空白处,用颤抖的手写下:

“光绪二十三年九月廿八,梁园账房沈墨言,蒙冤难雪,唯死明志。窃银者非吾,必遭天谴。吾魂不离此园,待真相大白之日...”

写到这里,墨水已干。他放下笔,望向桌上那把裁纸的银刀。

又一道闪电劈下,雷声震耳欲聋。沈墨言用尽全身力气,抓起银刀,向颈间抹去...

次日清晨,当家丁推开偏厅大门时,凄厉的尖叫划破了梁园的宁静。

沈墨言倒在血泊之中,双目圆睁,手中紧握着那本蓝皮账簿。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嘴角竟微微上扬,仿佛在笑。

而墙上那幅山水画中,多了一个站在桥上的老者身影,与沈墨言有八分相似。

## 第三节 血指印现

沈墨言头七那晚,梁园早早落了锁。丫鬟仆役们屏息疾走,无人敢在入夜后靠近偏厅。民间传说,死者魂魄会在头七夜返家,做最后告别。

赵德贵却破例要在偏厅核账。黄昏时分,他提着灯笼,腋下夹着几本账册,推开那扇沉重的梨木门。厅内已被清理干净,丝毫看不出曾有人在此自尽。唯有墙角线处,隐约可见一抹淡褐色的痕迹,如同投入清水的墨迹,悄然晕开,渗入木纹。

“人都死透了,还有什么好怕。”赵德贵自言自语,不知是为自己壮胆,还是真的无所畏惧。他在沈墨言常坐的位置坐下,将灯笼放在桌角,翻开账本。

烛光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随火焰跳动而扭曲变形。

初更时分,厅内渐凉。赵德贵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不由打了个哆嗦。他起身欲关窗,却发现窗户本就紧闭。正当他疑惑时,身后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指甲划过纸页的声音。

他猛地回头,厅内空无一人。桌上的账本被风吹动般,页角微微掀起。

“邪门...”赵德贵咕哝着,回到座位。他提起笔,继续核对账目,却发现墨汁凝固,难以书写。正当他准备起身研墨时,目光突然僵在账本上。

方才还空白的纸页边缘,赫然出现了一个暗红色的指印。

赵德贵倒吸一口冷气,凑近细看。指印纤细修长,与沈墨言的手形极为相似。他颤抖着手触摸那印记,触感湿黏,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不可能!”他猛地合上账本,额头渗出冷汗。

就在这时,灯笼里的蜡烛噗的一声熄灭了。

黑暗中,赵德贵听见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仿佛有人穿着布鞋在厅内踱步。他屏住呼吸,浑身僵硬,连伸手取火折的勇气都没有。

“谁...谁在那儿?”他声音发颤,在寂静的厅堂中显得格外微弱。

脚步声戛然而止。

赵德贵感到有一道目光落在他背上,冰冷而粘稠。他缓缓转头,在昏暗的月光下,看见墙角处立着一个模糊的人影——身形瘦削,微微佝偻,与沈墨言一般无二。

“沈...沈先生?”赵德贵牙齿打颤,“冤有头债有主,害你的不是我啊!”

人影一动不动,只是站在那里,仿佛在无声地注视。

赵德贵连滚爬爬地向门口冲去,手忙脚乱地拉开门闩,跌跌撞撞地闯入夜色中,连灯笼和账本都顾不上了。

次日清晨,丫鬟小翠战战兢兢地进入偏厅收拾,发现桌上账本摊开,每一页都印满了血指印,密密麻麻,触目惊心。最令人胆寒的是最后一页,上面用血写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字:

“账,还未算清。”

消息不胫而走,梁园上下人心惶惶。梁启荣下令封锁消息,命人彻底清洗偏厅,更换所有家具陈设,连那幅山水画也取了下来。

然而怪事并未停止。

每逢雨夜,偏厅总会传出拨弄算盘的声音,清脆而规律,仿佛沈墨言仍在工作。有胆大的家仆扒窗窥视,只见算珠自行跳动,却不见人影。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每当算珠声停止,账本上就会出现新的血指印。

梁启荣请来镇上的道士做法事,道士在偏厅内外贴满符咒,声称已将冤魂镇压。可就在法事当晚,所有符咒无火自燃,化为灰烬。

一个月后的深夜,赵德贵被噩梦惊醒。梦中,沈墨言站在他床前,手持那本蓝皮账簿,一页页翻给他看,每一页都写满他的罪状。

“你贪梁家钱财,勾结外商,做假账中饱私囊,却栽赃于我...”梦中的沈墨言声音空洞,眼中流下两行血泪,“这笔账,我要一笔一笔,跟你算清楚...”

赵德贵惊醒,浑身冷汗。他点亮床头烛台,惊恐地发现枕边放着一颗算盘珠子——正是沈墨言常用的那副紫檀木算盘上的。

与此同时,偏厅内传来震耳欲聋的算盘碎裂声,仿佛整副算盘被狠狠摔在地上。

赵德贵连夜收拾细软,天未亮就逃出了梁园。临行前,他对守夜的家丁说:“告诉老爷,我回乡探亲,不日即返。”

但他再也没有回来。

三日后,有人在镇外荒山下发现了赵德贵的尸体。他面目狰狞,双眼圆睁,手中紧握着一把算盘珠子。验尸的仵作说,他是被活活吓死的。

梁园偏厅的恐怖传闻,自此愈演愈烈。

## 第四节 珠算惊魂

赵德贵暴毙后,梁园暂时恢复了平静。梁启荣重金聘请了一位新账房——年轻的周子安。他来自广州,受过西式教育,对梁园的恐怖传闻不屑一顾。

“子不语怪力乱神。”周子安整理着账房内的物品,对助手阿福说,“沈先生之事确实令人惋惜,但人死如灯灭,何来鬼魂作祟?”

阿福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默默擦拭桌椅。

周子安在整理抽屉时,发现一副紫檀木算盘。算盘做工精致,框架乌黑发亮,珠子圆润光滑,显然是用了多年的老物件。唯一奇怪的是,算盘缺了一颗珠子,右下角空着一个位置。

“这应是沈先生的遗物吧。”周子安轻轻拨动算珠,声音清脆悦耳,“好算盘,扔了可惜,我就接着用吧。”

阿福脸色大变:“先生,这...这不吉利啊!听说沈先生就是用这副算盘...”

“无妨。”周子安不以为意,“工具而已,何来吉凶之说?”

当夜,周子安在账房加班核账。烛光下,他专注地拨动着算珠,清脆的声响在静夜中格外清晰。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一阵倦意,便伏在桌上小憩。

朦胧间,他听见一阵拨算盘的声音,比他的更为急促熟练。他以为是错觉,但声音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耳边。

周子安猛然惊醒,发现桌上的算盘正在自行跳动,珠子上下飞舞,速度快得肉眼难以捕捉。他惊恐地后退,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谁?谁在那里?”他颤声问道。

算盘声戛然而止。周子安定睛看去,算盘完好无损地躺在桌上,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他松了口气,抹去额头的冷汗,自嘲地笑了笑。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账本上出现了一行陌生的笔迹——那是一组复杂的算式,计算方式与他截然不同,却是沈墨言惯用的手法。更可怕的是,算式的结果指向账目中的一处重大错误,若非及时发现,将造成千两白银的损失。

周子安背脊发凉,这绝不是幻觉。

次日,他将此事告知梁启荣。梁老爷面色阴沉,良久才道:“沈墨言生前确实精通珠算,账目上的差错,从未逃过他的眼睛。”

“老爷,或许...沈先生真是被冤枉的。”周子安小心翼翼地说。

梁启荣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恐慌:“休得胡言!此事到此为止,不许再提!”

周子安满腹疑惑地退出书房,决心查清真相。他寻访了梁园的老仆,得知沈墨言生前为人正直,待人和善,根本不像会偷窃之人。而赵德贵则恰恰相反,贪财好利,在沈墨言死后不久就大手大脚地花钱,还清了大笔赌债。

一周后的雨夜,周子安再次在账房工作。这次,他特意将沈墨言的算盘放在桌上,自己则使用新买的算盘。

子时刚过,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副紫檀木算盘又开始自行跳动,珠子碰撞声越来越急,仿佛在表达某种急切的情绪。周子安屏息观察,发现算珠停留的位置似乎构成了一组数字。

他急忙取纸笔记录:九、十三、五、十七、二十...

这些数字有何含义?

突然,算盘发出一声脆响,一颗珠子从框架上崩断,滚落到地上。周子安弯腰拾起,发现这正是算盘缺失的那颗珠子。他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珠子,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这颗珠子,是如何回到这里的?

第二天,周子安根据算盘提示的数字进行调查,发现这竟是日期:九月十三、九月十七、九月二十...正是账目开始出现问题的日子。他翻出那些日期的账本,仔细核对,终于发现了端倪。

每一笔有问题的账目,都与永昌号有关。而永昌号的老板,正是赵德贵的表亲。

周子安立刻前往永昌号,却发现店铺已关门歇业。隔壁布庄的伙计告诉他,永昌号老板半月前就举家迁走了,据说发了一笔横财。

真相大白:赵德贵与永昌号勾结,做假账侵吞梁家钱财。被沈墨言察觉后,他先下手为强,栽赃陷害。

周子安带着证据回到梁园,准备向梁启荣汇报。途经偏厅时,他鬼使神差地推门而入。

厅内寂静无声,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周子安走到厅中央,轻声道:“沈先生,真相已大白,您可以安息了。”

一阵微风拂过,带动窗帘轻轻摆动。周子安仿佛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充满了释然与感激。

他转身欲走,却瞥见墙角那幅重新挂上的山水画中,站在桥上的老者身影已消失不见。

当晚,周子安梦见沈墨言。梦中的沈先生面容平和,向他微微鞠躬,随后转身走入一片白光中。

次日清晨,周子安发现桌上那副紫檀木算盘完好如初,一颗珠子都不少。他轻轻拨动算珠,声音依然清脆,却再无诡异之事发生。

梁园偏厅的灵异现象,似乎随着真相大白而平息了。

但真的结束了吗?

## 第五节 夜半珠声

真相大白后,梁启荣羞愧难当,为沈墨言重修坟墓,厚待其家人。梁园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偏厅也不再传出诡异的算盘声。然而,有些印记一旦留下,便再难抹去。

中秋前夕,梁府忙着准备佳节事宜。新来的小丫鬟明珠被派去偏厅取一套景德镇茶具。她年方十四,入府不久,对梁园的往事知之甚少。

“偏厅许久未用了,取了茶具便回,莫要多停留。”管家嘱咐道。

明珠点头应下,提着灯笼走向偏厅。时近黄昏,夕阳西下,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偏厅位于梁园东南角,周围遍植翠竹,即便是白天也显得幽静,入夜后更是阴森。

她推开梨木门,吱呀声在空荡的厅内回响。厅内陈设简洁,紫檀木家具泛着幽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似乎是为了掩盖什么别的气味。

茶具摆在厅角的橱柜中。明珠快步走去,取出装在锦盒中的茶具。正当她准备离开时,忽然听见一阵细微的声响——嗒,嗒,嗒...像是珠子轻轻碰撞的声音。

她屏息细听,声音似乎来自厅中央的桌子。好奇心战胜了恐惧,她提着灯笼慢慢走近。

桌上空无一物。

明珠松了口气,转身欲走。就在这时,那声音再次响起,且越来越急,越来越响,分明是算盘珠子的碰撞声!她猛地回头,只见桌面上凭空出现了一副紫檀木算盘,算珠正飞快地上下跳动,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拨弄。

“啊!”明珠惊叫一声,手中的灯笼落地,烛火瞬间熄灭。

厅内陷入黑暗,唯有月光透过窗棂,投下惨白的光斑。算盘声在黑暗中格外清晰,珠子跳动的节奏越发急促,仿佛在计算着什么极其重要的账目。

明珠吓得浑身发抖,摸索着向门口爬去。突然,算盘声戛然而止,一颗珠子崩断,滚落到她面前。她颤抖着拾起珠子,触手冰凉,仿佛刚从冰窖中取出。

“小姑娘...”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明珠猛地抬头,在朦胧的月光下,她看见桌边坐着一个模糊的身影——一个清瘦的老者,穿着深色长衫,正低头拨弄着算盘。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缓缓抬起头...

第二天,人们在偏厅外发现了昏迷不醒的明珠。她手中紧握着一颗紫檀木算盘珠子,无论怎么掰都掰不开。郎中诊断她受了极大惊吓,高烧不退,呓语不断。

“血...好多血...老先生在算账...”明珠在昏迷中反复念叨,“他说...账还没算完...”

梁启荣得知后,面色凝重。他命人将偏厅彻底封锁,再也不准任何人进入。然而,封锁并未阻止怪事的发生。

每逢雨夜,偏厅依然会传出算盘声,有时急促,有时缓慢,仿佛在进行复杂的计算。更令人不安的是,府中的账本开始出现异常——正确的数字会被圈出,错误的则被打叉,旁边还有细小的批注,笔迹与沈墨言一模一样。

“沈先生阴魂不散啊...”府中下人窃窃私语。

梁启荣不堪其扰,再次请来道士。这次来的是一位游方道长,仙风道骨,目光如炬。他在梁园转了一圈后,对梁启荣说:“怨气凝结,非比寻常。沈先生魂魄之所以不散,非为复仇,而是有心愿未了。”

“什么心愿?”梁启荣急切地问。

道长摇头:“贫道亦不知。但观其气,执着深沉,与这偏厅、与那算盘息息相关。若要安魂,需完成其未竟之事。”

“可他所愿何事?”

“此乃关键。”道长沉吟片刻,“或许,他仍在...算账。”

梁启荣百思不得其解,账目问题已经查清,沈墨言的冤屈也已洗刷,他还有什么账要算?

当夜,梁启荣独自一人在书房沉思。烛光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然,他感到一阵寒意,抬头时,看见沈墨言站在门口——半透明,面容模糊,但确确实实是他。

“沈...沈先生...”梁启荣吓得从椅子上站起,后退数步。

沈墨言的鬼魂并不靠近,只是抬手,指向书房角落的柜子。随后,如烟雾般消散。

梁启荣战战兢兢地打开柜子,里面是沈墨言生前的一些物品,他原本打算烧掉,却因事务繁忙而遗忘。其中有一本厚厚的笔记,是沈墨言的工作记录。

他翻开笔记,里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数十年来经手的每一笔重要账目。在最后一页,有一行小字:

“梁家三代账目,尚差最后一核。此愿未了,死难瞑目。”

梁启荣恍然大悟。沈墨言毕生致力于梁家账目,临终前正在核对梁家三代的总账。这项工作因他的冤死而中断,成为他执念的根源。

次日,梁启荣命人将三代账目全部搬至祠堂,焚香祷告:“沈先生,请您完成最后的工作吧。”

当夜,许多人听见祠堂内传来疾如暴雨的算盘声,持续整整一夜。

黎明时分,声音戛然而止。

从此,梁园再无异事。偏厅依然冷清,但不再恐怖。只有那颗被明珠紧握的算盘珠子,始终无法从她手中取出,最后随她下葬,成为这段往事的唯一物证。

而沈墨言的故事,则在佛山一带流传开来,成为老人家告诫后辈的典范:活着时要做个清清白白的人,否则死后都不得安宁。

## 第六节 井中窥影

寒露过后,佛山镇迎来了一年中最潮湿的季节。连日阴雨,梁园内的青石板路长出了苔藓,滑溜溜的,几个仆役都不慎摔了跤。

最让人不安的是,偏厅后方那口废弃多年的老井,突然有了动静。

那口井自梁园建成就存在,据说比宅子本身还要古老。井口用青石垒成,常年盖着沉重的木盖,上面压着镇邪的石敢当。沈墨言死后,就没人再敢靠近那口井,连打扫庭院的下人都会绕道而行。

第一个发现异常的是厨娘李嫂。那日清晨,她穿过庭院去厨房,听见井中传来微弱的水声,像是有人在水面轻轻划动。

“谁在井里?”李嫂壮着胆子问。

水声戛然而止。她凑近井边,从木板的缝隙向下窥视。井深不见底,黑暗中,似乎有一双眼睛正回望着她。

李嫂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跑回厨房,一病就是三天。

接着是花匠老陈。他负责修剪偏厅周围的竹林,总感觉有人在暗中注视他。一日,他清楚地看见井边的苔藓上有脚印——不是鞋印,而是赤足的痕迹,纤细修长,像是老人的脚。

最诡异的是,脚印从井边一直延伸到偏厅门口,仿佛有什么东西每晚从井中爬出,进入偏厅。

消息传开,无人再敢在日落后靠近那片区域。偏厅和古井成了梁园中公开的禁忌,连白日里都人迹罕至。

梁启荣为此忧心忡忡,请来了当地有名的风水先生。那先生绕着古井走了三圈,又进偏厅查看,最后面色凝重地对梁启荣说:

“井通幽冥,冤气凝结。沈先生魂魄依附井水,借水路往返阴阳。若不超度,恐成大患。”

“该如何超度?”梁启荣急忙问。

风水先生摇头:“寻常法事已无用处。需得了解其执念根源,方可化解。”

梁启荣想起沈墨言核对三代账目的执念,但那已经完成了啊。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他召集府中老仆,询问沈墨言生前还有什么未竟之事。众人皆摇头,唯有一个浆洗的老妇人犹豫着说:

“沈先生生前最放心不下的,似乎是他的女儿...记得他曾说过,要为女儿存够嫁妆,风光出嫁。”

梁启荣恍然大悟。沈墨言死后,梁家虽厚待其家人,但他的女儿因父亲蒙冤,一直未能找到好婆家,至今待字闺中。

“我明白了。”梁启荣点头,“这是梁家欠他的。”

次日,梁启荣亲自前往沈家,重金下聘,为自已的庶子求娶沈女。沈家初时不肯,经不住梁启荣再三恳求,终于答应。

订婚那日,梁园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奇怪的是,那口古井竟一夜干涸,翌日清晨被人发现井底裂开一道大缝,泉水漏得一滴不剩。

梁启荣以为事情就此了结,然而,就在订婚宴的当晚,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是夜,梁启荣独自在书房核对聘礼清单,忽听窗外传来水声滴答。他起初以为是雨,但抬头看时,明月当空,并无雨水。

滴答、滴答、滴答...

水声越来越近,仿佛有人在窗外滴水。梁启荣起身推开窗户,外面空无一人,唯有地上一滩水迹,从庭院一直延伸到书房门口。

他顺着水迹看去,赫然看见一个湿漉漉的人影站在走廊尽头——身形瘦削,穿着深色长衫,正背对着他。水珠从他的衣角滴落,在地上形成一滩滩水渍。

“沈...沈先生?”梁启荣声音发颤。

人影缓缓转身,露出一张被水泡得肿胀变形的脸,但依稀可辨是沈墨言的模样。他张开嘴,浑浊的井水从口中流出,发出汩汩的声音:

“井...不是我的归宿...”

梁启荣吓得魂不附体,连退数步:“那...那沈先生要什么?”

“我的...算盘...”鬼魂伸出浮肿的手,指向偏厅方向,“完整的...”

话音刚落,鬼魂如雾气般消散,只留下满地的水迹和浓重的井土腥气。

梁启荣立刻明白了。沈墨言的那副紫檀木算盘,虽然珠子齐全了,但终究是崩断过后重新穿好的,算不得完整。对一生追求完美的沈墨言来说,这或许是另一种形式上的未竟之事。

次日,梁启荣请来佛山最好的工匠,要求他修复算盘。工匠查看后摇头:“崩断的珠子虽已找回,但灵气已泄,再难恢复原状。不如重做一副。”

梁启荣无奈,只得命人用同一棵紫檀木的余料,重新制作一副一模一样的算盘。新算盘制成后,他将其供奉在沈墨言灵位前,焚香祷告。

当夜,梁园所有人都在梦中见到了沈墨言。他面容平和,衣着整洁,不再是那副水鬼模样。他向众人微微躬身,随后转身走入一片白光中。

自此,古井再无异响,偏厅再无算盘声。梁园的恐怖传说,似乎真的画上了句号。

只有浆洗的老妇人说,每逢雨夜,她仍能隐约听见井口方向传来一声满足的叹息,像是久困的旅人终于回到了家。

## 第七节 镜中异象

沈墨言的魂魄似乎安息了,梁园迎来了久违的平静。然而,恐惧如同浸水的纸张,晾干后总会留下皱褶,再也抚不平。

重阳节前,梁启荣的夫人林氏从娘家省亲归来,带回一面精美的西洋镜。这镜子与常见的铜镜不同,照人清晰可辨,连鬓角的细发都一清二楚。林氏爱不释手,命人将镜子挂在卧房内。

但自那以后,她就变得有些怪异。

先是守夜的丫鬟说,夫人常在半夜自言自语,像是与什么人交谈。接着是梳头的侍女发现,夫人有时会对着镜子点头微笑,仿佛镜中映出的不是自己,而是别的什么人。

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管家在清点物品时发现,府中竟多了一些不属于梁家的东西——一方泛黄的汗巾,几管旧毛笔,还有一本破旧的《珠算口诀》。这些都是沈墨言生前的用品。

梁启荣起初不以为意,认为不过是下人们胡乱猜疑。直到那夜,他亲眼目睹了怪事。

那晚他深夜回房,见夫人正对镜梳头,口中念念有词。烛光摇曳,他清楚地看见,镜中映出的不是夫人的脸,而是一个清瘦老者的面容——正是沈墨言!

梁启荣吓得魂飞魄散,猛地上前拉过夫人:“你在做什么?”

林氏茫然回头:“老爷?我在梳头啊,怎么了?”

梁启荣再看镜中,只有夫人疑惑的面容。他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接下来的几夜,类似的事情频频发生。有时镜中会多出一个人影,有时镜面会突然模糊,浮现出算盘的样子。更可怕的是,夫人开始在不经意间露出沈墨言的神态和语气,尤其是拨算盘的动作,简直一模一样。

梁启荣请来郎中为夫人诊脉,郎中说夫人忧思过度,开了几副安神的方子,却毫无效果。

一日午后,林氏小憩时突然坐起,眼神陌生而清明。她看着梁启荣,用沈墨言的语气说:“梁老爷,老朽还有一笔账,要与你算一算。”

梁启荣浑身一颤:“什...什么账?”

“你心里清楚。”林氏——或者说附在她身上的东西——冷冷道,“梁家发家之初,那五百两官银的来源。”

梁启荣面色骤变,那是梁家最大的秘密,连他最亲近的人都不知道。五十年前,梁启荣的父亲利用漕运之便,私吞了一笔官银,以此为本钱才发家致富。这件事,只有当年帮忙做账的老账房和梁父知道,而那个老账房,正是沈墨言的父亲!

“你...你怎么知道...”梁启荣跌坐在椅子上。

“先父临终前,将此事告知于我。”附在林氏身上的沈墨言道,“他一生愧疚,命我若有機會,定要弥补此过。不料我还未及处理,就蒙冤而死...”

梁启荣冷汗直流:“沈先生想要如何?”

“将五百两银,连本带利,捐给善堂。”沈墨言的声音通过林氏的嘴说出,“此债不还,梁家永无宁日。”

说罢,林氏身子一软,晕倒在榻上。

梁启荣呆坐良久,终于长叹一声。他命人开库取银,连本带利共计一千两,全部捐给佛山当地的善堂,署名“梁氏悔过银”。

捐款那日,许多人说看见天空中有一道白光升起,如同一个人释然离去。

当晚,林氏醒来,对之前发生的事毫无记忆。那面西洋镜也无端出现裂痕,再也照不出清晰的人像。

梁启荣以为事情终于了结,然而,就在他松一口气时,管家慌慌张张地跑来:

“老爷,偏厅...偏厅的墙缝里...长出算盘珠子了!”

梁启荣急忙赶去,只见偏厅的墙壁缝隙中,赫然嵌着几颗紫檀木算盘珠子,像是从墙内生长出来一般。他令人撬开墙壁,惊骇地发现墙内中空,藏着一本沈墨言手写的密账,详细记录了梁家数十年来所有不可告人的财务往来。

最诡异的是,账本包裹在一块汗巾中,汗巾上沾着已变成褐色的血迹。

梁启荣瘫坐在地,他终于明白,沈墨言的执念远比他想象的更深。这不只是个人的冤屈,更是对梁家三代罪孽的清算。

而这场清算,还远未结束...

## 第八节 血色账簿

墙内发现的密账让梁启荣寝食难安。他本想将其烧毁,但每次动手前,总会发生怪事——要么烛火无故熄灭,要么窗外雷声大作,要么直接昏睡过去,梦见沈墨言站在床前,默默摇头。

他明白,这是沈墨言不允许他销毁证据。

无奈之下,梁启荣开始按照密账上的记录,一桩桩、一件件地弥补梁家过去的过错。该退款的就退款,该道歉的就道歉,该捐给善堂的就捐给善堂。每完成一桩,偏厅墙上的算盘珠子就会少一颗。

三个月后,墙上的珠子只剩最后一颗。

这夜,梁启荣对着那最后一颗珠子发愁。密账上的记录都已处理完毕,为何还有一颗珠子留下?难道还有什么遗漏?

他翻来覆去地查看密账,终于在最后一页的夹层中发现了一张薄纸。上面是沈墨言的笔迹,记录着一笔他完全不知情的交易:

“光绪二十三年八月初七,收永昌号白银三百两,记:梁赵氏私账。”

梁赵氏?那是梁启荣已故母亲赵氏的姓氏!

梁启荣立刻调查此事,发现这笔钱是赵德贵以老夫人名义收取的贿赂,作为帮助永昌号获得梁家丝绸订单的报酬。而这件事,沈墨言在记录旁特意标注:“此非梁公所知,乃赵德贵借老夫人名所为。”

原来,沈墨言早就知道梁启荣对此事并不知情,所以在公开账本中从未提及。但他依然将事实记录下来,藏在墙内,等待适当的时机公之于众。

梁启荣感慨万千,沈墨言即使在蒙受不白之冤时,也未曾用这个秘密来报复梁家。这是何等的人格!

次日,梁启荣亲自前往永昌号新址,退还那三百两银子,并公开澄清了此事。永昌号老板羞愧难当,承认了与赵德贵勾结的事实。

当夜,梁启荣梦见沈墨言。梦中的沈先生面容祥和,向他深深一揖:

“梁老爷公正清明,老朽佩服。如今账目已清,心愿已了,就此别过。”

梁启荣在梦中追问:“沈先生,您为何不早点告诉我这些?何必用这种恐怖的方式?”

沈墨言微笑:“若非如此,梁老爷会相信吗?会照做吗?人心如账,须得一笔一笔,算得清清楚楚,方能无憾。”

说罢,身影渐淡,消失在晨光中。

梁启荣醒来,急忙赶往偏厅。墙上的最后一颗算盘珠子已经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以为,这场持续了近一年的噩梦终于结束了。

然而,就在他准备重新开放偏厅使用时,一个丫鬟尖叫着从厅中跑出:

“血!账簿...账簿在流血!”

梁启荣冲进偏厅,只见桌上那本蓝皮账簿的封面上,正缓缓渗出血珠,一滴一滴,落在桌面上,形成一滩小小的血泊。最可怕的是,账簿自动翻页,每一页上都浮现出血红色的指印,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仿佛有无数只手在同时按压。

“沈先生!您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梁启荣对着空厅大喊。

一阵阴风刮过,账簿停止翻动,停留在一页空白处。血珠在纸上凝聚,渐渐形成一行字:

“凶手未惩,心难安。”

梁启荣愣住。赵德贵已死,永昌号老板也已认罪,还有哪个凶手未惩?

就在这时,周子安急匆匆赶来:“老爷,镇衙传来消息,说在赵德贵遗物中发现了一封密信,证明...证明当日下毒害死沈先生的,另有其人!”

“什么?”梁启荣震惊,“沈先生不是自刎而死的吗?”

周子安面色凝重:“仵作重新验看了当年的记录,发现沈先生颈部的伤口有些蹊跷。自刎的伤口应是右深左浅,但沈先生的伤口却是左右一样深,这...这不合理。”

梁启荣背脊发凉:“你的意思是...”

“有人从背后抓住沈先生的手,强行割破了他的喉咙!”周子安低声道,“赵德贵很可能只是帮凶,真凶另有其人!”

梁启荣瘫坐在椅子上,他终于明白沈墨言为何怨气不散了。含冤而死已是大屈,若还是被人谋杀,那更是滔天冤情!

“查!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梁启荣拍案而起。

调查重新开始,所有与沈墨言之死有关的人都被重新询问。最终,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人——梁启荣的堂弟,梁启富。

原来,梁启富一直觊觎梁家财产,与赵德贵勾结做假账,本想慢慢侵吞梁家财产。被沈墨言察觉后,他们决定栽赃陷害。本以为沈墨言会被送官查办,没想到梁启荣给了他三日时间自查。担心事情败露,梁启富趁夜潜入偏厅,从背后抓住被捆绑的沈墨言,用他的手持刀割破了他的喉咙,制造出自刎的假象。

真相大白,梁启富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秋后问斩那天,佛山百姓纷纷前往观看,无不称快。

是夜,梁园举办了一场隆重的法事,超度沈墨言的亡魂。法事进行到一半时,一阵清风吹过,带来阵阵檀香。众人仿佛听见一声悠长的叹息,充满了释然与安宁。

次日清晨,丫鬟发现偏厅桌上有一些灰烬,排列成一个“谢”字。而那本染血的账簿,已恢复原状,再也找不到任何血迹。

沈墨言的故事,至此真正落幕。

但梁园的偏厅,依然少有人敢在夜晚单独进入。下人们说,每逢雨夜,那里偶尔还会传出轻微的算盘声,不再恐怖,反而像是老人在自娱自乐,拨弄着永恒的旋律。

而那面有裂痕的西洋镜,无论放在哪里,总会转向偏厅的方向,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人,依然在关注着梁家的账目,守护着这份他为之付出生命的职业与责任。

## 第九节 轮回之宴

沈墨言冤情得雪,真凶伏法,梁园恢复了真正的平静。偏厅重新开放,梁家人在此品茶弈棋,仿佛那段恐怖的日子从未发生过。

然而,命运的齿轮总是悄无声息地转动,将过去与现在紧密相连。

光绪二十四年春,梁启荣的孙女满月,梁园大摆筵席,宾客盈门。席间,一位远道而来的客商对梁家的丝绸赞不绝口,问起货源。

“仍是永昌号的丝绸,几十年的老交情了。”梁启荣笑道,似乎已忘却过去的恩怨。

客商惊讶:“永昌号?不是说他们老板曾与贵府管家勾结,做假账坑骗梁家吗?”

梁启荣摆手:“往事不必再提。永昌号换了新东家,诚信经营,价格公道,何必因旧怨断了生意?”

众人称赞梁启荣宽宏大量。宴席至半,管家领着一人前来:“老爷,永昌号新东家亲自来送贺礼。”

梁启荣抬头,看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眉清目秀,举止得体。

“晚辈沈念恩,恭贺梁老爷弄璋之喜。”年轻人躬身行礼,奉上贺礼。

梁启荣听到“沈”字,心中一动:“沈公子与永昌号是...”

“晚辈上月刚接手永昌号。”沈念恩微笑,“先父临终前嘱咐,定要弥补永昌号对梁家的亏欠。”

梁启荣仔细端详年轻人,越看越觉得面熟:“敢问令尊是...”

“先父沈墨言。”

厅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知情者都屏住了呼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梁启荣手中的茶杯差点掉落:“你...你是沈先生的儿子?可沈先生只有一个女儿啊!”

沈念恩神色黯然:“晚辈自幼体弱,被送往五台山修养,鲜有人知。家母去世后,才回到佛山,得知家父冤情...与结局。”

梁启荣激动得浑身颤抖,急忙离座,拉住沈念恩的手:“孩子,我对不起你父亲啊!”

沈念恩摇头:“梁老爷不必自责。真凶已惩,家父得以昭雪,晚辈已无怨恨。今日前来,一是道贺,二是完成家父遗愿。”

他取出一本旧册子:“这是家父生前整理的《梁家账目精要》,记载了他二十年来的记账心得。家父曾说,梁家于他有知遇之恩,无以为报,唯以此册相赠,助梁家基业长青。”

梁启荣接过册子,老泪纵横。册子的扉页上,是沈墨言亲笔所书:“账目如人命,须得清清楚楚;账房如医者,必当秉公持正。”

当晚,梁启荣留沈念恩在府中住宿,安排他在偏厅旁的厢房。夜深人静时,沈念恩鬼使神差地走向偏厅,推门而入。

厅内烛火通明,一个清瘦的老者坐在桌旁,正在拨弄算盘。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露出一张沈念恩在画像上见过的面容。

“父亲...”沈念恩哽咽,跪地行礼。

沈墨言的鬼魂微微一笑,向他招手。沈念恩起身走近,看见桌上摊开的正是他刚才送给梁启荣的那本《梁家账目精要》。

“账目之道,贵在清明。”沈墨言开口,声音飘渺却清晰,“为人处世,亦当如此。”

沈念恩点头:“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沈墨言满意地点头,身影渐渐淡去。在完全消失前,他指了指桌子抽屉。沈念恩会意,上前打开抽屉,里面是一副崭新的紫檀木算盘,与他父亲那副一模一样。

“这是...”沈念恩拿起算盘,发现下面压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念儿亲启”。

他颤抖着打开信,是他父亲熟悉的笔迹:

“念儿,若你见此信,说明你我父子缘分未尽。为父一生,最憾之事乃未能亲眼见你长大成人。梁家于我虽有亏欠,然恩大于怨。你既接手永昌号,当以诚信为本,勿复前愆。梁家可助不可害,切记切记。

另,偏厅桌下第三块砖下,有为父为你准备的娶亲之资,望你成家立业,延续沈家香火。

父 墨言 绝笔”

沈念恩按照指示,果然在桌下找到一包金银,足够他丰衣足食一辈子。他捧着父亲的信物,在偏厅内痛哭失声。

次日,沈念恩将发现告知梁启荣。梁老爷感慨万千,当即认沈念恩为义子,助他重振永昌号。

说来也怪,自沈念恩入住那夜后,偏厅彻底失去了所有灵异气息。就连那面有裂痕的西洋镜,也不再自动转向偏厅方向。

一年后,沈念迎娶了梁启荣的侄女,婚礼盛大隆重。新婚之夜,他梦见父亲沈墨言与母亲携手而立,向他微笑祝福,随后携手走向远方。

佛山百姓都说,这是善有善报,沈先生终于得以安息了。

但仍有老人私下议论:沈墨言的魂魄真的离开了吗?还是他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守护着梁园,守护着那些他牵挂的人和事?

无人知晓答案。唯有偏厅中偶尔传出的算盘声,提醒着人们,有些执念可以很恐怖,也可以很温暖。

如同沈墨言生前常说的那句话:“账目必须清楚,人生也是如此。”

## 第十节 永恒之账

十年转瞬即逝。

宣统元年,佛山镇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变革。西洋建筑拔地而起,电报局取代了驿马,年轻人都剪掉了辫子。梁园在时代洪流中渐渐衰落,梁启荣也已垂垂老矣。

一个秋雨绵绵的下午,年迈的梁启荣独自来到偏厅。厅内陈设依旧,却蒙上了一层薄灰。他在沈墨言常坐的位置坐下,轻轻抚摸着那副紫檀木算盘。

“沈先生,一别十年,你可安好?”他喃喃自语,仿佛在与老友交谈。

窗外雨声淅沥,厅内烛火摇曳。梁启荣取出那本《梁家账目精要》,一页页翻看。沈墨言的笔迹依然清晰,每一笔账目都工整细致,如同他一丝不苟的为人。

翻到最后一页,梁启荣惊讶地发现,原本空白的地方,多出了一行字:

“梁老爷,久违了。”

他揉揉眼睛,确定不是幻觉。那墨迹新鲜,像是刚写上去的。

“沈先生?是你吗?”梁启荣对着空厅问道。

一阵微风拂过,烛火晃动,墙上的影子随之摇曳。在晃动的光影中,梁启荣仿佛看见沈墨言坐在对面,微笑着向他点头。

“这些年来,多谢你照顾念恩。”一个声音在厅中回荡,飘渺而清晰。

梁启荣苦笑:“那孩子争气,把永昌号经营得比当年还好。倒是梁家...快支撑不住了。”

“时代变迁,非人力可阻。”沈墨言的声音带着释然,“重要的是,问心无愧。”

梁启荣长叹:“我这一生,最大的错误就是怀疑你。”

“往事已矣,何必再提。”沈墨言道,“今日前来,是向梁老爷辞行。”

“辞行?你要去哪里?”

“轮回之时已至。”沈墨言的声音渐渐远去,“临走前,有一物相赠。”

桌子的抽屉自动打开,里面是一本崭新的账簿。梁启荣取出翻开,里面是梁家未来十年的财务预测,详细记载了如何在这个变革的时代中生存下去的建议。

最后一页写着:“变局之中,守正出新。梁家根基深厚,若能顺应时势,可保三代无忧。”

梁启荣热泪盈眶:“沈先生,梁家欠你的,永远还不清了。”

“账,早已算清。”沈墨言的声音如同远山的回音,“望梁老爷保重,我们来世再会。”

厅内重归寂静,唯有雨声不绝。梁启荣知道,这一次,沈墨言真的离开了。

三日后,梁启荣安然离世,手中紧握着那本未来的账簿。根据他的遗愿,梁家产业交由沈念恩打理。

沈念恩不负众望,将梁家传统的丝绸生意与新兴的纺织业结合,使梁家重现辉煌。他始终记得父亲的教诲:账目清楚,做人清明。

而那间偏厅,被永久保存下来,成为沈念恩每日对账的地方。他说,在那里工作,能让他感受到父亲的陪伴。

偶尔,夜深的仆役还会听见偏厅传出算盘声,轻快而规律,仿佛一位老账房在愉快地工作。但推门查看时,只见沈念恩伏案疾书,并无异常。

只有那面有裂痕的西洋镜,被沈念恩郑重地收藏在书房中。每逢父亲忌日,镜面上总会凝结水珠,如同泪水。

佛山的老人们说,沈墨言其实从未离开。他化作了梁园的一部分,守护着这片他付出心血与生命的地方。他的故事,也一代代流传下去,成为佛山镇永恒的传说。

而真相,或许就藏在那永不停止的算盘声中——有些账,生生世世都算不完;有些情,轮回转世都难忘却。

如同沈念恩在父亲墓前刻下的那句话:

“账目终有结清日,唯有思念永不绝。”

雨夜,当你路过梁园,或许还能听见那若有若无的算盘声。不必害怕,那只是一个老人,在计算着永恒的账目,守护着永恒的牵挂。

更新时间:2025-11-05 23:2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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