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强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裹着三十多年的尘埃与悔恨,在布满药味的客厅里缓缓散开。
“1986年夏天,离高考只剩半个月,班里的气氛特别紧张。李梅是我们班的尖子生,稳拿重点大学的料,而李建国……他脑子活络,但成绩一直中游,可他爸当时是教育局的小领导,早就暗中给我打过招呼,让我‘多关照’。”
他拿起茶几上的搪瓷杯,手颤得厉害,半杯水洒在裤腿上也没察觉。“高考前一周,模拟考的卷子发下来,李建国的成绩突然冲到了年级前十,李梅当场就起了疑心——那道数学最后大题,全班只有她和另一个奥数生做出来,李建国的解题步骤和她的几乎一模一样,连草稿纸上的涂改痕迹都像。”
林砚的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节奏缓慢却带着压迫感:“所以李梅发现了李建国作弊?”
“是偷换试卷。”王强猛地放下杯子,搪瓷杯底磕在茶几上发出脆响,“李梅偷偷跟着李建国去了教务处,撞见他正从我的抽屉里拿她的试卷,想换自己的。她当时就闹了起来,说要去教育局举报。”
陆寻握着录音笔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你们就因为这个杀了她?”
“不是故意的!”王强突然拔高声音,又慌忙压低,眼神里满是惊恐,“那天下午放学后,李建国把李梅约到了学校后面的废弃校舍,让我也过去劝劝。他想让李梅闭嘴,说愿意给她钱,可李梅性子倔,说‘作弊的人不配拿录取通知书’,还说要把事情捅到报社。”
“然后呢?”林砚追问,左眼的义眼似乎捕捉到王强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他下意识启动了扫描功能,尽管太阳穴的刺痛又开始蔓延,但他没停下——王强的微表情里,藏着比语言更真实的细节。
“李建国急了,和她吵了起来,推搡的时候……”王强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双手捂住脸,指缝里渗出眼泪,“李梅没站稳,后脑勺撞在了校舍墙角的石墩上,当场就没了呼吸。”
空气瞬间凝固,只有窗外的蝉鸣不知疲倦地叫着,像是在为三十多年前的悲剧伴奏。陆寻的呼吸沉了下去,录音笔还在运转,沙沙的电流声里,是无法挽回的过往。
“你们就没想过报警?”陆寻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报警?李建国他爸说,要是报警,我们俩都得完!”王强的情绪激动起来,“他当天晚上就找了人,把李梅的尸体藏在了校舍的杂物间,然后伪造了火灾——第二天一早,废弃校舍就着火了,尸体被烧得辨认不出来,他爸又打通了派出所的关系,直接按‘意外失火,无名尸体’结了案。”
林砚突然开口:“张桂兰说,她看到你和李梅在教学楼后谈话,情绪激动。那是在什么时候?”
王强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闪躲:“是……是火灾前一天,我想最后劝劝李梅,让她别追究,可她不听,还说要去告诉张桂兰真相。我当时急了,威胁了她几句,没想到……”
“所以照片背面的字,是李梅写的?”林砚追问,“她知道自己可能有危险,提前在毕业照背面留下了线索?”
王强点点头,泪水顺着皱纹往下淌:“火灾后我才发现,那张毕业照被李梅藏在了她的课桌抽屉里,背面写着字。我当时吓坏了,想把照片烧了,可又怕被人发现,就只烧了右上角她的脸,把照片偷偷藏了起来。后来张桂兰来问我李梅的下落,我不敢说,只能骗她李梅转学了。这些年,我天天做噩梦,梦见李梅浑身是火地站在我面前……”
“那张照片,你后来怎么处理了?”陆寻问。
“一直藏在我家的旧箱子里,去年整理东西时,被我老伴扔了,没想到张桂兰竟然也有一张……”王强的声音里满是懊悔。
林砚的目光落在茶几上的相框上,照片里李梅的位置被黑笔涂得严严实实,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他突然注意到,相框的木质边框上,有一块淡淡的绿色痕迹,像是锈迹,和他口袋里的青铜碎片锈迹颜色极为相似。
“这个相框,是当年的吗?”林砚指着相框问。
王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神有些茫然:“不是,这是后来我找人重做的,原来的相框在火灾后就丢了。这个是前几年在老街的古董摊上买的,看着款式老,就用来装这张照片了。”
老街的古董摊?林砚心里一动,追问:“具体是哪个摊位?摊主你还记得吗?”
“记不清了,好几年前的事了,就记得摊主是个戴帽子的男人,话不多,摊位上摆了不少旧铜器。”王强努力回忆着,却只能想起零星碎片。
就在这时,陆寻的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显示着“局里”的备注。他接起电话,脸色渐渐变得凝重,挂了电话后,他看向林砚,语气急促:“局里刚接到通知,李建国现在正在市教育局参加重要会议,而且……有人匿名举报我们违规调查公职人员,队里让我们立刻回去说明情况。”
林砚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们刚找到王强,举报就来了,显然有人在盯着他们的动作。是李建国?还是背后另有其人?
“王大爷,您刚才说的话,我们都录下来了,希望您能配合我们做正式笔录。”陆寻收起录音笔,看向王强。
王强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好,我配合。当年做错的事,也该有个了断了。”
就在三人准备出门时,王强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说道:“对了,当年处理完火灾后,李建国他爸给了我一个东西,让我好好收着,说能‘保平安’。我一直放在衣柜的夹层里,后来忘了这回事,你们要不要看看?”
林砚和陆寻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期待。王强走进卧室,没过多久,拿着一个用红布包着的小盒子走了出来。盒子是木质的,表面刻着简单的花纹,边缘已经有些磨损,上面同样有一块淡淡的绿色锈迹。
林砚接过盒子,入手沉甸甸的。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红布,盒子的锁已经生锈,轻轻一掰就开了。盒子里放着一枚青铜质地的小牌子,巴掌大小,上面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和他口袋里的青铜碎片上的符号有几分相似,牌子边缘的锈迹,正是他之前看到的绿色。
“这是什么?”陆寻凑过来,看着青铜牌子问。
林砚的心跳加快,他拿出手机,对着青铜牌子拍照,然后对比口袋里的青铜碎片照片。两者的锈迹成分虽然因年代不同略有差异,但符号风格和材质高度一致。
“这可能和三年前的青铜灯失窃案有关。”林砚的声音有些凝重,“当年陆峰就是因为追查青铜灯,才……”
他的话没说完,但陆寻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哥哥的死,李梅的失踪案,眼前的青铜牌子,还有那个神秘的“拾古会”,似乎都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而这根线的另一端,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这个牌子,我得带回局里做鉴定。”陆寻小心地将青铜牌子收好,“王大爷,我们现在就带你去警局做笔录,放心,我们会保护你的安全。”
王强点了点头,颤巍巍地拿起墙角的拐杖。就在这时,客厅的窗户突然被风吹得“哐当”一声响,王强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拐杖掉在了地上。
林砚下意识地看向窗外,只见楼下的巷口,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过,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的人,但他总觉得,有一道目光正透过车窗,紧紧地盯着他们。
“快走。”林砚拉了一把陆寻,语气急促,“有人在盯着我们。”
陆寻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扶着王强快步走向门口。就在他们打开门的瞬间,王强突然捂住胸口,脸色变得惨白,身体直直地倒了下去。
“王大爷!”陆寻急忙扶住他,伸手探向他的鼻息,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不好,他没气了!”
林砚的心头一沉,他快速蹲下身,检查王强的身体。王强的嘴角有少量白沫,瞳孔已经扩散,看起来像是突发心脏病,但他的手腕上,有一个极细的针孔,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是毒针。”林砚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有人在我们进来之前,就对他下了手,他刚才的情绪激动,可能就是毒发的前兆。”
陆寻的拳头狠狠砸在墙上,眼神里满是愤怒和不甘:“又是这样!每次快要找到线索,就有人抢先一步!”
林砚站起身,走到窗边,看向楼下的巷口。那辆黑色的轿车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下空荡荡的街道,阳光洒在地面上,却让人觉得一阵寒意。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苏晓棠的电话,语气严肃:“晓棠,采访李建国的事,暂时取消,你现在很危险,立刻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我联系你。”
电话那头的苏晓棠愣了一下,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急忙答应:“好,我知道了,林砚哥,你们也小心。”
挂了电话,林砚看向陆寻:“王强死了,线索又断了,但我们还有青铜牌子和那张纸片。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查清青铜牌子的来历,还有那张纸片上的‘峰’字,到底和陆峰有没有关系。”
陆寻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怒火,点了点头:“我先通知局里过来处理现场,然后把青铜牌子送去技术科鉴定。你回工坊,继续研究那张毕业照和纸片,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线索。”
两人分工明确,快速行动起来。林砚看着被抬上救护车的王强,心里充满了沉重。三十多年前的罪恶,终于要被揭开,可真相的代价,却如此沉重。
他走出老旧小区,阳光刺眼,却照不进那些隐藏在黑暗里的角落。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青铜碎片,碎片的棱角硌着掌心,像是在提醒他,这场关于旧物与真相的追寻,才刚刚开始,而前方的路,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危险。
回到工坊,林砚将自己关在工作室里,桌上摆着毕业照、青铜碎片和那张从档案盒里找到的纸片。他启动光谱仪,同时扫描着这三样东西,屏幕上出现了三张对比图。
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了纸片的边缘。在紫外线的照射下,纸片边缘有一个极其微弱的绿色印记,和青铜碎片、青铜牌子上的锈迹成分完全一致。
这个发现让林砚的心脏猛地一跳。这张伪造的纸片上,竟然也有青铜锈迹。这意味着,伪造纸片的人,不仅熟悉陆峰的字迹,还接触过与青铜灯相关的物品。
难道,伪造纸片的人,就是“拾古会”的成员?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林砚的左手紧紧攥着青铜碎片,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知道,他已经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而这个漩涡的中心,就是那盏失踪的青铜灯,和那些被旧物尘封的真相。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工坊里的灯光亮起,照亮了桌上的旧物和线索。林砚的目光落在屏幕上的对比图上,眼神坚定。不管前方有多危险,他都要查下去,为了李梅,为了陆峰,也为了那些被掩盖的真相。
他打开加密文件夹,在“1986.李梅”的文档里,又写下了一行字:
“青铜锈迹,贯穿始终。拾古会,已现身。”
更新时间:2025-11-05 23:2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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