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海市公安局的档案库藏在主楼西侧的附属楼里，没有电梯，只有一架盘旋而上的铁制楼梯，踩上去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岁月的陈旧。陆寻手里攥着刚打印出来的调档申请，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不是因为爬楼梯累，而是心里的焦躁在作祟。

他推开档案库的门，一股混合着灰尘、霉味和旧纸张的气息扑面而来。偌大的房间里没有窗户，只有天花板上几盏昏黄的白炽灯，光线勉强照亮一排排高耸的档案架，架子上整齐码放着褐色的档案盒，盒身的标签大多已经褪色，模糊难辨。

“小陆警官，又来查旧案？”档案管理员老周坐在门口的桌子后，戴着老花镜整理文件，看到陆寻进来，头也没抬地问了一句。老周在这里工作了二十年，局里的旧案他几乎都有印象。

“周叔，帮我查一下1986年的失踪档案，姓名李梅，当年应该是临海市第三中学的高三学生。”陆寻走到桌前，将调档申请递过去。

老周接过申请，推了推老花镜，在电脑上敲了几下，眉头渐渐皱了起来：“1986年……李梅……我看看……”他手指在键盘上反复敲击，屏幕上的光标闪烁了半天，最终停在一行信息上，“奇怪，系统里只有登记信息，写着‘1986年7月5日，李梅，18岁，因家庭矛盾离家出走，家属拒绝立案，作失踪人口登记’，没有后续调查记录，连报案人的信息都不全。”

“拒绝立案？”陆寻皱起眉，“失踪超过24小时就能立案，就算家属拒绝，学校也应该报过案吧？而且张桂兰说李梅是当年的优等生，马上要去上大学，怎么会突然因为家庭矛盾离家出走？”

“这我就不知道了，当年的案子不是我经手的。”老周站起身，领着陆寻走到最里面的档案架前，“1986年的失踪案都在这排架子上，你自己找找看吧，编号是86-S-0705。”

档案架上的档案盒堆得密密麻麻，陆寻按照编号一个个翻找，指尖划过冰冷的铁皮盒，扬起一阵细小的灰尘。终于，在架子的最顶层，他找到了那个编号为86-S-0705的档案盒，盒子表面的漆已经剥落，边角也被磨得发亮，显然被人翻阅过不止一次。

他抱着档案盒走到阅览桌前，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里只有薄薄几张纸，一张是失踪人口登记表，上面的信息和电脑上显示的一致，报案人一栏写着“李梅母亲”，但联系方式和地址都是空白；另一张是学校出具的证明，简单写着“李梅同学于1986年7月2日离校后未归，特此证明”，落款处盖着临海市第三中学的公章，日期是7月6日；最后一张是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用圆珠笔写着“经走访，家属称其与女儿存在矛盾，女儿留言欲外出打工，暂不立案”，没有署名，也没有日期。

“就这些？”陆寻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一起涉及高三学生的失踪案，档案竟然如此简陋，连最基本的走访记录、证人证言都没有，甚至连报案人的具体信息都缺失，这太不合常理了。

他翻来覆去地检查档案盒，试图找到遗漏的东西，手指突然触到盒底的一个硬物。他将档案盒倒扣过来，一枚生锈的回形针掉了出来，除此之外，还有一张被折叠成小块、藏在盒底缝隙里的纸片。

陆寻心里一动，急忙捡起那张纸片，小心翼翼地展开。纸片已经泛黄发脆，边缘有明显的撕扯痕迹，上面用铅笔写着几行潦草的字，像是匆忙中记录的：

“7月3日，走访三中，高三（2）班班主任王强称，李梅失踪前与班长李建国发生争执，原因不明。同班同学张桂兰反映，曾看到李梅与王强在教学楼后谈话，情绪激动。”

“7月4日，联系李梅母亲，对方拒不见面，电话中称‘女儿不听话，让她走’，语气敷衍。”

“7月5日，申请调取学校后门监控，被校方以‘监控故障’为由拒绝。疑点较多，建议立案调查。”

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后面是一片空白，纸片的右下角有一个模糊的签名，只能看清最后一个字是“峰”。

陆寻的心脏猛地一缩，手里的纸片差点掉在地上。“峰”——是他的哥哥，陆峰！

三年前，陆峰牺牲时，他整理哥哥的遗物，看到过哥哥早年的工作笔记，这字迹他绝不会认错。可哥哥是2015年才调入省文物鉴定中心的，1986年的时候，哥哥才只有10岁，怎么可能参与这起失踪案的调查？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陆寻将纸片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难道这张纸片不是哥哥写的？还是说，有另一个名字里带“峰”的警察参与了调查？或者……这张纸片是后来被人放进档案盒里的？

无数个疑问在他脑海里盘旋，让他有些头晕目眩。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纸片仔细收好，又把档案盒放回原位，然后匆匆离开了档案库。

走出附属楼，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陆寻拿出手机，拨通了林砚的电话，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林砚，你现在在工坊吗？我有重要的东西要给你看。”

半小时后，陆寻推开了“砚时修复工坊”的门，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林砚正坐在工作台前，手里拿着那张毕业照，面前放着一台高倍显微镜，似乎在观察什么。

“你来得正好，我发现了新东西。”林砚抬起头，左眼的义眼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你看照片背面。”

陆寻走到工作台前，看向照片背面。在林砚的指引下，他看到背面右下角那片模糊的印记，经过林砚用特殊试剂处理后，原本模糊的字迹渐渐清晰起来，虽然还有些残缺，但能辨认出完整的句子——“他们杀了她，王强、李建国”。

“这是……”陆寻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张桂兰说的是真的！李梅真的是被他们杀了！”

“还不能确定，但这至少证明，当年有人知道真相，并且试图留下线索。”林砚的手指轻轻拂过照片背面的字迹，“我用试剂检测过，这字迹是用圆珠笔写的，和正面的签名字迹一致，应该是同一人所写，而且书写时间和照片的拍摄时间相近，不是后来添加的。”

陆寻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那张从档案盒里找到的纸片，递给林砚：“你看这个。”

林砚接过纸片，放在显微镜下仔细观察。当看到纸片右下角那个模糊的“峰”字时，他的身体猛地一僵，左手下意识地按了按左侧太阳穴，那里又开始隐隐作痛。

“这是……陆峰的字迹？”林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和陆峰共事五年，对陆峰的字迹再熟悉不过，这笔迹的力度、笔画的走势，和陆峰如出一辙。

“我也觉得像，但这不可能。”陆寻的眉头紧锁，“1986年我哥才10岁，怎么可能参与这起案子的调查？而且这张纸片被藏在档案盒的缝隙里，显然是有人刻意放进去的。”

林砚沉默了。他将纸片放在光谱仪下扫描，屏幕上出现了纸片的成分分析图。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眼神凝重地看着陆寻：“纸片的纸张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常见的办公用纸，书写的铅笔也是当时的品牌，但纸张的保存状态很好，没有明显的老化痕迹，反而像是被特殊处理过，延缓了氧化。而且，纸片上有轻微的蜡质涂层，应该是为了防止字迹褪色。”

“你的意思是……这张纸片是后来被放进去的，不是1986年当时留下的？”陆寻问道。

“可能性很大。”林砚点了点头，“有人在近几年，用当年的纸张和铅笔，模仿陆峰的字迹写了这张纸片，然后藏进了档案盒里。目的是什么？是想引导我们调查这起旧案？还是想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到陆峰身上？”

陆寻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如果这张纸片是伪造的，那伪造者一定对陆峰的字迹非常熟悉，甚至可能和陆峰认识。而三年前陆峰的“意外坠楼”，会不会也和这起旧案有关？

“现在线索越来越乱了。”陆寻揉了揉太阳穴，“李梅的失踪案档案被篡改，关键信息缺失，还有这张伪造的纸片……背后一定有人在刻意掩盖真相。”

林砚的目光落在桌上的毕业照上，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不管背后是谁，我们现在有两个突破口。第一，找到当年的教导主任王强，他现在应该也退休了，问问他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第二，再去会会那个李建国，看看能不能从他嘴里套出点东西。”

“我已经查过王强的信息了。”陆寻拿出手机，调出一份资料，“王强在2006年就退休了，现在住在临海市的老城区，具体地址在这里。至于李建国，他现在是教育局副局长，直接去问肯定不行，得想个办法。”

林砚想了想，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响了几声后，接通了，里面传来一个清脆活泼的声音：“林砚哥，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是不是又有什么好玩的旧物故事要告诉我？”

“晓棠，有件事需要你帮忙。”林砚的声音依旧低沉，但语气里多了几分柔和，“你不是一直在做‘临海旧物志’的采访吗？能不能以采访教育局领导的名义，去接触一下李建国，旁敲侧击地问问他关于临海市第三中学的往事，尤其是1986年的事情。”

电话那头的苏晓棠愣了一下，随即兴奋地说：“采访教育局副局长？这可是个大新闻！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不过林砚哥，你得告诉我，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秘密？是不是和你最近修复的旧物有关？”

“等事情有进展了再告诉你。”林砚没有多说，“注意安全，别暴露自己的目的。”

“放心吧，我可是专业的！”苏晓棠拍着胸脯保证，“明天我就联系教育局，争取尽快安排采访。”

挂了电话，林砚看向陆寻：“苏晓棠那边应该没问题，她的采访技巧很好，不容易引起怀疑。我们现在先去拜访王强，看看能不能从他那里得到些线索。”

陆寻点点头，站起身：“好，我开车，现在就去。”

两人走出工坊，外面的阳光已经变得有些刺眼。陆寻的车停在老街的巷口，是一辆黑色的SUV，看起来很沉稳。林砚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左手一直握着口袋里的青铜碎片，碎片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种熟悉的触感。

他想起三年前，陆峰拿着这半块青铜碎片，兴奋地对他说：“林砚，你看这锈迹，和博物馆失窃的青铜灯上的锈迹一模一样，这说明我们离真相越来越近了！”可他怎么也没想到，那竟是他和陆峰最后的对话。

现在，这半块青铜碎片，又和这起三十多年前的失踪案扯上了关系。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安排？

“在想什么？”陆寻注意到林砚的神色有些凝重，开口问道。

“没什么。”林砚回过神，摇了摇头，“在想王强会不会配合我们。”

“不管他配不配合，我们都得问出点东西。”陆寻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我哥的事情，还有李梅的案子，我一定要查清楚。”

车子很快驶进了临海市的老城区，这里的建筑比老街更加陈旧，道路也狭窄了许多。按照手机上的地址，他们找到了王强居住的小区——一个没有物业的老旧小区，楼房外墙的涂料已经大面积脱落，露出里面的红砖。

王强住在三楼，陆寻敲响了房门，过了好一会儿，门才被缓缓打开，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老人头发花白，戴着一副厚厚的老花镜，眼神浑浊，警惕地看着门口的两人：“你们是谁？找我有事吗？”

“王大爷，您好，我们是市公安局的，想向您了解一些事情。”陆寻拿出警官证，递了过去。

王强接过警官证，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慢悠悠地说：“公安局的？我都退休十几年了，能有什么事要问我？”

“我们想向您了解一下1986年的事情，关于您当年任教的临海市第三中学，高三（2）班的学生李梅。”林砚开口说道，目光紧紧盯着王强的表情。

听到“李梅”这个名字，王强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慌乱起来，下意识地想关门：“我不知道什么李梅，你们找错人了！”

陆寻早有准备，伸手挡住了门：“王大爷，您别急着关门。当年李梅失踪，您作为她的班主任，肯定知道一些情况。现在有新的线索表明，李梅的失踪可能不是简单的离家出走，希望您能配合我们调查。”

王强的脸色变得苍白，嘴唇颤抖着，却始终不肯让他们进去：“我说了我不知道！都过去三十多年了，我早就忘了！你们走吧，别再来烦我了！”

林砚注意到，王强的右手一直背在身后，似乎在藏着什么东西。他的目光扫过门缝，看到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个相框，相框里的照片正是1986年那张高中毕业照，只是照片上李梅的位置被人用黑笔涂掉了。

“您真的忘了吗？”林砚的声音变得低沉，带着一种穿透力，“那张毕业照，您应该还留着吧？照片上的李梅，您为什么要涂掉她？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害怕？”

王强的身体猛地一颤，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陆寻见状，急忙扶住他，和林砚一起将他扶进了屋里。

客厅里很简陋，家具都很陈旧，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王强坐在沙发上，双手捂着脸，肩膀微微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眼里布满了血丝：“你们都知道了？”

“我们知道的不多，所以才来问您。”

更新时间：2025-11-05 23:23: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