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槐树叶被夜雨泡得发沉，水滴砸在沈夜的衣领上，却没留下半点湿痕——他的体温比这秋夜还低，像块浸在冰水里的玉。

巷尾的垃圾桶旁，穿碎花裙的女人还在抽搐，指甲缝里嵌着符纸的碎屑。十分钟前，她举着桃木剑刺过来时，眼里的光比巷口的路灯还亮，说要“斩除这人间的恶鬼载体”。

沈夜垂眸看着掌心，一缕淡黑色的鬼气正缓缓缩回皮肤下，那是缢鬼阿翠的力量。方才女人的桃木剑快要碰到他咽喉时，是阿翠从他锁骨处的皮肤里钻出来，用无形的绳索绞断了女人的手腕。

“吵死了。”沈夜喉间滚出一声低斥，不是对地上的女人，而是对脑海里嗡嗡作响的低语。

“她的符纸烧了我三道阴气……”是水鬼老周的声音，带着潮湿的腥气，“得找个活人生气补补。”

“别惹麻烦。”沈夜在心里回应，弯腰捡起女人掉在地上的手机，指纹解锁后删掉了相册里所有拍他的照片——照片上的他没有影子，背景里还浮着几缕模糊的鬼影，这是百鬼载体的破绽。

他踢了踢女人的腿，确认人已经断气，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黄纸，这是去年从一个老道士那里抢来的“敛气符”。指尖鬼气裹着符纸，贴在女人眉心，几秒后，女人的尸体连同地上的血迹一起，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雨里。

“还是阿夜懂规矩。”伥鬼小五的声音带着谄媚，“不像老周，就知道喊着要吃人。”

沈夜没理会脑海里的争吵，转身走进更深的巷子里。他今晚要去城西的古董店，那里有一块“镇魂玉”，据说能压制体内百鬼的躁动——最近越来越多的鬼想争夺他身体的控制权，尤其是那个沉睡了三十年的“无头将军”，昨夜竟在他梦里挥刀斩碎了三个小鬼，扬言要“借这具躯壳踏平人间”。

他的脚步很轻，踩在积水里没有声音。路过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时，玻璃门里的暖光映出他的脸，十七八岁的模样，眉眼干净，只是嘴唇没有血色。收银台后的老板娘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打了个寒颤，赶紧低下头刷手机——她没看见，沈夜走过货架时，那些摆得整齐的零食袋，正悄无声息地向他倾斜，袋口渗出的碎屑里，藏着几缕只有他能看见的鬼影。

这是他从小就习惯的景象。

他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出生的，只记得最早的记忆里，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周围全是冰冷的鬼气。是缢鬼阿翠用头发裹着他，水鬼老周给他吐来河底的灵珠当食物，伥鬼小五教他怎么模仿人类的声音。

“你不是人。”阿翠第一次跟他说话时，声音像断了的丝线，“你是百鬼找了三百年才凑出来的‘容器’，等你成年那天，我们就能借你的身体，再走一次百鬼夜行。”

那时他还不懂什么是“百鬼夜行”，只知道要活下去，就得听这些鬼的话——他们教他吞噬流浪的孤魂，教他用鬼气伪装成人类，教他在人类的世界里寻找能让百鬼变强的“灵物”。

十岁那年，他第一次杀了人。是个想把他拐走的人贩子，在郊区的废弃工厂里，人贩子举着刀要砍他时，沈夜脑海里的百鬼突然安静下来，然后是无头将军的声音：“用我的刀。”

他下意识地抬手，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刀从他手臂的皮肤里钻出来，刀刃上还挂着干涸的黑血。他没多想，挥刀斩了人贩子，看着鲜血溅在自己脸上，那些鬼在他脑海里欢呼，说他“终于有了点载体的样子”。

从那以后，他就知道，自己和人类永远是两回事。人类有父母，有朋友，有喜怒哀乐；而他只有体内的百鬼，只有“活下去”和“变强”两个念头，像古旧的钟摆，永远在他心里摇晃。

雨还在下，沈夜走到古董店门口时，发现卷闸门没拉到底，留了一道缝。他指尖鬼气一动，缝里的灰尘突然凝聚成一只小手，轻轻推开了卷闸门。

店里没开灯，只有柜台后的古董架上，一块白色的玉在发着微光——那就是镇魂玉。

他刚走过去，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沈同学，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夜转身，看见穿着校服的林晚，手里还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面包和牛奶。林晚是他的同班同学，也是班里唯一跟他说话的人，总说他“看起来很孤单”，会把家里带的零食分给她。

沈夜的指尖顿了顿，脑海里的百鬼突然兴奋起来。

“是活人的生气……好纯……”老周的声音在发抖。

“她身上有功德光，吃了她，我们能涨十年阴气！”小五尖叫。

沈夜没说话，只是看着林晚，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他知道林晚的身份，她是市里城隍庙的守庙人之女，身上有功德护持，普通的鬼不敢靠近她。但他不一样，他是百鬼载体，功德光对他来说，只是“更美味的调料”。

林晚似乎没察觉到他的异常，笑着举起塑料袋：“我妈让我来给王老板送点吃的，他说今晚要守店。你呢？也是来买东西的吗？”

沈夜看着她眼里的光，突然想起去年在公园看见的一只流浪猫，眼里也是这样的光，干净得让他觉得刺眼。那天他没杀那只猫，不是因为心软，而是阿翠说“猫的阴气太弱，吃了没用”。

“我找王老板有事。”沈夜开口，声音和平时一样平淡，只是掌心的鬼气又开始涌动——他在想，要不要在这里解决掉林晚，她的功德光能压制无头将军的躁动，比镇魂玉还好用。

林晚哦了一声，刚要走进来，突然皱起眉头，看向沈夜的身后：“沈同学，你后面怎么……有影子在动啊？”

沈夜心里一紧，他忘了，林晚是守庙人之女，能看见微弱的鬼气。他没等林晚反应过来，突然上前一步，手掌按在她的额头上。

林晚的眼睛瞬间失去了神采，身体软软地倒下去。沈夜接住她，把她放在墙角，然后从她口袋里摸出手机，删掉了她刚才可能拍下的东西。

“可惜了。”阿翠的声音带着惋惜，“她的功德光要是能慢慢吸，能撑半年。”

“先拿镇魂玉。”沈夜没回头，走到柜台前，拿起那块镇魂玉。玉刚碰到他的手，就发出一阵白光，他体内的百鬼突然尖叫起来，像是被火烧到一样。

“好强的镇魂力！”老周哀嚎，“阿夜，快拿开！”

沈夜没拿开，反而握紧了镇魂玉。他能感觉到，玉的力量正在压制体内的百鬼，尤其是无头将军的气息，明显弱了下去。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平静”，没有脑海里的低语，没有鬼气的躁动，像在水里憋了很久，终于浮出水面呼吸到空气。

他知道，这种平静是暂时的。镇魂玉的力量会慢慢减弱，百鬼迟早会再次躁动。但他不在乎，他只想找到更多的“镇魂玉”，找到能让他彻底掌控百鬼的方法，而不是被百鬼当成工具。

他把镇魂玉放进怀里，然后看了一眼墙角的林晚。他没杀她，不是因为心软，而是因为他需要一个“正常的身份”。林晚是他在人类社会里唯一的“联系”，杀了她，很容易引起灵能者的注意。

沈夜弯腰，把林晚的头发理好，然后转身走出古董店。卷闸门在他身后缓缓落下，遮住了里面的黑暗。

雨还在下，沈夜走在巷子里，怀里的镇魂玉还在发烫。他脑海里的百鬼已经安静下来，只有阿翠的声音在轻轻说：“阿夜，你越来越像个人了。”

沈夜没回应。他知道自己不是人，也不想做人。人类的世界太脆弱，太吵闹，只有力量才是永恒的。就像古月方源为了永生可以舍弃一切，他为了掌控自己的命运，也可以舍弃所有——包括人类的情感，包括那些偶尔让他觉得“温暖”的瞬间。

他走到巷口，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月亮被乌云遮住，只有一点微光漏下来，照在他的脸上。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影子里，隐约有无数个鬼影在蠕动。

这就是他的命运，百鬼的载体，行走在人间的恶鬼。他的路还很长，要面对灵能者的追杀，要平衡百鬼的力量，要寻找能让他主宰自己的方法。

但他不怕。他从出生起就在地狱里挣扎，早就习惯了黑暗。他会一步一步走下去，踩着所有阻碍他的人或鬼，直到站在人鬼两界的顶端，成为真正的“夜之主宰”。

沈夜握紧了怀里的镇魂玉，转身走进了更深的夜色里。巷口的槐树叶子又落下一片，砸在地上，没有声音。

更新时间：2025-11-05 23:23: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