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宫的午膳，丰盛却单调。

铜鼎里炖着羊肉，陶盆里盛着煮鸡，旁边还有一盘蒸鱼。

香气是有的，可做法实在乏善可陈，基本就是水煮，最多放点盐和花椒。

嬴宸面前摆着一碗粟米饭，他用小小的汤匙，一口一口吃得认真。

先前那条烤鱼只够塞牙缝，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得快。

嬴政没什么胃口，只动了几筷子便放下了。

他看着嬴宸埋头苦吃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

这小家伙，吃起饭来倒是香甜，比那些食不下咽的方士顺眼多了。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嬴政开口道。

嬴宸抬起头，嘴里还包着饭，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又低下头继续奋斗。

这秦朝的饭菜，简直就是后世的白水煮一切，等自己再大点，必须得想办法改善一下伙食。

不然这日子也太没滋味了。

他一边吃，一边在心里盘算着。

等吃得肚子滚圆，嬴宸才心满意足地放下汤匙，靠在身后的软枕上，舒服地打了个饱嗝。

嬴政已经在一旁翻看起一卷竹简，那是刚从地方呈上来的奏报。

“皇爷爷，您不午睡吗？”嬴宸好奇地问。

在他的认知里，老年人不是都应该有午休的习惯吗。

嬴政头也不抬：“朕没有午睡的习惯。”

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日日如此。

嬴宸的小心脏莫名地揪了一下。

这就是千古一帝吗？全年无休的劳模啊。

他再联想到被贬到上郡的亲爹扶苏，心中又多了几分庆幸。

幸好自己穿过来了，还抱上了皇爷爷这条最粗的大腿。

不然等扶苏被赐死，自己这个长子嫡孙，下场又能好到哪里去？

“皇爷爷，您刚才问的西域，其实还有很多好东西。”嬴宸决定再加一把火。

嬴政果然放下了竹简。

“哦？还有何物？”

“香料啊。”嬴宸掰着手指头数，“比如胡椒，还有一种叫孜然的，烤肉的时候撒上去，那味道，绝了！”

“还有美玉，我听商人说，西域有座山，整座山都是玉石，那里的玉，比咱们中原的还好。”

嬴政对此不置可否。

“这些，与国何益？”

“当然有益处了！”嬴宸坐直了身体，“皇爷爷，咱们大秦的丝绸、茶叶、瓷器，运到西域去，价值能翻上几十上百倍！”

“咱们可以用那些不值钱的东西，换回他们的马匹、香料、玉石，甚至是黄金！”

“这是一条黄金商路啊！”

嬴政没有出声，他只是在思考。

嬴宸继续抛出他的观点：“还有那个河西走廊，就是月氏人现在待的地方，那里不光是去西域的必经之路，更是一块宝地。”

“那里的土地很肥沃，可以种庄稼，养活很多人。”

“如果我们占了那里，往东可以跟九原郡的兵马一起，夹击匈奴。往西，可以防备月氏人跟匈奴人勾结，还能把它当成我们进军西域的跳板！”

嬴宸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石子，投进嬴政的心湖。

贸易。

战略要地。

夹击匈奴。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勾勒出了一副宏伟的蓝图。

嬴政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

他站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

许久，他停下脚步。

“来人。”

一名谒者快步从殿外走入，躬身行礼：“陛下。”

嬴政走到案前，拿起一卷空白的竹简和笔，刷刷点点写下几个字。

大宛、月氏、葡萄、汗血马。

他将竹简递给谒者：“持此简，去典客卿府。”

“命典客卿，即刻遴选精干人手，探查西域诸国虚实，尤其是大宛国与月氏国。”

“不惜一切代价，给朕带回葡萄种子，和那种汗血宝马。”

嬴政的声音带着金石之音。

“此事，动用国库，以朝廷之名行事，非朕之私事。”

“诺。”谒者接过竹简，不敢多看一眼，倒退着离开了大殿。

殿内，恢复了安静。

嬴政处理完这件事，心情舒畅了不少。

他重新坐下，看向那个还靠在软枕上，一副小大人模样思索的孙儿。

“你，消食了么？”

嬴宸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点了点头：“差不多了。”

“那便随朕去个地方。”嬴政站起身。

“去哪儿呀，皇爷爷？”

“藏书阁。你小小年纪，心思都用在商贾之术上，长此以往，岂不荒废了天赋？”

“从今日起，你每日午后，都去藏书阁读书。”

“朕会为你寻访天下名师，教你帝王之学，法家之术。”

嬴政已经打定了主意，必须把这棵长歪了的小树苗，给掰直了。

“读什么书啊？”嬴宸有些不情愿。

他脑子里装着一个时代的知识，哪里还需要看这些老古董竹简。

“就从《商君书》开始吧。”嬴政给他定下了第一本启蒙读物。

法家集大成之作，帝王之术的根基。

对于一个三岁的孩童，能认全里面的字，就算不错了。

嬴政的计划是，让嬴宸用一两年的时间，慢慢啃下这本书。

然而，嬴宸接下来说出的一句话，让嬴-政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商君书》？”

嬴宸挠了挠头，用一种再平常不过的语气说道。

“哦，那本书，我会背。”

嬴政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他低头，看着那个小小的孙儿。

“你说什么？”

嬴宸仰着小脸，重复了一遍。

“我说，《商君书》，我会背呀。”

嬴政沉默了。

他活了四十二年，统一六国，自认见识过无数奇人异事。

有能言善辩之士，有勇冠三军之将，也有自称能通鬼神的方士。

可一个三岁的孩童，说自己会背《商君书》？

这不是胡闹是什么。

嬴政非但没生气，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哦？”

他重新坐下，身体微微前倾。

“那你背一段给朕听听。”

“就从《弱民篇》第二段开始。”

他随口出了个题。

《商君书》本就艰涩，篇章之间联系又不紧密，寻常学者能通读已是不易，更别说精准定位到某一篇的某一段。

这是典型的随堂测验，还是超纲的那种。

嬴宸歪了歪脑袋，似乎在回忆。

片刻后，他清脆的童音在殿内响起。

“民弱国强，国强民弱。故有道之国，务在弱民。朴则强，淫则弱。弱则恭，淫则骄。弱则朴，骄则淫。淫则越志，越志则强。强则被削……”

他的背诵流畅无比，没有一丝一毫的卡顿，字正腔圆。

嬴政身体坐直了。

他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这小子，不是在开玩笑。

他真的会背！

嬴宸背完一段，停了下来，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嬴政。

“皇爷爷，对吗？”

嬴政没有回答。

他的胸膛里，像是有一面大鼓在擂动。

一个三岁稚童，能识字就已经是凤毛麟角，他不仅会背，还背得分毫不差。

这……这怎么可能。

难道真是生而知之？

更新时间：2025-11-05 23:2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