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大人,老鼠偷吃要剁手吗?”
“不,陪我玩个游戏,王府的糕点都归你。”
后来,她躺在雪地里,身下鲜血如梅。
“王爷,游戏……结束了吗?”
他赤红双眼:“阿满,我们回家,游戏……永不结束。”
1
我是一只老鼠,灰毛绿眼睛的那种。
爹爹说,老鼠就该住在墙洞里,可墙洞冷呀,饿呀,我的肚皮贴着脊梁骨,咕噜咕噜唱空城计。
“王爷府有桂花糕。”隔壁乞丐婆婆咂着嘴说,“香掉鼻子嘞。”
桂花糕是什么?是白的还是黄的?是甜的还是咸的?
我的脑子像一锅糊粥,想什么都冒泡泡。
但“香”这个字钻进鼻孔,勾着我的脚丫子自己动起来。
月亮圆得像块大饼,我溜着墙根的影子走。
王爷府的墙高得仰断脖子,可我瘦得像张纸片,竟找到一个狗洞,钻进去时裙角被撕拉一声,破就破吧,反正爹爹说傻子不怕羞。
香,好香!我的鼻子变成狗鼻子,顺着香味飘过去。
花园里树影鬼一样摇,我不怕,鬼有桂花糕香吗?
厨房门开着一条缝,我泥鳅一样滑进去。
哇!满屋子好吃的!那白白软软的是不是桂花糕?我抓起一块塞进嘴,甜得舌头都要化掉了。
“好吃好吃真好吃...”我两手并用,左边咬一口酥饼,右边舔一口蜜饯,腮帮子塞得鼓鼓的。
突然想起乞丐婆婆说,老鼠不能贪心,要藏起来慢慢吃。我解开发带,把糕点一块块包起来,打成个小包袱。
“小老鼠偷粮食了。”一个声音从门口飘来。
我吓得噎住,捶胸口咳嗽。转身看见个人,高高大大,背着月光,脸藏在阴影里。可他身上的味道比桂花糕还复杂,像雪后松针,又像爹爹从前藏的烈酒。
“我是猫。”他说。
我瞪大眼睛。猫?可他没有毛茸茸的耳朵,也没有尖爪子。他穿得比庙里的菩萨还光鲜,金线银线绣的云纹,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光。
“猫大人饶命。”我扑通跪下,额头磕在冷冰冰的地面上,“老鼠...老鼠就吃一点点。”
他轻笑,声音像玉珠子滚过盘子。“抬起头来。”
我仰起脸,他这时才走到月光能照见的地方。哎呀,这猫真好看!眼睛像黑夜里的星星,鼻梁挺挺的,嘴唇薄薄的,就是脸色太白了,像生病了。
“脏兮兮的小老鼠。”他弯腰,手指拂过我沾着糕屑的嘴角。他的手指好凉,像冰块。
“我、我这就走!”我抱紧我的小包袱想溜。
“偷了东西就想跑?”他挡在门前,“王府的规矩,偷食者要剁手。”
剁手?我吓得眼泪啪嗒啪嗒掉。“不要剁手!没有手怎么抓痒痒?怎么擦眼泪?”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哭花的脸,忽然笑了:“还有个法子。你若愿意陪我玩个游戏,我就不告诉别人你偷东西。”
“游戏?”我眨巴眼,“捉迷藏吗?我藏得可好了!爹爹都找不到我!”
“比捉迷藏有趣。”他招手让我跟他走,“来,带你去个暖和的地方。”
我犹豫地盯着怀里的小包袱,又看看他。他的眼睛像两个深潭,我好像要掉进去了。“猫大人不骗老鼠?”
“不骗。”他伸手,“包袱给我,我替你拿着。”
我傻乎乎地交出去,跟着他走出厨房。
他的背影好宽,能把两个我都挡住。
走廊弯弯曲曲,灯笼的光把我们影子拉长缩短,像皮影戏。
他带我到一个房间,比我家整个屋子都大。地毯软绵绵的,踩上去像云朵。屋子里有炭盆,暖烘烘的,我终于不哆嗦了。
“喝点甜酒暖暖身子。”他递给我一个白玉杯子。
我咕咚咕咚喝下去,辣得直吐舌头,但过了一会儿,浑身都热起来,脑袋更晕乎了。
“游戏是什么呀?”我问,已经开始犯困。
他让我坐在一张巨大的床上,帐子像瀑布一样垂下来。“游戏叫‘扮新娘’。”他解下我乱糟糟的头发,用梳子慢慢梳,“我当新郎,你当新娘。”
“我见过新娘!穿红衣服,坐花轿!”我兴奋起来,但马上又瘪嘴,“可是我没有红衣服。”
“没关系,新娘子最重要的是...”他凑近我耳边,气息喷在我脖子上,“听话。”
他的声音好像有魔力,我晕乎乎地点头。脑子里的泡泡一个个破掉,只剩下他星星一样的眼睛在晃。
“新郎新娘要做什么呀?”我问,感觉眼皮越来越重。
“要先喝交杯酒。”他又给我一杯,这次是甜甜的,像蜂蜜水。我喝得急,有些顺着脖子流下去,他用手帕轻轻擦掉。
“然后呢?”我问,感觉床在转圈圈。
“然后要洞房。”他的声音变得好远又好近。
“洞房是什么?是挖洞吗?老鼠最会挖洞了!”我想炫耀我的挖洞本领,却发现自己躺在了软绵绵的被子上。
他的影子罩住我,像一张网。“闭上眼睛,小老鼠。”
我乖乖闭眼。感觉到他在解我的衣带,凉意钻进领口。“冷...”我嘟囔。
“一会儿就不冷了。”他的手掌贴在我的皮肤上,好像真的不那么冷了。
我的脑子像一团浆糊,只知道这只猫大人对我很好,给我吃的,还陪我玩游戏。当他压下来的时候,我有点喘不过气,推他的肩膀:“重...”
“乖,一会儿就好。”他吻我的额头,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
疼的时候我哭了,像被针扎破手指。他捂我的嘴,说新娘不能哭。我想起这是游戏,只能咬住嘴唇,把呜咽憋回去。
窗外的月亮躲进云里,好像也害羞了。
不知过了多久,游戏终于结束。我累得睁不开眼,感觉他在用热毛巾擦我的腿间。动作很轻,像妈妈还在世时给我洗脸。
“小老鼠有名字吗?”他问,把我搂进怀里。
“阿满...”我咕哝着,“爹爹说因为我总是吃不饱,希望有一天能满...”
“阿满,”他重复着,手指绕着我的一缕头发,“从今天起,你是我的小老鼠了。”
我困得不行,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迷迷糊糊间,感觉他的嘴唇贴在我耳边:“明天醒来,还会记得这个游戏吗?”
我摇头,已经半睡半醒。
他轻笑:“忘了也好。”
快要完全睡过去时,我忽然想起什么,强撑着眼皮问:“猫大人叫什么名字呀?”
他沉默了一会儿,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
“萧玦。”他说,“记住也好,忘了也罢。”
萧玦。我把这个名字含在嘴里,像含着一块永远化不掉的糖。然后沉沉睡去,梦里全是桂花糕的香味,和那双星星一样的眼睛。
第二天醒来时,我躺在软得要命的被窝里,浑身酸疼得像被马车碾过。
身边空荡荡的,只有枕头上的凹痕证明昨晚不是梦。
床头叠着一套新衣服,比我这辈子穿过的任何布料都柔软。还有一盘热腾腾的桂花糕,白白嫩嫩,冒着香气。
我爬起来,光脚踩在绒毯上,走到窗边。外面是个精致的小院子,红梅开得正艳。
门吱呀一声开了,萧玦走进来,身后跟着个低眉顺眼的丫鬟。
“醒了?”他今天穿了一身墨色长袍,领口绣着银线云纹,比昨晚更多了几分威严。
我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慌张地问:“游戏结束了吗?我还当新娘吗?”
萧玦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对丫鬟挥挥手。丫鬟放下手中的食盒,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关上门。
他走到我面前,比我高好多,我得仰着头才能看他。
“游戏还没结束。”他伸手,指尖掠过我的下巴,“只要你在王府一天,就要继续玩这个游戏。”
我似懂非懂,但听说游戏还能继续,开心起来:“那今天玩什么?还是扮新娘吗?”
“今天...”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脖颈上,那里大概有他留下的痕迹,“教你认字。”
“认字?”我困惑地歪头,“老鼠也要认字吗?”
“我的老鼠要。”他牵起我的手,走到书案前。
他的手好大,能把我的完全包住。手心不再像昨晚那么凉,有了温度。
铺开纸,研好墨,他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地写。
“这念‘满’,”他在纸上写出一个复杂的字,“你的名字。”
我盯着那黑乎乎的字迹,它们像小虫子一样爬来爬去。“不好看,”我老实说,“不如桂花糕好看。”
萧玦低笑,胸腔震动贴着我的后背。“那这个呢?”他写下另一个字。
“什么?”
“玦。我的名字。”
我仔细看了看,撇嘴:“也不如桂花糕好看。”
他放下笔,从背后环住我,下巴抵在我头顶:“阿满,记住这两个字。就算忘了所有事,也要记住。”
他的语气里有什么让我困惑的东西,像爹爹偶尔清醒时看我的眼神,又沉又重。
“为什么呀?”我不解。
“因为...”他顿了顿,转向窗外,“下雪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细碎的雪花开始飘落,像糖霜撒在梅花上。
“猫大人,”我扯扯他的袖子,“我还饿。”
他转身,从食盒里端出更多点心,还有热乎乎的粥。我狼吞虎咽,他在一旁看着,偶尔用帕子擦掉我脸上的饭粒。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我塞了满嘴的食物,含糊不清地问:“猫大人不吃吗?”
“我吃过了。”他静静地看着我。
吃饱后,我又开始犯困。萧玦把我抱回床上,盖好被子。
“睡吧,”他说,“晚上我再来看你。”
我抓住他的衣袖:“还玩新娘游戏吗?”
他沉默了片刻,睫毛垂下来,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
“如果你想要桂花糕,”他轻轻说,“就要陪我玩这个游戏。”
我高兴地点头:“那我要玩!天天玩!”
他的嘴角弯了弯,却不像在笑。临走前,他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像我看不懂的字。
等他走了,我躺在床上看帐顶的绣花。身子还是酸疼,尤其是腿间火辣辣的。但被窝好软,点心好甜,猫大人也好温柔。
我想,当王府的老鼠真好。有吃有住,还有游戏玩。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把世界都染白了。我迷迷糊糊地想,爹爹找不到我,会不会着急?可是墙洞那么冷,那么饿...
还是这里好。这里暖和,有桂花糕。
睡意袭来前,我喃喃自语:“萧玦...阿满...”
这两个字,像咒语一样,把我拴在了这个华丽的牢笼里。
而我不知道的是,在另一间屋子里,那个被我称作“猫大人”的男人,正对管家吩咐:
“查清楚她的来历。若是那边派来的探子...”
后面的话被风吹散了,只剩下雪落的声音,覆盖了所有痕迹。
2
我成了王爷府里最奇怪的存在。既不是丫鬟,也不是客人。丫鬟们叫我“姑娘”,但眼神里藏着我看不懂的东西。
萧玦给我一个小院子,有梅树有池塘,还有只胖橘猫整天晒太阳。我试着和橘猫做朋友,但它傲慢地甩着尾巴走开了。
“猫大人,”晚上萧玦来时,我告状,“你的同类不理我。”
他正在看书,闻言抬头,眉梢微挑:“同类?”
“你不是猫大人吗?”我趴在他膝头,“那只橘猫也是猫,你们是不是亲戚?”
他失笑,手指卷着我的一缕头发:“嗯,远房表亲。”
我信以为真:“那你能让它和我玩吗?”
“不能。”他合上书,把我拉起来,“猫和老鼠是天敌,记住了?”
我似懂非懂地点头,又摇头:“可你就不吃我。”
“谁说的?”他忽然低头,轻轻咬住我的耳垂,“我吃的方式不一样。”
又痒又麻的感觉窜遍全身,我咯咯笑着躲开。他却扣住我的腰,把我固定在他怀里。
“今天的字还记得吗?”他问。
我得意地点头,用手指在他掌心比划:“满!玦!”
他眼底有什么闪过,像流星划过夜空,快得抓不住。“很好。”
这成了我们的日常。白天丫鬟教我识字绣花,虽然我总是把鸳鸯绣成水鸭子;晚上萧玦来检查功课,然后继续“新娘游戏”。
游戏还是有点疼,但不像第一次那么难受了。而且游戏结束后,萧玦会抱着我说话,给我讲外面的事。
他说江南的桃花像粉色的云,塞北的沙漠能吞没马蹄。我的世界原本只有墙洞和垃圾堆,现在却装进了整个天下。
有时他来得晚,身上带着酒气。这时他的动作会粗鲁些,咬得我肩膀生疼。但事后他会特别温柔,一遍遍抚摸我的头发说“对不起”。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道歉,游戏不是我自己要玩的吗?
有一天,我无意中听到丫鬟们的闲聊。
“...真当自己是主子了,不过是个玩物...”
“王爷迟早要娶王妃的,到时候她怎么办?”
“一个傻子,能怎么办?赶出去呗。”
玩物?傻子?我躲在廊柱后,手指冰凉。原来在别人眼里,我还是那只偷食的老鼠。
那天晚上萧玦来的时候,我第一次拒绝游戏。
“我不是玩物。”我抱着膝盖坐在床角,眼泪打湿了裙摆。
萧玦的脸色在烛光下明明灭灭:“谁说的?”
“丫鬟们说...说等你娶了王妃,就不要我了...”我哽咽着,“猫大人,你会吗?”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蜡烛爆了个灯花。
“阿满,”他最终开口,声音像浸了雪,“如果我说,我娶王妃是为了保护你,你信吗?”
我摇头,又点头。脑子里的泡泡又冒出来,一个接一个地破掉。
他上床把我搂进怀里,下巴抵在我发顶:“这世上想伤害我的人很多,他们也会伤害你。只有我足够强大,才能护住我的小老鼠。”
“为什么有人想伤害你?”我不解。
“因为我是猫啊。”他轻笑,却毫无笑意,“猫有九条命,但仇家更多。”
我似懂非懂,但被他抱得很暖和,于是昏昏欲睡:“那...王妃会给我桂花糕吃吗?”
感觉他的胸膛震动了一下:“会,整个王府的桂花糕都给你。”
“那好吧。”我妥协了,眼皮开始打架。
半梦半醒间,感觉他的嘴唇贴在我额头上,很轻,像雪花落下。
“傻阿满...”他叹息,“要是你永远这么傻,该多好。”
第二天,府里张灯结彩,说要办赏梅宴。丫鬟给我穿上新做的绯色衣裙,梳了复杂的发髻。
“姑娘今天真漂亮。”丫鬟嘴上夸着,眼神却带着怜悯。
我对着铜镜转圈,裙摆像花一样绽开。铜镜里的人也对我笑,眼睛亮亮的,脸颊红红的。原来我洗干净了还挺好看。
宴会上好多贵人,珠光宝气晃花我的眼。我紧紧跟着萧玦,像小鸭子跟着母鸡。
贵人们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交头接耳。我听到“傻女”“宠婢”之类的词,但我不在乎,因为案上的点心碟子比王府的还精致。
萧玦让我坐在他身边,亲自给我布菜。这引来更多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一位小姐故意打翻茶盏,泼湿我的新裙子。我吓得跳起来,傻乎乎地用袖子擦桌子,引来一片哄笑。
萧玦的脸色瞬间沉下来。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瞥了那位小姐一眼,整个宴会顿时鸦雀无声。
那一刻,他看起来不像猫大人,像老虎。
回家时下了小雨。马车里,我靠在他肩上打瞌睡,突然想起什么:“猫大人,今天为什么生气?”
他玩着我的手指:“因为有人欺负我的老鼠。”
“哦。”我安心地闭上眼。
雨水敲打车窗,像无数个小手指在敲打。就在我快要睡着时,忽然听见他低声说:“阿满,如果有一天我变得不像我了,你要怎么办?”
我困得不行,嘟囔着:“那我就找你呀...闻到桂花糕的味道,就能找到猫大人...”
他把我搂得更紧了些。
雨越下越大,把整个世界都洗模糊了。我在想,墙洞会不会漏水?爹爹有没有找到躲雨的地方?
可是萧玦的怀抱太暖和,我很快就不想别的了。
那之后的日子像糖丝一样绵长甜蜜。萧玦教我写字,我学会写“阿满爱猫大人”;他教我下棋,但我总是把棋子当糖豆吃;他甚至在院子里给我搭了个秋千,我荡得高高的时候,感觉能摸到云朵。
直到有一天,丫鬟给我梳头时小声说:“姑娘,你最近是不是爱吃酸?”
我点头:“嗯!青梅酱最好吃!”
丫鬟的手顿了顿,眼神复杂。
那天晚上萧玦来的时候,带了一包蜜饯。我开心地扑过去,他却先握住我的手腕,手指搭在脉搏上。
他的表情变得很奇怪,像是高兴,又像是痛苦。
“阿满,”他声音沙哑,“你可能有小老鼠了。”
我眨眨眼:“王府里还有别的老鼠?”
他笑了,眼尾有点红:“不是那种老鼠。”他大手覆在我平坦的小腹上,“是这里,有了我们的孩子。”
孩子?我努力理解这个词。像隔壁婆婆带的小娃娃?会哭会笑,软软的那种?
“他会在你肚子里慢慢长大,”萧玦解释,“然后出来叫你娘亲。”
娘亲!这个词像闪电劈亮我混沌的脑子。我要有自己的小娃娃了!不会像爹爹那样打我骂我,也不会像其他孩子那样朝我扔石头的,属于我的小娃娃!
“真的吗?”我抓住萧玦的袖子,兴奋地直跳,“我要当娘亲了?”
他点头,把我抱起来转圈。裙摆飞扬像朵花,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可是转着转着,我发现萧玦的表情又变得沉重。他把我放下来,捧住我的脸:“阿满,这个孩子会让我们面临危险。你怕吗?”
我坚定地摇头:“不怕!我有猫大人保护!”
他凝视着我,眼底情绪翻涌。最后化作一个深深的吻,烙印在我唇上。
那晚他格外温柔,游戏结束后还一直摸着我的肚子说话。
“如果是男孩,就叫萧安;如果是女孩,就叫萧念。”
“安...念...”我重复着这两个字,觉得真好听。
“答应我阿满,”他在黑暗里紧握我的手,“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我重重点头,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郑重。
夜深了,我窝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娘亲还活着时,也这样搂着我唱童谣。
“猫大人,”我小声说,“你给我唱个歌吧。”
他身体僵了一下,随即低哑地开口。不是童谣,而是一首我从未听过的曲子,调子悲凉得像北风呼啸。
我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梦里有一片茫茫雪原,我和一只黑猫并肩行走,身后留下一串串脚印。
第二天醒来,萧玦已经走了。枕头上放着一块羊脂玉佩,刻着复杂的纹样。丫鬟说这是王爷给我的,能保平安。
我把玉佩贴在胸口,感觉小腹暖暖的。
我要当娘亲了。这个认知让我一整天都飘飘然。就连绣花时扎破手指,也觉得血珠像梅花一样可爱。
傍晚时分,府里突然来了很多穿盔甲的士兵。管家让我待在院子里不要出去。
我趴在门缝上看,见萧玦穿着银色铠甲,像戏文里的将军。他要出门吗?去打仗?
我忍不住跑出去,赤脚踩在冰冷的石板上。
“猫大人!”我喊他。
萧玦转身,看到我时眉头紧皱:“回去!”
我站在原地不动,眼泪涌上来:“你要丢下老鼠吗?”
他大步走过来,铠甲叮当作响。众目睽睽下,他一把将我抱起送回院子。
“听话,”他抹去我的眼泪,“我很快回来。”
“骗人!”我抓住他的披风,“戏文里说,将军一去不复返...”
他身体一震,眼底有什么碎裂开来。突然,他低头狠狠吻住我,像要把我吞吃入腹。
“拿着这个。”他塞给我一把匕首,“如果...如果有人伤害你,就用它保护自己。”
我握着冰冷的匕首,不知所措。
他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要把我刻在灵魂里。然后转身离去,披风扬起决绝的弧度。
我追到门口,只看见马蹄溅起的尘土。
天上开始飘雪,和初见那晚一样。只是这次,没有人带我回温暖的屋子。
我摸着尚未隆起的小腹,喃喃自语:“宝宝不怕,爹娘都爱你。”
只是爹爹现在在哪里呢?他还会回来陪老鼠玩新娘游戏吗?
雪花落在我睫毛上,像星星的碎片。
3
萧玦走后的第七天,我学会了写“孩子”。丫鬟说多吃酸的好,我就把青梅当饭吃,酸得龇牙咧嘴也开心。
王府静得像座坟。侍卫越来越多,眼神像刀子一样警惕。我像只被遗忘的宠物,在精致的院子里日复一日地荡秋千。
直到那天早晨,我被喧哗声吵醒。兵器碰撞,马蹄纷沓,有人在尖叫“叛军”什么的。
丫鬟冲进来,脸色惨白:“姑娘快走!后门有马车!”
她塞给我一个包袱,推着我往外跑。可我惦记着枕头下的玉佩和匕首,非要回屋拿。
就这一耽搁,叛军已经冲进来了。穿黑色盔甲的人见人就砍,血溅在白墙上,像泼墨画。
我吓傻了,站在原地动弹不得。一个叛军举刀向我砍来,我闭眼等死。
预想的疼痛没有来。管家扑过来替我挡了一刀,温热的血喷在我脸上。
“走...”他倒下前推了我一把。
我踉跄着往后院跑,七拐八拐竟摸到了萧玦的书房。这里是禁区,他从不让我进,但我现在无处可去。
书房里整齐得不像活人住的地方。我躲到书案下,抱着膝盖发抖。外面厮杀声不绝,我捂着小腹默念:“宝宝不怕,娘亲保护你。”
突然,门被推开。我屏住呼吸,透过缝隙看见一双锦靴。不是萧玦,这人的脚步更轻浮。
“搜!玉玺一定在这里!”一个熟悉的声音说。
我浑身血液都冻住了。这声音...是宴会上泼我茶的那位小姐!她现在是叛军头领?
手下们翻箱倒柜,很快有人喊:“找到密匣!”
小姐冷笑:“萧玦以为把玉玺藏起来就能阻止新帝登基?天真。”
他们要走时,小姐突然停下脚步,从书案上拿起一幅画:“呵,还留着这傻女的画像。”
画上是我在荡秋千,裙摆飞扬,笑靥如花。萧玦什么时候画的?
“王爷这么喜欢这傻子,不如送她去陪王爷?”一个手下谄媚。
小姐轻哼:“一个傻子罢了,不过...确实不能留后患。”
我心里一紧,往后缩了缩,却不小心撞到书案。笔筒滚落在地,发出清脆声响。
“谁在那里?”小姐厉声。
我捂住嘴,但已经晚了。两个士兵把我拖出来,扔在地毯上。
小姐用剑尖挑起我的下巴:“真是巧啊。”
我看着她姣好的面容,怎么也无法和眼前的修罗联系起来。
“猫大人...在哪里?”我颤声问。
她大笑:“你的猫大人?现在怕是已经在黄泉路上了。”
不可能!萧玦是猫,有九条命!我摇头:“你骗人!”
“骗你?”她弯腰,红唇像染血,“告诉你吧傻丫头,你不过是萧玦复仇的棋子。他真正爱的是我姐姐,可惜姐姐被先帝赐死。萧玦接近你,只是因为你这张脸,像极了我姐姐。”
我脑子嗡嗡作响。棋子?姐姐?像?
“不对...”我语无伦次,“猫大人给我桂花糕...陪我玩游戏...”
“游戏?”小姐嗤笑,“是让你怀孕的游戏吧?萧家需要子嗣,而你好控制。等孩子生下来,你以为你还能活?”
我瘫坐在地,感觉小腹阵阵发凉。那些温柔的夜晚,那些缱绻的情话,都是假的?
小姐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对下属挥手:“处理干净点。”
他们把我拖到雪地里。积雪很厚,我赤着脚,冻得失去知觉。
就要死了吗?还有没出世的孩子...
突然,远处传来号角声。小姐脸色大变:“萧玦的人怎么回来了?”
混乱中,我挣脱束缚,拼命往梅林跑。红梅映雪,像极了初见那晚的点点滴滴。
如果一切都是假的,那些拥抱那些亲吻,也是假的吗?
肚子突然剧痛,我跪倒在雪地里。热流从腿间涌出,在白雪上绽开红花。
孩子...我的孩子...
我摸到怀里的匕首,想起萧玦分别时的眼神。那里面有我读不懂的沉重,是不是...也有几分真心?
脚步声逼近,小姐气急败坏地追来:“傻女,纳命来!”
剑光劈下的瞬间,我本能地举起匕首格挡。金属碰撞,震得我虎口发麻。
我虽然傻,但母亲的本能让我爆发出力量。混乱中,匕首刺入了什么,温热的液体喷溅在我脸上。
小姐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缓缓倒下。她的血和我的血融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我瘫在雪地里,意识逐渐模糊。好像看见萧玦骑着白马赶来,铠甲染血,像踏碎星河的战神。
“阿满!”他把我抱起来,手在发抖。
我努力想笑:“猫大人...老鼠...没偷吃...”
他的眼泪掉在我脸上,好烫。原来猫也会哭。
“孩子...”我摸向平坦的小腹,“飞走了...”
他把我紧紧搂在怀里,像要揉进骨血:“我们还会有很多孩子...阿满,坚持住...”
可是我好累,想睡觉。雪落在脸上,都不觉得冷了。
“猫大人...”我用最后力气问,“新娘游戏...下次...能不能不疼了?”
他哽咽着说:“不疼了,以后都不疼了。”
那我就放心了。闭上眼睛前,我看见梅花瓣落在他的肩头,像小小的红心。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都不知道了。只记得一直在下雪,把所有的血迹和悲伤都覆盖了。
等我再次醒来,是在一个温暖的房间里。窗外的梅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萧玦坐在床边,握着我的手。他瘦了很多,眼角有了细纹,但眼睛还是像星星。
“猫大人...”我虚弱地唤他。
他惊喜地俯身:“阿满,你睡了好久。”
“孩子...”我摸向小腹。
他眼神一暗,随即强颜欢笑:“还会有的。”
后来丫鬟说,那场叛乱平定后,萧玦扶植了新帝,权倾朝野。但他推掉了所有封赏,只要了这座别院陪我养病。
我的脑子时好时坏。记得一些事,比如写字和秋千;忘记更多事,比如疼痛和背叛。
有时半夜惊醒,会疯狂找孩子。萧玦总是耐心地哄我,给我唱那首悲凉的歌。
一年后的某个雪夜,我忽然清醒过来。看着窗外的梅花,问萧玦:“那位小姐说的是真的吗?我像你爱过的人?”
萧玦沉默良久,最终点头:“容貌有几分相似。但阿满,你是你。”
“一开始,你是为了复仇才接近我?”
他坦诚:“是。”
“那后来呢?”
他握住我的手,贴在脸颊:“后来,一只傻老鼠偷走了猫的心。”
我笑了,眼泪却滑下来。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最清醒的时刻。
开春时,我又怀孕了。这次萧玦寸步不离地守着,比我还紧张。
分娩那晚,我抓着他的手哭喊:“猫大人混蛋!骗老鼠生孩子!”
他任我抓咬,一遍遍说“对不起”和“我爱你”。
孩子的啼哭响起时,我们都哭了。是个女孩,取名萧念,小名糖糕。
糖糕满月那天,萧玦辞官归隐。他说权倾天下不如看我吃糕。
我们住在江南一个小院,桃红柳绿,四季如春。我偶尔还是会犯傻,把盐当糖,或者对着月亮叫猫大人。
但萧玦从不纠正,只是陪着我疯。糖糕咿呀学语时,最先会说的是“爹”和“娘”,还有“猫猫鼠鼠”。
有一天我荡着秋千,看萧玦教糖糕走路。父女俩跌作一团,笑声惊飞桃花。
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偷食的雪夜。如果知道后来的故事,我还会跟猫大人走吗?
答案是肯定的。
因为偷来的不只是吃食,还有一颗被冰封的心。而骗局的开端,或许藏着最真实的深情。
“娘亲!”糖糕摇摇晃晃扑进我怀里,递给我一朵桃花,“吃!”
我假装咬了一口:“真甜。”
萧玦走过来,把我们母女一起搂住。春风拂过,落英缤纷。
那一刻,傻阿满和猫大人都成了遥远的传说。剩下的,只是世间最寻常的烟火夫妻。
而所有的争议与算计,都化作桃花源里的一声笑谈。
更新时间:2025-11-05 23:1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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