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夜,战神王爷温柔挑起我的盖头,说会珍视我一辈子。
我却突然听见他冰冷的心声:「这双眼睛最像婉儿,三日后取出血髓为药引,她便可痊愈。」
我低头掩去眸中寒光,既然你们视我如草芥,那我便毁了你这白月光,再坐上你这王妃之位!
后来,我看着他跪在雨中哀求:「晚晚,救我…」我轻笑:「王爷,你的婉儿,还在等你呢。」
1
红盖头底下,我只能看见自己绞在一起的、微微发抖的手指。
大红的喜烛噼啪作响。
外面是震天的锣鼓和宾客的喧闹。
而我,尚书府最不起眼的庶女苏晚晚,今天嫁给了大晟朝的战神,靖王萧绝。
像一场不敢醒的梦。
我在花轿里一路都在想,他是如何在宫宴上,独独指向角落里的我,说:“臣,求娶苏家晚晚。”
那一刻,我灰暗了十六年的人生,仿佛终于透进了一丝光。
嫡母和姐妹们的刻薄嘲讽,那些洗得发白的旧衣裳,还有无数个挨饿受冻的夜晚,好像都能被这桩婚事抹平了。
我以为,这是救赎。
「晚晚。」
他的声音响在头顶,清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盖头被一柄玉如意轻轻挑开。
光线涌进来,我下意识地闭了闭眼,才敢抬起。
他就站在我面前,穿着大红的喜服,身姿挺拔如松。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唇边噙着一点笑意,是京城所有贵女的春闺梦里人。
此刻,这人正专注地看着我。
我的脸烧起来,心跳如擂鼓。
「王爷。」我声如蚊蚋,羞得不敢与他对视。
他低笑,伸手抚上我的脸颊,指尖温热。
「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他的声音那样诚恳,像最醇的酒,轻易就能让人沉醉,「我萧绝,定珍视你一生。」
眼眶有点湿。
我正要开口,说一句「妾身亦然」。
【这双眼睛,果然与婉儿病中时一模一样。】
一个冰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我脑子里炸开。
我猛地一颤,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他的嘴唇没动,依旧温柔地看着我,眼神专注。
可那声音,清晰得如同耳语。
【三日后月圆之夜,取她血髓做药引,婉儿的痴傻之症便可痊愈。】
血髓?
药引?
痴傻之症?
婉儿……是那个他一直放在心尖上的表妹,林婉儿?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冻结。
【届时,这庶女也就没了用处。】
他的手指还停留在我的脸上,那点温度,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心脏蜷缩。
珍视一生?
原来是……取我性命,换她安康。
「晚晚?」他似乎察觉到我瞬间僵硬的身体,语气带上关切,「可是累了?」
我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唇,看着他那双盛满“深情”的眼。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指甲猛地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我勉强维持住脸上快要碎裂的幸福假笑。
「是……有些累了。」我垂下眼,不敢再看他,怕眼底的惊惧和恨意会泄露出来。
「那便早些安歇。」他扶我起身,动作依旧体贴。
可我分明又听见——
【忍过这三日便好。婉儿,你再等等,表哥马上就能救你了。】
我被他扶着,走向那张铺着大红鸳鸯被的婚床。
每一步,都像踩在冰锥上。
原来,我不是飞上枝头。
我是被精心选中的……祭品。
2
我几乎一夜未眠。
身侧是他平稳的呼吸声。
曾经让我心生向往的亲密,此刻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冰冷。
脑子里反复回荡着那几句话。
「药引」……「没了用处」……
原来他求娶我,不是因为我有什么特别,只是因为我的眼睛像林婉儿。
像我这对招子,能入药,治他的心上人。
多么讽刺。
天蒙蒙亮时,我悄悄侧过头,看他沉睡的侧脸。
在晨曦微光里,依旧俊美得令人心折。
可我知道,这副皮囊底下,藏着一颗多么冷酷算计的心。
所有的温柔蜜意,都是淬了毒的刀。
萧绝。
我在心里一遍遍咀嚼这个名字。
以前是带着少女的羞怯和仰望。
现在,只剩下刻骨的恨意。
既然你们不把我当人看。
那也别怪我,把这天捅个窟窿。
门外传来丫鬟准备伺候洗漱的细微动静。
萧绝醒了。
他睁开眼,看向我,眼神初时有些朦胧,随即又染上那层惯有的、令人作呕的温柔。
「醒了?」他伸手,想来拢我的鬓发。
我几乎是本能地往后一缩。
他的手顿在半空。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我立刻垂下头,做出羞怯不安的样子:「王、王爷,该起身了,还要去给……给长辈敬茶。」
不能让他起疑。
在我有足够的力量反抗之前,我必须继续扮演那个懦弱、卑微、满心依赖他的苏晚晚。
他收回手,笑了笑,似乎并未在意我这小小的「失态」。
「好。」
【倒是胆小。不过也好,省事。】
那冰冷的心声再次响起。
我死死咬着口腔内壁的软肉,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压住那股想要扑上去撕碎他的冲动。
丫鬟们鱼贯而入,伺候我们梳洗。
我坐在镜前,看着镜中那个脸色苍白、眼底带着血丝的少女。
她曾经眼里的那点微光,已经彻底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决绝。
苏晚晚,活下去。
我对自己说。
然后,让所有欺你、辱你、视你如草芥的人,付出代价。
3
敬茶的地方在王府的正厅。
一路走过去,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无不彰显着王府的奢华与威仪。
下人们垂手侍立,恭敬地喊着「王爷、王妃」。
可我能感觉到,那些偷偷打量我的目光里,有好奇,有审视,更多的,是不加掩饰的轻蔑。
一个庶女,飞上枝头变凤凰,谁心里不嘀咕几句?
以前我或许会自卑,会不安。
现在?
我只觉得可笑。
萧绝走在我身侧,偶尔会低声与我介绍一两处景致,一副体贴入微的模样。
【这府里的一草一木,将来都是婉儿的。她定然喜欢。】
他的心声,像跗骨之蛆,时刻提醒着我现实的残酷。
正厅到了。
里面坐着的,是萧绝的母妃,早已不管事的太妃,以及几位宗室的长辈。
太妃神色淡淡的,接过茶,说了几句“开枝散叶”的场面话,便给了见面礼。
其他长辈也大抵如此。
气氛算不上热络,但也勉强过得去。
直到——
「表哥!」
一个娇弱无力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我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查地一顿。
来了。
林婉儿。
我抬眼望去。
一个穿着白色衣裙的女子,被丫鬟搀扶着,弱柳扶风般地走了进来。
她生得极美,是那种楚楚可怜、极易激起男人保护欲的美。眉眼间,确与我有两三分相似。
尤其是那双眼睛……
原来如此。
我心里冷笑。
「婉儿,你怎么来了?你身子不好,该好好休息。」萧绝立刻起身,迎了上去,语气里的担忧和心疼,与他面对我时的刻意温柔,截然不同。
「婉儿想来给新嫂嫂敬杯茶……」她声音细细的,目光怯生生地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好奇,一丝不安。
「你有心了。」萧绝扶着她,走到我面前。
「嫂嫂。」林婉儿微微屈膝,示意丫鬟递上一杯茶。
我伸手去接。
就在指尖即将碰到茶杯的瞬间,她手猛地一抖。
滚烫的茶水,大半泼在了我伸出的手背上。
瞬间,一片刺目的红。
「啊!」林婉儿轻呼一声,眼圈立刻红了,泪水盈满眼眶,比戏台上的角儿来得还快,「对不起嫂嫂,我……我手没力气,我不是故意的……」
她说着,身子一软,仿佛要晕倒。
萧绝立刻将她紧紧护在怀里,看向我的眼神,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责备。
「晚晚,婉儿她不是有意的,她身子弱,你多担待些。」
我低头,看着自己迅速红肿起来的手背,火辣辣的疼。
然后,我听见了他的心声。
清晰,冰冷,带着理所当然的残忍。
【忍一忍,晚晚,为了婉儿,你受点委屈算什么。不过是一点烫伤,与婉儿受的苦楚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一点烫伤?
算什么?
我慢慢抬起眼,目光掠过萧绝那张写满“无奈”的脸,落在林婉儿埋在他怀中、微微勾起的嘴角上。
那弧度,充满了恶意的得意。
我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翻涌的杀意。
第一次。
如此清晰地,想要一个人死。
4
手上的烫伤,府医来看过,留下了药膏。
萧绝陪着林婉儿走了,临走前,只嘱咐我好好休息。
仿佛我才是那个需要被安慰的人。
可他心里想的,全是林婉儿受没受惊,需不需要再请太医来看看。
我一个人坐在新房里,看着被包扎好的手。
屋子里的大红喜字还没撤掉,讽刺得像一场无声的闹剧。
一个丫鬟端着茶水进来,低着头,小心翼翼。
「王妃,请用茶。」
我没动。
我能感觉到她偷偷打量我的视线。
【这就是新王妃?果然是个庶出的,上不得台面。一来就惹得表小姐不快,看来在王府也待不长。】
又一个声音,突兀地钻进我的脑子。
我猛地看向她。
她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
我能听见她的心声?
不是只有萧绝的吗?
难道……这读心术,并非只对他一人有效?
这个发现,让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叫什么名字?」我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回、回王妃,奴婢叫春桃。」
【吓死我了,突然问名字做什么?】
「入府几年了?」
「三、三年了。」
【烦死了,问这些做什么,赶紧问完赶紧走。】
「平日里,都做些什么活儿?」
「奴婢……奴婢主要在院子里打扫。」
【其实是在表小姐院子里听差的,王爷吩咐了,要盯着这边……哎呀,不能想不能想!】
春桃的心声到这里,骤然掐断,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表小姐院子里的人?
萧绝派来盯着我的?
我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茶,抿了一口,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看来,这王府里,眼线遍布。
我放下茶杯,语气平淡:「下去吧。」
「是。」春桃如蒙大赦,赶紧退了出去。
屋子里又只剩下我一人。
手背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
但我的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冷静。
读心术……
如果运用得当,这将是我在这龙潭虎穴里,最致命的武器。
5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
萧绝偶尔会来陪我用膳,依旧是那副温柔夫君的模样。
只是他每次来,身边总跟着形影不离的林婉儿。
她要么是「不小心」弄脏我的裙子,要么是「无意间」提起我庶女的身份,暗示我配不上王妃之位。
每次,萧绝都会出面打圆场,看似公允,但心声里全是对她的偏袒。
【婉儿真是孩子心性,不过是玩笑罢了。】
【晚晚出身是低了些,但既已嫁入王府,往事休要再提。】
我面上始终带着温顺的、甚至有些懦弱的笑容,一一应下。
仿佛真的逆来顺受。
暗地里,我却开始有意识地接触不同的下人。
送饭的婆子,打扫的杂役,看守院门的小厮……
我发现,只要我集中注意力,就能隐约捕捉到他们一闪而逝的心声。
大多数是琐碎的抱怨,或者对我这个新王妃的好奇与轻视。
直到——我遇到了那个负责打扫王府藏书楼后面那条僻静小径的老仆。
他头发花白,衣衫陈旧,背佝偻着,沉默得像一块石头。
每次见我走过,他都远远地避让到一旁,躬身低头。
起初,我并未在意。
直到有一次,我无意中从他身边走过。
【……像,真像啊……可惜了……】
一段模糊的、带着叹息的心声,飘进我的耳朵。
像?
可惜?
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他。
他依旧低着头,一副恭顺卑微的样子。
我尝试着集中精神。
【王爷他……唉……造孽啊……】
【那林小姐……根本不是……】
心声断断续续,似乎涉及到某些深藏的隐秘。
他不是萧绝的人。
甚至,他对萧绝和林婉儿,似乎别有看法。
我看着他布满老茧的手和沧桑的脸,心里第一次,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或许,在这座冰冷的王府里,我并不是完全孤身一人。
明天,就是三日后月圆之夜。
我的「死期」。
萧绝,你准备好来取我的「血髓」了吗?
而我,也为你和你的婉儿,准备了一份「大礼」。
6
我主动去了藏书楼后面那条僻静的小径。
果然,那个老仆又在默默地扫地。
沙沙的扫地声,在寂静的空气里,有种奇异的节奏。
我走过去,他依旧像受惊的兔子,佝偻着背想躲开。
「老人家。」我开口,声音放得很轻。
他身体一僵,停住脚步,头垂得更低:「王妃折煞小人了。」
「这路径偏僻,辛苦您日日打扫。」我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不带任何主子的架子。
【这位新王妃……想做什么?】
他的心声带着警惕和困惑。
「不过是混口饭吃,不敢言辛苦。」他含糊地应着。
我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和布满皱纹的手,心里忽然有些发酸。在这深宅大院,我们这些不被人在意的,何尝不都是在挣扎求存。
「我初来王府,许多规矩不懂,」我慢慢说着,观察着他的反应,「若有行差踏错之处,还望老人家日后能提点一二。」
我递过去一个小巧的银锞子。
他没接。
手在微微发抖。
【她……她不是和那些人一伙的?难道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行……不能说……王爷会杀了我的……】
强烈的恐惧感,几乎化为实质,从他心里涌出。
我心头一凛。
萧绝会杀人灭口?因为什么?
「老人家?」我又唤了一声。
他猛地抬头,浑浊的老眼飞快地扫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极了,有恐惧,有怜悯,还有一丝挣扎。
【像……太像那位小姐了……可怜啊……】
他最终还是没有接我的银子,只是深深地躬下身,声音沙哑:「王妃言重了,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個扫地的。」
说完,他拖着扫帚,几乎是踉跄着快步走开了。
像那位小姐?
哪位小姐?
我捏紧了手里的银锞子,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树丛后。
他不是不想说。
他是不敢。
但这沉默本身,已经告诉了我很多。
这座王府的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7
林婉儿的动作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下午,我刚回到院子不久,萧绝就沉着脸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一脸肃穆的嬷嬷。
「晚晚,」他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婉儿丢了一支极为珍爱的赤金凤尾簪,那是母妃当年的赏赐。」
我心里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丢了簪子?那可要好好找找。」
【果然上不得台面,一听是母妃赏赐,就慌了。】萧绝的心声带着鄙夷。
「已经找过了,」他盯着我,「有人说,看见你院里的春桃,早上曾在婉儿院外鬼鬼祟祟。」
春桃立刻跪倒在地,声音发颤:「王爷明鉴!奴婢没有!奴婢早上是去给表小姐送王妃吩咐的糕点,并未靠近表小姐的闺房啊!」
【完了完了,表小姐这是要栽赃给我,还是要栽赃给王妃?】
春桃的心声慌作一团。
「哦?」我看向萧绝,语气平静,「王爷是怀疑我指使春桃偷窃?」
「本王自然不愿相信,」他顿了顿,「但为了公允起见,需要搜一搜你这院子,以示清白。」
搜院?
一旦被他们搜出“赃物”,我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刚入府就偷东西的王妃?这名声传出去,萧绝后续对我做任何事,恐怕都没人会怀疑。
我深吸一口气。
幸好。
我早就“听”到了。
就在一个时辰前,春桃去大厨房取点心时,另一个林婉儿的心腹丫鬟,偷偷将一支簪子塞进了我妆匣最底层的暗格里。
那丫鬟当时心里还在得意:【放在这,任谁也想不到。等搜出来,看这庶女还怎么嚣张!】
「搜院可以,」我缓缓开口,目光迎上萧绝,「但若搜不出来,又当如何?」
萧绝愣了一下。
【她为何如此镇定?】
「若搜不出来,自然还你清白。」他语气有些不自然。
「清白?」我轻轻笑了,那笑声里带着一丝凉意,「我乃陛下亲赐的靖王妃,无凭无据,单凭一个下人‘好像看见’,王爷就要搜我的院子。若搜不出,这污蔑王妃的罪名,谁来担?」
两个嬷嬷对视一眼,神色有些犹豫。
萧绝的脸色沉了下来:「你想如何?」
「若搜不出,」我一字一句道,「我要王爷,亲自杖毙那个胡乱攀咬、挑拨主仆关系的下人!以正王府规矩!」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连春桃都忘了哭。
萧绝看着我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审视。
【她似乎……和之前不一样了。】
「好。」他最终点头。
「那就,」我侧过身,让开道路,目光却直直看向妆台,「搜吧。」
我的心在胸腔里咚咚直跳。
这是一场赌。
赌我听到的心声是真的。
赌我的判断没错。
赌我能,赢这第一局。
8
两个嬷嬷动作很快,或者说,她们目标明确。
几乎径直就走向了我的妆台。
翻找,拨弄首饰,然后,手伸向了那个带有暗格的底层妆匣。
春桃吓得闭上了眼。
萧绝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一丝弧度。
【果然在这里。婉儿这法子,虽然拙劣,但有用。】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嬷嬷的手在妆匣里摸索着,脸上的表情从笃定,慢慢变成了疑惑。
她加大了动作,甚至将整个妆匣抽了出来,把里面的东西哗啦一下全倒在桌子上。
珍珠、耳坠、几支素银簪子……还有一些零碎的绢花。
没有赤金凤尾簪。
「怎么可能?!」一个嬷嬷脱口而出。
萧绝脸上的弧度僵住了。
【怎么回事?婉儿明明说已经放好了!】
我悬着的心,重重落回原地,随即涌上的,是一股冰冷的怒意。
「找到了吗?」我轻声问。
两个嬷嬷脸色发白,噗通跪倒在地:「回、回王爷、王妃,没……没有。」
「其他地方都搜过了?」萧绝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都、都搜过了,没有!」
我走到那个瘫软的嬷嬷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刚才说,‘怎么可能’?」
那嬷嬷浑身一抖,面如死灰。
「王爷,」我转向萧绝,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彻在寂静的院子里,「看来,是有人蓄意诬陷。」
萧绝的脸色难看至极。
他盯着我,眼神复杂。
【是她运气好,还是她发现了什么?】
「王爷,」我提醒他,「您刚才答应的事。」
那个最初“指证”春桃的丫鬟,此刻已经吓得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地磕头:「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奴婢……奴婢可能是看错了……」
「看错了?」我重复着这三个字,语气冰凉,「一句看错了,就想抵消污蔑王妃的大罪?」
萧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冷酷。
「拖下去,杖毙。」
命令一下,立刻有护卫上前,堵住那丫鬟的嘴,将她拖了出去。
求饶声戛然而止。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下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那里面原有的轻视,被恐惧和一丝敬畏取代。
我看向萧绝。
他也在看我。
【苏晚晚,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
我是要来拿你们命的人。
9
搜院风波过后,我这边暂时清净了。
但萧绝来的次数明显少了。
即使来,那份“温柔”也显得更加刻意和疏离。
他的心声里,警惕和探究越来越多。
【她绝对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那簪子,到底是怎么不见的?】
【得再查查她的底细。】
我知道,他怀疑我了。
但这正是我想要的。
让他疑,让他猜,让他不敢再像之前那样,把我当成一个可以随手捏死的蝼蚁。
同时,我通过零碎听到的心声,拼凑出林婉儿背后的势力——她的父亲,当朝林太尉,权势滔天,连萧绝也要让他三分。
这才是她敢在王府如此肆无忌惮的底气。
而我那个所谓的娘家,尚书府……
我“听”到一个来送东西的娘家婆子心里在想:【老爷吩咐了,让王妃安分些,别得罪了林小姐和太尉府,坏了府里的前程。】
心凉透了。
原来他们什么都知道。
知道萧绝娶我没安好心,知道林婉儿视我为眼中钉。
但他们还是毫不犹豫地把我推了出来,用我的命,去换他们的前程。
我坐在窗前,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感觉自己像狂风暴雨里的一叶孤舟,四周全是想要吞噬我的巨浪,没有一处可以依靠的港湾。
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和冰冷,几乎让我窒息。
「王妃,您的手该换药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
是春桃。
自从上次之事后,她对我恭敬了许多,眼神里也多了些真心实意的惧怕。
我伸出手。
她小心翼翼地拆开旧的纱布,动作轻柔。
【王妃其实……也挺可怜的。王爷他……唉。】
她的心声带着一丝同情。
我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春桃,你想活下去吗?」
她手一抖,愕然抬头看我。
「在这府里,跟错主子,会死。」我看着她的眼睛,「你自己想清楚。」
她脸色变幻,最终,深深低下头去:「奴婢……明白了。」
我没有再逼她。
有些种子,需要时间发芽。
10
我又去了几次那条僻静的小径。
老仆依旧躲着我。
但有一次,我故意将一方绣着我名字“晚”字的手帕,“遗落”在他常打扫的地方。
第二天,我发现手帕被整齐地叠好,放在小径尽头一个不起眼的石凳上。
干净,平整。
他没有上交,也没有毁掉,而是用这种方式,默默还了回来。
这是一种无声的回应。
我再次找到他时,他虽然没有靠近,但也没有立刻逃走。
我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看着远处的人工湖,像是自言自语:
「这王府里的水,看着深,底下却全是吃人的淤泥。」
他扫地的动作慢了下来。
【她知道了什么?】
「我听说,」我继续慢慢地说,「十年前,王府里曾有一位姓云的侧妃,惊才绝艳,却红颜薄命,死得不明不白。」
这是我从几个老嬷嬷零碎的心声里拼凑出的信息。
据说,那位云侧妃,也有一双与我极为相似的眼睛。
老仆的身体猛地一颤。
扫帚“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第一次真正地与我对视。
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瞬间盈满了泪水,和一种无法言说的悲痛。
【小姐……她竟然知道小姐……】
小姐?
他称呼那位侧妃为“小姐”?
「你……」他嘴唇哆嗦着,声音嘶哑得厉害,「您……您怎么会知道?」
「我还知道,」我迎着他的目光,声音低沉而清晰,「有人想步她的后尘。」
他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混着脸上的皱纹,显得格外苍凉。
他弯腰,捡起扫帚,动作缓慢而沉重。
然后,他对着我,极其轻微,却无比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老奴……赵青,愿为……小姐效死。】
他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但我知道,他口中的“小姐”,既是那位逝去的云侧妃,也是此刻站在他面前,与云侧妃有着相似命运的我。
那一刻,我知道。
在这座冰冷的王府里,我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
我有了第一个,或许也是唯一一个,可以称之为“盟友”的人。
11
有了赵伯(我现在心里这么称呼他)的暗中帮助,我开始了解到更多王府的陈年旧事。
云侧妃,曾是萧绝父王最宠爱的妃子,来自江南,性情温婉,精通医术。
她死于一场“急病”,就在萧绝的母妃被立为正妃后不久。
而林婉儿的母亲,与当今太妃是手帕交。
这些陈年纠葛,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所有人都网在中央。
我隐隐感觉,我陷入的,不仅仅是一个“药引”的阴谋。
这天傍晚,萧绝来了。
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色。
「晚晚,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我心里警铃大作。
「王爷请讲。」
「婉儿的病情,近日又有些反复。」他眉头紧锁,演技无可挑剔,「太医说,需要一味名为‘月见草’的珍稀药材做引子。」
月见草?
我从未听说过。
「这月见草,生长在极阴之地,」他继续道,目光落在我身上,「据说……只有你娘家,苏尚书府后山的深谷里,才有可能找到。」
我娘家后山?
那个荒无人烟,时有野兽出没的地方?
「我知那地方险峻,」他语气“恳切”,“但为了婉儿,能否请你回去一趟,问问府上老人,或者……亲自带人去找找?王府的侍卫随你调动。」
【荒山野岭,失足坠崖,再“合理”不过。苏晚晚,别怪我,要怪就怪,你的眼睛太像婉儿,又知道了太多。】
原来如此。
药材是假。
骗我回那荒山,制造“意外”身亡,才是真!
我看着他深情款款的脸,听着他恶毒无比的心声。
心底最后一丝因为云侧妃之事而可能产生的、对他被蒙蔽的微小怜悯,也彻底消散了。
我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无比温顺、甚至带着点受宠若惊的笑容。
「王爷放心,为了妹妹,晚晚义不容辞。」
我答应得干脆利落。
萧绝,你想玩,我就陪你玩到底。
看看最后掉下悬崖的,会是谁。
12
回到尚书府的感觉,像一脚踏进了冰冷的坟墓。
所谓的“娘家”,没有半点欢迎,只有嫡母假惺惺的关切和姐妹们毫不掩饰的嘲讽。
「妹妹如今是王妃了,气派果然不同,只是这通身的气度,到底还是差了些。」
「听说王府那位表小姐才是王爷心尖上的人,妹妹在王府,日子怕是不好过吧?」
我低着头,扮演着那个懦弱可欺的庶女,对所有明枪暗箭照单全收。
「劳姐姐们挂心,王爷……待我极好。」我声若蚊蚋,手指绞着衣角。
她们交换着讥诮的眼神,满意了。
【果然还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爹说了,让她在后山‘意外’死了,正好全了王府和尚书府的脸面。】
我的心沉下去,果然如此。
父亲甚至没有露面。
在他眼里,我这个女儿,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件可以随意舍弃的货物。
萧绝派来的侍卫“尽职尽责”地护卫着我,但他们的心声,我偶尔能捕捉到一二。
【王爷吩咐了,要确保王妃……“顺利”找到药材。】
【这山谷深得很,失足掉下去,太容易了。】
他们不是来保护我的。
是来送我上路的,顺便确保我真的“意外”死亡。
我带着他们,走向后山那个据说可能有月见草的深谷。
路越来越陡,树林越来越密。
阳光被茂密的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斑驳诡异的光影。
像一张张嘲笑我的脸。
我知道,他们准备动手的地方,快到了。
13
「王妃,前面路滑,您小心些。」一个侍卫假意提醒,手却看似无意地挡在了我唯一的退路上。
另外两人,一左一右,隐隐形成了合围之势。
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悬崖,雾气缭绕。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像冤魂的哭泣。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们。
「这里风景不错,」我忽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里显得异常清晰,「是个杀人灭口的好地方。」
三个侍卫同时愣住了。
【她怎么知道?!】
「王妃……您这是什么意思?」领头那个强自镇定。
「意思是,」我慢慢勾起嘴角,那笑容一定冷得像冰,「你们的主子,没告诉你们,我会功夫吗?」
话音未落,我猛地从袖中抽出一早藏好的、磨尖了的银簪,身体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骤然发力!
不是冲向悬崖,而是冲向离我最近的那个侍卫!
速度之快,远超他们的预料!
这些年,为了在嫡母手下活下去,我偷偷跟着一个被赶出府的护院学过几年拳脚。虽然不精,但猝不及防之下,足够了!
「噗嗤!」
锐器刺入皮肉的声音。
伴随着一声惨叫。
我没有恋战,一击得手,立刻借助旁边突出的岩石,向侧面一滚!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外两个侍卫的刀砍在了我刚才站立的地方!
「抓住她!死活不论!」领头的侍卫捂着血流如注的肩膀,狰狞地吼道。
【完了!让她跑了!王爷不会放过我们的!】
我拼命地跑。
树枝刮破了我的衣服和皮肤,火辣辣地疼。
肺部像要炸开。
但我不能停。
停下来,就是死。
14
我以为我能逃掉。
我对这片后山,毕竟比他们熟悉一点。
可我还是低估了萧绝的决心,或者说,他要把这件事做得万无一失的决心。
就在我快要甩掉身后追兵,以为看到一线生机时。
前面出现了另一队人马。
不是王府侍卫的打扮,像是……山匪?
他们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眼神凶恶,直接堵死了我的去路。
前有狼,后有虎。
我被包围了。
「大哥,就是这娘们儿吧?尚书府说好了,弄死了给这个数!」一个刀疤脸舔着嘴唇,目光淫邪地在我身上打转。
尚书府?
我那个好父亲,为了确保我必死无疑,竟然还雇了山匪?!
双重保险?
真是……好狠的心肠!
身后的王府侍卫也追了上来,看到山匪,他们也愣了一下。
「你们是什么人?」领头侍卫喝道。
「拿钱办事的人!」刀疤脸嘿嘿一笑,「兄弟,看来目标一致啊?要不,一起玩玩再送她上路?」
绝望。
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
我握紧了手里染血的银簪,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逃不掉了。
难道我苏晚晚,重生一世,拥有了这读心之术,最终还是逃不过惨死的命运?
我不甘心!
「你们……别过来!」我声音嘶哑,做着最后的抵抗。
可我的反抗,在这些人眼里,如同螳臂当车。
他们狞笑着,一步步逼近。
15
我被那些山匪粗暴地绑了起来,嘴里塞了破布。
王府的侍卫冷眼旁观,甚至和山匪的头领走到一边,似乎在进行某种“交接”。
【王爷只说要她死,没说不准别人碰。玩够了再杀,一样。】
【尚书府的钱真好赚,这小姐细皮嫩肉的……】
那些肮脏的心声,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脑子。
我被拖进一个隐蔽的山洞里。
挣扎是徒劳的。
衣服被撕破的声音,皮肤接触到冰冷空气的战栗,还有那些令人作呕的触摸……
那一刻,我想死。
如果不是嘴里塞着布,我一定会咬舌自尽。
就在我几乎要彻底放弃的时候,洞口传来了打斗声和惨叫声。
「什么人?!」
「啊!」
是王府侍卫的声音!
混乱中,绑着我的绳子似乎被什么利器隔断了一部分。
一个压在我身上的山匪身体猛地一僵,软软地倒了下去。
洞口的光线被一个身影挡住。
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脸。
但那个轮廓,有些熟悉……
是萧绝吗?
他后悔了?来救我了?
心里竟然可悲地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那个身影却没有进来,只是飞快地扔下一个小包裹,然后便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山洞里剩下的山匪和侍卫如梦初醒,骂骂咧咧地追了出去。
我趁机完全挣脱了绳索,扯掉嘴里的布,剧烈地咳嗽。
我爬到那个小包裹前,颤抖着打开。
里面是一套普通的粗布衣服,一些碎银子,还有……一把小巧锋利的匕首。
不是萧绝。
那会是谁?
为什么救我?
可现在不是思考的时候。
我换上衣服,握紧匕首,跌跌撞撞地冲出山洞,朝着与追兵相反的方向,再次亡命奔逃。
16
我躲在一个猎人废弃的陷阱里,靠着一点点渗下来的泥水,熬过了两天。
外面搜捕的声音时远时近。
我听到那些侍卫和山匪的心声,知道他们还没放弃。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妈的,让个娘们跑了,晦气!】
我蜷缩在冰冷的泥土上,浑身疼痛,饥寒交迫。
比身体更冷的,是心。
萧绝要杀我。
娘家要杀我。
那些山匪……
我被全世界抛弃了。
读心术有什么用?知道所有人的恶意有什么用?我还是像一只老鼠一样,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陷阱里,等待死亡,或者更悲惨的命运。
逆天改命?
我一个庶女,拿什么去对抗王爷,对抗太尉,对抗这吃人的世道?
也许……认命才是对的。
就像嫡母常说的,贱命一条,早死早超生。
眼泪混着脸上的泥污,往下淌。
我甚至想,如果当初没有这读心术,我就那么懵懵懂懂地死在洞房之夜,是不是反而少受这些屈辱和痛苦?
就在我意识模糊,快要放弃的时候。
陷阱上方,传来了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人!
我猛地惊醒,握紧了身边的匕首,屏住呼吸。
一块石头被搬开,一丝月光漏了进来。
然后,我看到了一双焦急而熟悉的眼睛。
是赵伯!
「小姐!」他压低了声音,带着哭腔,「老奴来晚了!您受苦了!」
他放下绳索,艰难地把我从陷阱里拉了上去。
看到我浑身狼狈、伤痕累累的样子,他老泪纵横。
「赵伯……你……你怎么找到我的?」我几乎发不出声音。
「老奴不放心,一直偷偷跟着王府的队伍,看到您遇险,老奴……老奴没用,只能等他们松懈了才敢来找您……」他哽咽着,递过来一个水囊和干粮。
我狼吞虎咽地吃着,喝着。
活着的感觉,一点点回到身体里。
「赵伯,」我抓住他的胳膊,声音颤抖,「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一定要我死?就因为我的眼睛像林婉儿?值得如此大动干戈吗?」
赵伯看着我,浑浊的眼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悲痛,有愤怒,最终化为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凑近我,用极低极低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
「小姐,老奴告诉您真相。」
「那林婉儿,她根本不是生病!她是装傻!」
「她的目的,是窃取王爷手中的半块虎符!她……她是敌国派来的细作!」
「王爷他……他也是被蒙在鼓里的棋子啊!」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惊雷劈中。
装傻?
细作?
虎符?
所以……我所遭遇的这一切,不仅仅是一个恶毒的情敌排除异己。
我卷入的,是一场危及家国的阴谋!
我的敌人,瞬间从后宅的女人,变成了窃国的蛀虫!
萧绝这个蠢货!他以为他在救他的白月光,实际上是在引狼入室!
赵伯看着我瞬间煞白的脸,沉重地点点头。
「小姐,您现在明白了吗?您知道了这个秘密,他们怎么可能让您活着?」
我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
原来,我的目标,从一开始就错了。
不仅仅是复仇。
是自救,也是……救国。
17
赵伯将我安置在城外一个绝对安全的农家小院。
他告诉我,这里是云侧妃当年暗中置办的产业,无人知晓。
我身上的伤在慢慢愈合。
但心里的风暴,却从未停歇。
我知道,我不能一直躲在这里。
萧绝和林婉儿以为我死了。
这正是我的机会。
我在暗处,他们在明处。
赵伯动用了云侧妃留下的最后一点人脉,给我带来了一个如同惊雷的消息。
「小姐,王府传出消息,三日后,王爷要在府中设宴,庆祝……庆祝林婉儿‘病情好转’。」
「我们的人探听到,林婉儿打算在那个时候,对王爷下手!」
我猛地站起身。
「她要怎么做?」
「酒,」赵伯脸色凝重,「她会在敬给王爷的酒里,下一种来自西域的奇毒,名为‘相思断肠’。无色无味,中毒者三日内必死,状似心悸而亡,无人能查。」
三日后?
萧绝的死期?
我愣住了。
我恨萧绝,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可听到他即将被自己心爱之人毒死,我心里却没有想象中的快意。
只有一种冰冷的荒谬感。
他视我如草芥,为了她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我。
而她,却想要他的命,和他的兵权。
真是……天大的讽刺。
「小姐,我们该怎么办?」赵伯看着我。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脑海里闪过萧绝那张虚伪的脸,闪过林婉儿得意的嘴角,闪过山洞里的绝望,闪过赵伯告诉我真相时那沉重的目光。
国仇,家恨。
个人的生死,与家国的存亡,在这一刻,诡异地交织在了一起。
我重新睁开眼时,眼底已是一片平静的冰海。
「赵伯,」我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把我们收集到的,所有关于林婉儿通敌的证据,都准备好。」
「三日后,」
「我们回王府。」
「去送他们一份,天大的‘贺礼’。」
18
三日后,靖王府张灯结彩。
宾客盈门,言笑晏晏。
所有人都知道,靖王今日设宴,是为了庆祝他心尖上的表妹林婉儿“病情大好”。
多感人多深情的一对啊。
我站在王府侧门外的阴影里,看着里面透出的灯火辉煌。
身上穿着赵伯不知从何处弄来的一套普通丫鬟服饰,脸上做了些修饰,不那么扎眼,但若细看,依旧能认出轮廓。
赵伯站在我身后,低声道:「小姐,一切都安排妥了。我们的人,还有证据,都已经就位。」
我点了点头。
心脏在胸腔里平稳地跳动着,没有恐惧,没有激动,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春桃呢?」我问。
「按您的吩咐,已经跟她‘说’好了。她此刻,应该正‘忠心耿耿’地守在林婉儿身边。」
很好。
我深吸一口气,抬步,迈过了那道对我来说,象征着屈辱、阴谋与生死挣扎的门槛。
萧绝,林婉儿。
我回来了。
来赴这场,为你们精心准备的“盛宴”。
19
宴会厅里,丝竹管弦,觥筹交错。
萧绝坐在主位,一身亲王常服,衬得他面如冠玉,只是眉宇间似乎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阴郁。
林婉儿坐在他身侧稍下的位置,穿着素雅的月白裙衫,更显得弱不禁风。她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眼神却依旧刻意维持着那种懵懂与纯真,偶尔看向萧绝时,流露出全然的依赖。
真是好演技。
我混在忙碌的丫鬟队伍末尾,低着头,捧着酒壶,悄无声息地移动。
我能听到满堂宾客的心声,大多是奉承与羡慕。
【王爷对表小姐真是情深义重。】
【听说之前那个庶妃……啧,果然福薄。】
【看来王府很快又有喜事了。】
萧绝的心声却有些烦躁。
【婉儿今日似乎格外高兴……是因为身体好了吗?】
【为何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像是要发生什么。】
【苏晚晚……她到底死在哪里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他心里划过,像一根冰冷的针,刺了一下。
随即,便是更深的漠然。
林婉儿的心声则充满了志得意满和迫不及待。
【快了,快了,只要他喝下这杯酒……虎符就是我的了!】
【萧绝啊萧绝,你以为你爱的是个傻子?殊不知,你才是我棋盘上最蠢的那颗子!】
【等拿到了虎符,传讯回去,大军压境,这晟朝江山,也该换换主人了!】
我握紧了酒壶的柄。
就是现在。
她端起了那杯特意准备的、斟满了“相思断肠”的酒。
脸上挂着最娇憨、最动人的笑容,袅袅婷婷地起身,走向萧绝。
「表哥,」她的声音甜得能滴出蜜来,「婉儿敬你一杯,多谢表哥这些年对婉儿的照顾。」
全场目光都聚集在他们身上。
郎才女貌,情深意重。
多美的画面。
萧绝看着她,眼神柔和下来,似乎也被这“温馨”的一幕打动,驱散了心底的不安。他笑了笑,伸手,准备去接那杯酒。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等着这“感人”的一刻。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酒杯的刹那——
「王爷!」
一个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丝竹声,响彻在整个宴会厅。
「这杯酒,您不能喝。」
全场瞬间寂静。
所有目光,唰地一下,从林婉儿和萧绝身上,转向了声音的来源——
我。
那个端着酒壶,站在角落里的,不起眼的“丫鬟”。
我抬起头,迎上所有惊愕、疑惑、审视的目光。
最后,定格在萧绝骤然缩紧的瞳孔,和林婉儿瞬间煞白、写满难以置信的脸上。
20
「你……你是谁?!」一个管事模样的男人率先反应过来,厉声喝道,「哪里来的疯婢,胡言乱语!」
侍卫立刻朝我围了过来。
萧绝死死地盯着我,手里的酒杯僵在半空。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震惊,到疑惑,再到一种极其复杂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情绪。
【苏晚晚?!】
【她没死?!】
【她怎么会在这里?!还这副打扮?!】
「王爷,」我无视那些逼近的侍卫,只是看着他,语气平静无波,「许久不见。」
「晚……晚晚?」萧绝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他猛地站起身,带翻了身后的椅子,「你……你没死?」
「托王爷和林姑娘的福,」我微微勾起唇角,「阎王爷说,我冤屈太重,他不收。」
林婉儿端着那杯毒酒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
她的心声一片混乱。
【她怎么没死?!那些山匪是干什么吃的!尚书府也是一群废物!】
【她这个时候出现想干什么?她知道了什么?!】
【不行!绝对不能让她说出来!】
「表哥!」林婉儿尖叫一声,声音带着哭腔,试图重新吸引萧绝的注意,「她是谁?她好可怕!婉儿好害怕!」
她说着,就要往萧绝怀里躲,同时想把那杯酒往自己嘴里送,制造混乱。
「林姑娘,」我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你这么着急毁灭证据吗?那杯‘相思断肠’,味道如何?」
「相思断肠」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在了宴会厅里。
一些见识广博的宾客脸色顿时变了。
萧绝的身体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林婉儿,又看向她手中那杯差点被他自己喝下去的酒。
「你胡说什么!」林婉儿色厉内荏地喊道,「什么相思断肠!我听不懂!表哥,她污蔑我!快把她抓起来!」
「污蔑?」我向前一步,目光扫过全场,「王爷,诸位大人,可愿听一个‘已死之人’,讲一个关于‘痴情表哥’与‘柔弱表妹’的真实故事?」
萧绝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是惨白。
一种被完全打败认知、信仰崩塌前的惨白。
「说。」他盯着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21
我没有立刻讲述。
而是拍了拍手。
赵伯带着几个人,押着两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人走了进来。
一个是那天在山洞里,意图对我不轨的刀疤脸山匪头子。
另一个,是林婉儿身边那个负责与外界传递消息的心腹丫鬟。
林婉儿看到这两人,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王爷,」我指向那山匪,「此人可证明,当日我在娘家后山,并非意外,而是遭人设计与追杀。设计者,除了您派去的侍卫,还有尚书府雇来的这群山匪。」
山匪头子噗通跪下,连连磕头:「王爷饶命!是……是尚书府的人给了小的银子,让小的们……毁了苏小姐,再……再做成失足落崖的样子!」
满座哗然!
萧绝猛地看向我,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震动和……一丝慌乱。
【她竟然经历了这些……我……】
我没理会他,指向那个面如死灰的丫鬟。
「而这个丫鬟身上,」我继续道,「搜出了林婉儿与敌国往来密信的副本,以及……剩余未使用的‘相思断肠’之毒!」
赵伯适时地将一个油布包裹呈上,打开,里面是几封密信和一个黑色的小瓷瓶。
有胆大的宾客伸头看去,密信上的内容,赫然是关于晟朝边防与如何窃取虎符的计划!
「不!不是的!那是伪造的!」林婉儿尖叫着,还想做最后的挣扎,「表哥,你相信我!是苏晚晚这个贱人陷害我!她恨我!她恨你!」
「恨?」我终于将目光直直地投向萧绝,那个我曾经名义上的夫君,「我为何要恨?」
「是因为你在大婚之夜,就想着三日后取我血髓,为你的‘婉儿’做药引?」
「是因为你明知林婉儿一次次陷害我,却始终偏袒,甚至纵容她将滚茶泼在我手上,还让我‘忍一忍’?」
「是因为你假意让我回娘家寻药,实则布下天罗地网,要将我置于死地?」
我一桩桩,一件件,平静地陈述出来。
每说一件,萧绝的脸色就白一分,身体就晃一下。
这些他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肮脏心思,被我就这样血淋淋地剖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宾客们已经不仅仅是哗然了,是震惊,是鄙夷,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心目中情深义重的靖王。
「而这些,」我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却比任何哭诉都更有力量,「与林婉儿通敌卖国、意图毒杀亲王、窃取虎符、危害江山社稷的罪行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我看向面无人色的林婉儿。
「林婉儿,你根本不是生病,你是装傻!你潜伏在靖王身边多年,就是为了今日!」
「你背后的主子,是北狄的三皇子,对吗?」
最后一句,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婉儿彻底崩溃了。
「你……你怎么会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她尖厉地嘶吼出来,等于承认了一切。
全场死寂。
落针可闻。
萧绝呆呆地看着那个状若疯癫的林婉儿,再看看我。
他眼中的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彻底碎裂了。
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22
场面彻底失控。
林婉儿和她的心腹被冲进来的皇宫侍卫拿下。
那个山匪头子和作为证据的密信、毒药也被一并带走。
宾客们被紧急疏散,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惊魂未定和吃了惊天大瓜的兴奋。
宴会厅转眼间空旷下来。
只剩下满地狼藉,面色惨白、失魂落魄的萧绝,以及站在中央的我。
他慢慢抬起头,看着我。
眼神里,是滔天的悔恨、痛苦、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
「晚晚……」他开口,声音破碎不堪,「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是……」
「你不知道她是细作?」我接过他的话,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那你想取我血髓的事,你知道吗?」
「你纵容她欺辱我的事,你知道吗?」
「你派人杀我的事,你知道吗?」
我每问一句,就向前一步。
他随着我的逼近,步步后退,直到脊背撞上冰冷的柱子,无路可退。
「我……我只是想救婉儿……我……」他试图解释,却发现任何语言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都苍白得可笑。
「你想救她,所以就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我。」我陈述着这个冰冷的事实,「萧绝,在你心里,我的命,从来就不值钱。」
「不是的!晚晚!」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眼中充满了血丝,「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的手心滚烫,带着黏腻的冷汗。
曾经,这双手温柔的抚摸,让我心生悸动。
现在,只让我觉得恶心。
我用力,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
「王爷,」我看着他那双充满痛苦和乞求的眼睛,清晰地说道,「我们之间,从你决定用我的命换林婉儿的那一刻起,就完了。」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顺着柱子滑坐到地上。
像个失去了所有珍宝的孩子。
狼狈,又可悲。
「晚晚……救我……」他喃喃着,眼泪混着嘴角的血迹滑落。
我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心中一片奇异的平静。
没有报复的快感,也没有多余的怜悯。
就像看着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王爷,」我轻轻开口,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你的婉儿,还在天牢里等你呢。」
说完,我不再看他一眼,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这片充斥着破碎与悔恨的大厅。
阳光从门外照进来,拉长了我决绝的背影。
23
皇帝的命令很快下来了。
林婉儿通敌卖国,证据确凿,判斩立决,其家族林太尉府牵扯其中,抄家流放。
靖王萧绝,识人不明,御下不严,险些酿成大祸,但念其及时发现并揭发(功劳自然算在了他头上),削去王爵,贬为庶民,圈禁宗人府思过。
至于我,苏晚晚。
陛下特意下旨褒奖。
言我“忠勇慧敏,临危不乱,于国有功”,特册封为“安宁郡主”,享郡主俸禄,赐府邸一座,黄金千两。
我从一个险些被当作药引牺牲掉的庶女王妃,变成了有功于国的独立郡主。
命运仿佛跟我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我搬进了郡主府。
很安静,很大。
再也没有人会用冰冷的心声算计我,再也没有那些虚伪的温柔和恶意的刁难。
我站在空旷的庭院里,看着四角的天空。
曾经拼尽全力想要挣脱的牢笼,如今真的挣脱了。
却并没有想象中的狂喜。
只有一种巨大的,如同潮水退去后的空虚和疲惫。
复仇了吗?
好像复了。
林婉儿将死,萧绝永失自由,身败名裂。
我活了下来,还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荣。
可是,心里某个地方,却像是破了一个洞,呼呼地透着冷风。
那些伤害,那些背叛,那些濒死的绝望,真的能随着他们的伏法,就烟消云散吗?
我不知道。
赵伯如今是我府里的总管,他默默地打点着一切,偶尔会用担忧的眼神看我。
春桃也跟了过来,她现在是真心实意地伺候我,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感激。
他们都在我身边。
可我依然觉得孤独。
那种从骨髓里透出来的,被整个世界背叛过后,无法与任何人言说的孤独。
我常常一个人坐在窗前,一坐就是半天。
看着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我在想,我接下来,该做什么?
仅仅是这样,作为一个“有功之臣”,孤独而富足地,过完这辈子吗?
24
空虚感像梅雨时节的苔藓,悄无声息地爬满了郡主府的每一个角落。
我拥有了一座华丽的牢笼,和一段破碎的过往。
赵伯和春桃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试图用各种方式让我“开心”起来。
新裁的衣裳,时新的首饰,甚至请来了据说京城最好的戏班子。
我都只是淡淡地看一眼,说句“有心了”,便再无下文。
我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
怕我困在过去的仇恨里,怕我被胜利后的虚无吞噬。
其实没有。
恨已经随着那场宴会,烟消云散了。
剩下的,是一种不知该去往何处的茫然。
我去了宗人府一次。
隔着那道沉重的、象征着他余生禁锢的铁门。
我没有进去,也没有要求见他。
只是站在那里,听守门的侍卫低声议论。
说里面的那位,日日夜夜念叨着“晚晚”和“婉儿”,时而癫狂,时而痛哭流涕,状若疯魔。
我安静地听着,心中一片平静。
连最后一丝因为他的愚蠢而产生的怜悯,也消散了。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他亲手种下的苦果,自然要由他亲自品尝,直至生命的尽头。
转身离开时,阳光有些刺眼。
我抬手遮了遮。
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那个我拼命想要逃离的尚书府后院,生母还在时,曾搂着我说:
「晚晚,女子命如浮萍,但心不能是浮萍。总要抓住点什么,才不算白活一场。」
抓住点什么?
我抓住了复仇,抓住了生存。
然后呢?
我现在该抓住什么?
25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一个寻常的午后,自己找上了门。
春桃引着一个穿着朴素、面带愁容的妇人进来。
是之前尚书府厨房里一个负责洗刷的粗使婆子,姓王。生母在世时,曾偷偷接济过她几次。
她噗通一声就跪下了,磕着头:「郡主娘娘,求您救命!」
我让她起来,赐了座。
她抹着眼泪,断断续续地诉说。
原来,我那个“父亲”苏尚书,因牵涉林太尉案(虽未通敌,但结党营私是跑不掉的),被罢官抄家了。树倒猢狲散,嫡母带着她的宝贝女儿们回了娘家,府里下人大多被发卖。
王婆子有个小孙女,刚满八岁,因家里穷,被爹娘狠心卖给了一个老鸨,说是要培养成扬州瘦马。
「那地方是火坑啊!进去了一辈子就毁了!」王婆子哭得几乎晕过去,「郡主娘娘,老奴知道不该来麻烦您,可老奴实在没办法了……这京城里,老奴只认识您一个贵人……」
我看着王婆子那张被生活折磨得布满沟壑的脸,看着她眼中绝望而卑微的祈求。
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那个在嫡母手下挣扎求生,无人可以依靠,命如草芥的苏晚晚。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你孙女,叫什么名字?现在在何处?」我开口,声音有些发紧。
「叫……叫招娣,在……在城南的暗香阁……」
我站起身。
「赵伯,备车。」
「去暗香阁。」
26
暗香阁的老鸨看到我的郡主仪仗,吓得脸都白了。
听说我要赎一个刚买来的、还没调教的小丫头,她虽然肉疼那刚到手的银子,却也不敢得罪我这个风头正盛的郡主,几乎是原价将那个叫招娣的小女孩交了出来。
小女孩瘦得像只猫,躲在王婆子身后,一双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不安,小手死死攥着祖母的衣角,指节泛白。
像极了曾经那个在尚书府角落里,看着嫡姐们嬉笑玩闹,却不敢靠近一步的我。
我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柔和一些。
「别怕,」我说,「以后,没人能卖你了。」
她怯生生地看着我,眼睛里有一丝微弱的光,慢慢亮起。
那一刻,我空洞的心,仿佛被这微弱的光照亮了一角。
我赎了招娣。
然后,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动用陛下赏赐的一部分黄金,买下了城南一处不算很大,但很清净的院落。
挂上了一块崭新的匾额。
【明慧女塾】。
我要开一间学堂。
一间,只收女子的学堂。
不为考取功名,只为让那些像曾经的招娣、像曾经的我一样,被家族、被世道轻视、甚至随时可能被牺牲掉的女孩们,有一个可以喘息、可以学习、可以掌握一点点自己命运的地方。
王婆子哭着带着招娣给我磕头,说要留在学堂里帮忙,报答恩情。
消息不知怎么传了出去。
起初,来的都是些走投无路的贫苦人家女孩,或者是一些被家族抛弃的旁支庶女。
她们怯生生地走进来,眼神里带着和招娣相似的惶恐,以及对未知的、一丝微弱的渴望。
我教她们识字,教她们算数,也请了可靠的嬷嬷教她们一些谋生的女红、医术基础。
我不教她们三从四德。
我教她们,人首先要活下去,然后,要活得像个人。
学堂里,渐渐有了读书声,有了女孩们偶尔发出的、清脆的笑声。
那声音,像初春化开的冰河,潺潺流动,充满了生机。
我站在学堂的廊下,看着院子里那些逐渐褪去怯懦、脸上开始有了光彩的女孩们。
心里那个破了的洞,仿佛被这温暖的、充满希望的声音,一点点填补了起来。
27
一年后。
明慧女塾已经小有名气。
学生多了起来,也有了一些家境尚可、但渴望让女儿识文断字、明事理的人家,愿意将孩子送来。
朝廷似乎也听闻了风声,一位掌管文教的女官曾前来探访,回去后据说在陛下面前说了不少好话。
日子变得忙碌而充实。
我再也没有时间去回想靖王府的冰冷,去咀嚼那些过去的仇恨与伤痛。
春天的时候,我在学堂的后院亲手种下了一棵海棠树。
赵伯说,等来年春天,就能开出很好看的花。
这天,我正伏案核对学堂的账目,春桃进来禀报。
「郡主,外面……有一位将军求见。」
将军?
我有些诧异,我在军中并无相识。
「请他进来吧。」
来的是一位年轻的将军,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边关风沙磨砺出的坚毅与沉稳。他自称姓韩,是刚回京述职的边军将领。
「末将冒昧打扰郡主,」他拱手行礼,态度不卑不亢,「是听闻郡主创办女塾,教化女子,心中敬佩。末将家中有一小妹,自幼顽劣,不喜女红,偏爱舞枪弄棒,家母甚为忧虑。不知……郡主可否收容?让她在学堂里,学些道理,收收性子。」
我看着他。
他的眼神很正,很亮,没有京城那些纨绔子弟的浮华,也没有探究我过往的好奇。只有真诚的请求和对妹妹的关爱。
「女子习武,强身健体,明辨是非,并非坏事。」我沉吟片刻,微微一笑,「若令妹愿意,明慧女塾欢迎她。」
韩将军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再次郑重道谢。
送他离开时,他走到门口,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看我。
目光深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郡主,」他开口道,「您做的,是很有意义的事。」
我站在门槛内,与他隔着一道光的距离。
看着他转身大步离去的挺拔背影。
心里,很奇异地,没有泛起任何波澜。
没有少女的悸动,也没有刻意的回避。
就像看到海棠树发了新芽,听到学堂里传来新的读书声一样。
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28
又是一年春日。
学堂后院的海棠树果然开了花,一簇簇,粉白相间,热热闹闹地挤在枝头。
我站在树下,看着院子里的女孩们。
招娣已经长高了不少,正在认真地教一个新来的小女孩认字,神情专注,像个小先生。
那个韩将军的妹妹,果然是个活泼的性子,正带着几个胆子大些的女孩在院子一角比划着简单的拳脚,笑声清脆。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
风吹过,带来海棠花的淡淡香气,和女孩们稚嫩却充满活力的声音。
我微微仰起头,闭上眼睛。
感受着光斑在眼皮上跳跃的暖意。
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痛苦、怨恨、绝望、冰冷……仿佛都随着这春风,飘散得很远,很远。
它们没有消失,依然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但它们不再能伤害我,不再能定义我。
我从一个需要靠读取他人心声才能活下去的、惶恐不安的庶女。
走到了今天。
站在这里,脚下是坚实的土地,身边是蓬勃的生机。
我不再是任何人的替身,不再是任何阴谋里的棋子。
我是苏晚晚。
是安宁郡主。
是明慧女塾的创办者。
我的命运,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掌握在了我自己的手里。
尊严和幸福,从来不是靠别人的施舍或忏悔得来的。
是靠自己的双手,一点一点,从荆棘丛中开辟出来的。
我睁开眼,看着眼前这片属于我的、充满希望的天地。
脸上,缓缓露出了一个真正释然、平静,而又充满力量的微笑。
这人间,终究值得。
全文完
更新时间:2025-11-05 23:1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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