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夜,战神王爷温柔挑起我的盖头,说会珍视我一辈子。我却突然听见他冰冷的心声:「这双眼睛最像婉儿,三日后取出血髓为药引,她便可痊愈。」我低头掩去眸中寒光,既然你们视我如草芥,那我便毁了你这白月光,再坐上你这王妃之位!后来,我看着他跪在雨中哀... 春光文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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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房夜听见了夫君心声,古代言情,萧绝林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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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夜,战神王爷温柔挑起我的盖头,说会珍视我一辈子。

我却突然听见他冰冷的心声:「这双眼睛最像婉儿,三日后取出血髓为药引,她便可痊愈。」

我低头掩去眸中寒光,既然你们视我如草芥,那我便毁了你这白月光,再坐上你这王妃之位!

后来,我看着他跪在雨中哀求:「晚晚,救我…」我轻笑:「王爷,你的婉儿,还在等你呢。」

1

红盖头底下,我只能看见自己绞在一起的、微微发抖的手指。

大红的喜烛噼啪作响。

外面是震天的锣鼓和宾客的喧闹。

而我,尚书府最不起眼的庶女苏晚晚,今天嫁给了大晟朝的战神,靖王萧绝。

像一场不敢醒的梦。

我在花轿里一路都在想,他是如何在宫宴上,独独指向角落里的我,说:“臣,求娶苏家晚晚。”

那一刻,我灰暗了十六年的人生,仿佛终于透进了一丝光。

嫡母和姐妹们的刻薄嘲讽,那些洗得发白的旧衣裳,还有无数个挨饿受冻的夜晚,好像都能被这桩婚事抹平了。

我以为,这是救赎。

「晚晚。」

他的声音响在头顶,清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盖头被一柄玉如意轻轻挑开。

光线涌进来,我下意识地闭了闭眼,才敢抬起。

他就站在我面前,穿着大红的喜服,身姿挺拔如松。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唇边噙着一点笑意,是京城所有贵女的春闺梦里人。

此刻,这人正专注地看着我。

我的脸烧起来,心跳如擂鼓。

「王爷。」我声如蚊蚋,羞得不敢与他对视。

他低笑,伸手抚上我的脸颊,指尖温热。

「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他的声音那样诚恳,像最醇的酒,轻易就能让人沉醉,「我萧绝,定珍视你一生。」

眼眶有点湿。

我正要开口,说一句「妾身亦然」。

【这双眼睛,果然与婉儿病中时一模一样。】

一个冰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我脑子里炸开。

我猛地一颤,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他的嘴唇没动,依旧温柔地看着我,眼神专注。

可那声音,清晰得如同耳语。

【三日后月圆之夜,取她血髓做药引,婉儿的痴傻之症便可痊愈。】

血髓?

药引?

痴傻之症?

婉儿……是那个他一直放在心尖上的表妹,林婉儿?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冻结。

【届时,这庶女也就没了用处。】

他的手指还停留在我的脸上,那点温度,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心脏蜷缩。

珍视一生?

原来是……取我性命,换她安康。

「晚晚?」他似乎察觉到我瞬间僵硬的身体,语气带上关切,「可是累了?」

我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唇,看着他那双盛满“深情”的眼。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指甲猛地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我勉强维持住脸上快要碎裂的幸福假笑。

「是……有些累了。」我垂下眼,不敢再看他,怕眼底的惊惧和恨意会泄露出来。

「那便早些安歇。」他扶我起身,动作依旧体贴。

可我分明又听见——

【忍过这三日便好。婉儿,你再等等,表哥马上就能救你了。】

我被他扶着,走向那张铺着大红鸳鸯被的婚床。

每一步,都像踩在冰锥上。

原来,我不是飞上枝头。

我是被精心选中的……祭品。

2

我几乎一夜未眠。

身侧是他平稳的呼吸声。

曾经让我心生向往的亲密,此刻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冰冷。

脑子里反复回荡着那几句话。

「药引」……「没了用处」……

原来他求娶我,不是因为我有什么特别,只是因为我的眼睛像林婉儿。

像我这对招子,能入药,治他的心上人。

多么讽刺。

天蒙蒙亮时,我悄悄侧过头,看他沉睡的侧脸。

在晨曦微光里,依旧俊美得令人心折。

可我知道,这副皮囊底下,藏着一颗多么冷酷算计的心。

所有的温柔蜜意,都是淬了毒的刀。

萧绝。

我在心里一遍遍咀嚼这个名字。

以前是带着少女的羞怯和仰望。

现在,只剩下刻骨的恨意。

既然你们不把我当人看。

那也别怪我,把这天捅个窟窿。

门外传来丫鬟准备伺候洗漱的细微动静。

萧绝醒了。

他睁开眼,看向我,眼神初时有些朦胧,随即又染上那层惯有的、令人作呕的温柔。

「醒了?」他伸手,想来拢我的鬓发。

我几乎是本能地往后一缩。

他的手顿在半空。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我立刻垂下头,做出羞怯不安的样子:「王、王爷,该起身了,还要去给……给长辈敬茶。」

不能让他起疑。

在我有足够的力量反抗之前,我必须继续扮演那个懦弱、卑微、满心依赖他的苏晚晚。

他收回手,笑了笑,似乎并未在意我这小小的「失态」。

「好。」

【倒是胆小。不过也好,省事。】

那冰冷的心声再次响起。

我死死咬着口腔内壁的软肉,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压住那股想要扑上去撕碎他的冲动。

丫鬟们鱼贯而入,伺候我们梳洗。

我坐在镜前,看着镜中那个脸色苍白、眼底带着血丝的少女。

她曾经眼里的那点微光,已经彻底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决绝。

苏晚晚,活下去。

我对自己说。

然后,让所有欺你、辱你、视你如草芥的人,付出代价。

3

敬茶的地方在王府的正厅。

一路走过去,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无不彰显着王府的奢华与威仪。

下人们垂手侍立,恭敬地喊着「王爷、王妃」。

可我能感觉到,那些偷偷打量我的目光里,有好奇,有审视,更多的,是不加掩饰的轻蔑。

一个庶女,飞上枝头变凤凰,谁心里不嘀咕几句?

以前我或许会自卑,会不安。

现在?

我只觉得可笑。

萧绝走在我身侧,偶尔会低声与我介绍一两处景致,一副体贴入微的模样。

【这府里的一草一木,将来都是婉儿的。她定然喜欢。】

他的心声,像跗骨之蛆,时刻提醒着我现实的残酷。

正厅到了。

里面坐着的,是萧绝的母妃,早已不管事的太妃,以及几位宗室的长辈。

太妃神色淡淡的,接过茶,说了几句“开枝散叶”的场面话,便给了见面礼。

其他长辈也大抵如此。

气氛算不上热络,但也勉强过得去。

直到——

「表哥!」

一个娇弱无力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我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查地一顿。

来了。

林婉儿。

我抬眼望去。

一个穿着白色衣裙的女子,被丫鬟搀扶着,弱柳扶风般地走了进来。

她生得极美,是那种楚楚可怜、极易激起男人保护欲的美。眉眼间,确与我有两三分相似。

尤其是那双眼睛……

原来如此。

我心里冷笑。

「婉儿,你怎么来了?你身子不好,该好好休息。」萧绝立刻起身,迎了上去,语气里的担忧和心疼,与他面对我时的刻意温柔,截然不同。

「婉儿想来给新嫂嫂敬杯茶……」她声音细细的,目光怯生生地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好奇,一丝不安。

「你有心了。」萧绝扶着她,走到我面前。

「嫂嫂。」林婉儿微微屈膝,示意丫鬟递上一杯茶。

我伸手去接。

就在指尖即将碰到茶杯的瞬间,她手猛地一抖。

滚烫的茶水,大半泼在了我伸出的手背上。

瞬间,一片刺目的红。

「啊!」林婉儿轻呼一声,眼圈立刻红了,泪水盈满眼眶,比戏台上的角儿来得还快,「对不起嫂嫂,我……我手没力气,我不是故意的……」

她说着,身子一软,仿佛要晕倒。

萧绝立刻将她紧紧护在怀里,看向我的眼神,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责备。

「晚晚,婉儿她不是有意的,她身子弱,你多担待些。」

我低头,看着自己迅速红肿起来的手背,火辣辣的疼。

然后,我听见了他的心声。

清晰,冰冷,带着理所当然的残忍。

【忍一忍,晚晚,为了婉儿,你受点委屈算什么。不过是一点烫伤,与婉儿受的苦楚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一点烫伤?

算什么?

我慢慢抬起眼,目光掠过萧绝那张写满“无奈”的脸,落在林婉儿埋在他怀中、微微勾起的嘴角上。

那弧度,充满了恶意的得意。

我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翻涌的杀意。

第一次。

如此清晰地,想要一个人死。

4

手上的烫伤,府医来看过,留下了药膏。

萧绝陪着林婉儿走了,临走前,只嘱咐我好好休息。

仿佛我才是那个需要被安慰的人。

可他心里想的,全是林婉儿受没受惊,需不需要再请太医来看看。

我一个人坐在新房里,看着被包扎好的手。

屋子里的大红喜字还没撤掉,讽刺得像一场无声的闹剧。

一个丫鬟端着茶水进来,低着头,小心翼翼。

「王妃,请用茶。」

我没动。

我能感觉到她偷偷打量我的视线。

【这就是新王妃?果然是个庶出的,上不得台面。一来就惹得表小姐不快,看来在王府也待不长。】

又一个声音,突兀地钻进我的脑子。

我猛地看向她。

她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

我能听见她的心声?

不是只有萧绝的吗?

难道……这读心术,并非只对他一人有效?

这个发现,让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叫什么名字?」我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回、回王妃,奴婢叫春桃。」

【吓死我了,突然问名字做什么?】

「入府几年了?」

「三、三年了。」

【烦死了,问这些做什么,赶紧问完赶紧走。】

「平日里,都做些什么活儿?」

「奴婢……奴婢主要在院子里打扫。」

【其实是在表小姐院子里听差的,王爷吩咐了,要盯着这边……哎呀,不能想不能想!】

春桃的心声到这里,骤然掐断,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表小姐院子里的人?

萧绝派来盯着我的?

我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茶,抿了一口,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看来,这王府里,眼线遍布。

我放下茶杯,语气平淡:「下去吧。」

「是。」春桃如蒙大赦,赶紧退了出去。

屋子里又只剩下我一人。

手背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

但我的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冷静。

读心术……

如果运用得当,这将是我在这龙潭虎穴里,最致命的武器。

5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

萧绝偶尔会来陪我用膳,依旧是那副温柔夫君的模样。

只是他每次来,身边总跟着形影不离的林婉儿。

她要么是「不小心」弄脏我的裙子,要么是「无意间」提起我庶女的身份,暗示我配不上王妃之位。

每次,萧绝都会出面打圆场,看似公允,但心声里全是对她的偏袒。

【婉儿真是孩子心性,不过是玩笑罢了。】

【晚晚出身是低了些,但既已嫁入王府,往事休要再提。】

我面上始终带着温顺的、甚至有些懦弱的笑容,一一应下。

仿佛真的逆来顺受。

暗地里,我却开始有意识地接触不同的下人。

送饭的婆子,打扫的杂役,看守院门的小厮……

我发现,只要我集中注意力,就能隐约捕捉到他们一闪而逝的心声。

大多数是琐碎的抱怨,或者对我这个新王妃的好奇与轻视。

直到——我遇到了那个负责打扫王府藏书楼后面那条僻静小径的老仆。

他头发花白,衣衫陈旧,背佝偻着,沉默得像一块石头。

每次见我走过,他都远远地避让到一旁,躬身低头。

起初,我并未在意。

直到有一次,我无意中从他身边走过。

【……像,真像啊……可惜了……】

一段模糊的、带着叹息的心声,飘进我的耳朵。

像?

可惜?

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他。

他依旧低着头,一副恭顺卑微的样子。

我尝试着集中精神。

【王爷他……唉……造孽啊……】

【那林小姐……根本不是……】

心声断断续续,似乎涉及到某些深藏的隐秘。

他不是萧绝的人。

甚至,他对萧绝和林婉儿,似乎别有看法。

我看着他布满老茧的手和沧桑的脸,心里第一次,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或许,在这座冰冷的王府里,我并不是完全孤身一人。

明天,就是三日后月圆之夜。

我的「死期」。

萧绝,你准备好来取我的「血髓」了吗?

而我,也为你和你的婉儿,准备了一份「大礼」。

6

我主动去了藏书楼后面那条僻静的小径。

果然,那个老仆又在默默地扫地。

沙沙的扫地声,在寂静的空气里,有种奇异的节奏。

我走过去,他依旧像受惊的兔子,佝偻着背想躲开。

「老人家。」我开口,声音放得很轻。

他身体一僵,停住脚步,头垂得更低:「王妃折煞小人了。」

「这路径偏僻,辛苦您日日打扫。」我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不带任何主子的架子。

【这位新王妃……想做什么?】

他的心声带着警惕和困惑。

「不过是混口饭吃,不敢言辛苦。」他含糊地应着。

我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和布满皱纹的手,心里忽然有些发酸。在这深宅大院,我们这些不被人在意的,何尝不都是在挣扎求存。

「我初来王府,许多规矩不懂,」我慢慢说着,观察着他的反应,「若有行差踏错之处,还望老人家日后能提点一二。」

我递过去一个小巧的银锞子。

他没接。

手在微微发抖。

【她……她不是和那些人一伙的?难道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行……不能说……王爷会杀了我的……】

强烈的恐惧感,几乎化为实质,从他心里涌出。

我心头一凛。

萧绝会杀人灭口?因为什么?

「老人家?」我又唤了一声。

他猛地抬头,浑浊的老眼飞快地扫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极了,有恐惧,有怜悯,还有一丝挣扎。

【像……太像那位小姐了……可怜啊……】

他最终还是没有接我的银子,只是深深地躬下身,声音沙哑:「王妃言重了,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個扫地的。」

说完,他拖着扫帚,几乎是踉跄着快步走开了。

像那位小姐?

哪位小姐?

我捏紧了手里的银锞子,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树丛后。

他不是不想说。

他是不敢。

但这沉默本身,已经告诉了我很多。

这座王府的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7

林婉儿的动作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下午,我刚回到院子不久,萧绝就沉着脸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一脸肃穆的嬷嬷。

「晚晚,」他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婉儿丢了一支极为珍爱的赤金凤尾簪,那是母妃当年的赏赐。」

我心里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丢了簪子?那可要好好找找。」

【果然上不得台面,一听是母妃赏赐,就慌了。】萧绝的心声带着鄙夷。

「已经找过了,」他盯着我,「有人说,看见你院里的春桃,早上曾在婉儿院外鬼鬼祟祟。」

春桃立刻跪倒在地,声音发颤:「王爷明鉴!奴婢没有!奴婢早上是去给表小姐送王妃吩咐的糕点,并未靠近表小姐的闺房啊!」

【完了完了,表小姐这是要栽赃给我,还是要栽赃给王妃?】

春桃的心声慌作一团。

「哦?」我看向萧绝,语气平静,「王爷是怀疑我指使春桃偷窃?」

「本王自然不愿相信,」他顿了顿,「但为了公允起见,需要搜一搜你这院子,以示清白。」

搜院?

一旦被他们搜出“赃物”,我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刚入府就偷东西的王妃?这名声传出去,萧绝后续对我做任何事,恐怕都没人会怀疑。

我深吸一口气。

幸好。

我早就“听”到了。

就在一个时辰前,春桃去大厨房取点心时,另一个林婉儿的心腹丫鬟,偷偷将一支簪子塞进了我妆匣最底层的暗格里。

那丫鬟当时心里还在得意:【放在这,任谁也想不到。等搜出来,看这庶女还怎么嚣张!】

「搜院可以,」我缓缓开口,目光迎上萧绝,「但若搜不出来,又当如何?」

萧绝愣了一下。

【她为何如此镇定?】

「若搜不出来,自然还你清白。」他语气有些不自然。

「清白?」我轻轻笑了,那笑声里带着一丝凉意,「我乃陛下亲赐的靖王妃,无凭无据,单凭一个下人‘好像看见’,王爷就要搜我的院子。若搜不出,这污蔑王妃的罪名,谁来担?」

两个嬷嬷对视一眼,神色有些犹豫。

萧绝的脸色沉了下来:「你想如何?」

「若搜不出,」我一字一句道,「我要王爷,亲自杖毙那个胡乱攀咬、挑拨主仆关系的下人!以正王府规矩!」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连春桃都忘了哭。

萧绝看着我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审视。

【她似乎……和之前不一样了。】

「好。」他最终点头。

「那就,」我侧过身,让开道路,目光却直直看向妆台,「搜吧。」

我的心在胸腔里咚咚直跳。

这是一场赌。

赌我听到的心声是真的。

赌我的判断没错。

赌我能,赢这第一局。

8

两个嬷嬷动作很快,或者说,她们目标明确。

几乎径直就走向了我的妆台。

翻找,拨弄首饰,然后,手伸向了那个带有暗格的底层妆匣。

春桃吓得闭上了眼。

萧绝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一丝弧度。

【果然在这里。婉儿这法子,虽然拙劣,但有用。】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嬷嬷的手在妆匣里摸索着,脸上的表情从笃定,慢慢变成了疑惑。

她加大了动作,甚至将整个妆匣抽了出来,把里面的东西哗啦一下全倒在桌子上。

珍珠、耳坠、几支素银簪子……还有一些零碎的绢花。

没有赤金凤尾簪。

「怎么可能?!」一个嬷嬷脱口而出。

萧绝脸上的弧度僵住了。

【怎么回事?婉儿明明说已经放好了!】

我悬着的心,重重落回原地,随即涌上的,是一股冰冷的怒意。

「找到了吗?」我轻声问。

两个嬷嬷脸色发白,噗通跪倒在地:「回、回王爷、王妃,没……没有。」

「其他地方都搜过了?」萧绝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都、都搜过了,没有!」

我走到那个瘫软的嬷嬷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刚才说,‘怎么可能’?」

那嬷嬷浑身一抖,面如死灰。

「王爷,」我转向萧绝,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彻在寂静的院子里,「看来,是有人蓄意诬陷。」

萧绝的脸色难看至极。

他盯着我,眼神复杂。

【是她运气好,还是她发现了什么?】

「王爷,」我提醒他,「您刚才答应的事。」

那个最初“指证”春桃的丫鬟,此刻已经吓得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地磕头:「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奴婢……奴婢可能是看错了……」

「看错了?」我重复着这三个字,语气冰凉,「一句看错了,就想抵消污蔑王妃的大罪?」

萧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冷酷。

「拖下去,杖毙。」

命令一下,立刻有护卫上前,堵住那丫鬟的嘴,将她拖了出去。

求饶声戛然而止。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下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那里面原有的轻视,被恐惧和一丝敬畏取代。

我看向萧绝。

他也在看我。

【苏晚晚,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

我是要来拿你们命的人。

9

搜院风波过后,我这边暂时清净了。

但萧绝来的次数明显少了。

即使来,那份“温柔”也显得更加刻意和疏离。

他的心声里,警惕和探究越来越多。

【她绝对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那簪子,到底是怎么不见的?】

【得再查查她的底细。】

我知道,他怀疑我了。

但这正是我想要的。

让他疑,让他猜,让他不敢再像之前那样,把我当成一个可以随手捏死的蝼蚁。

同时,我通过零碎听到的心声,拼凑出林婉儿背后的势力——她的父亲,当朝林太尉,权势滔天,连萧绝也要让他三分。

这才是她敢在王府如此肆无忌惮的底气。

而我那个所谓的娘家,尚书府……

我“听”到一个来送东西的娘家婆子心里在想:【老爷吩咐了,让王妃安分些,别得罪了林小姐和太尉府,坏了府里的前程。】

心凉透了。

原来他们什么都知道。

知道萧绝娶我没安好心,知道林婉儿视我为眼中钉。

但他们还是毫不犹豫地把我推了出来,用我的命,去换他们的前程。

我坐在窗前,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感觉自己像狂风暴雨里的一叶孤舟,四周全是想要吞噬我的巨浪,没有一处可以依靠的港湾。

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和冰冷,几乎让我窒息。

「王妃,您的手该换药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

是春桃。

自从上次之事后,她对我恭敬了许多,眼神里也多了些真心实意的惧怕。

我伸出手。

她小心翼翼地拆开旧的纱布,动作轻柔。

【王妃其实……也挺可怜的。王爷他……唉。】

她的心声带着一丝同情。

我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春桃,你想活下去吗?」

她手一抖,愕然抬头看我。

「在这府里,跟错主子,会死。」我看着她的眼睛,「你自己想清楚。」

她脸色变幻,最终,深深低下头去:「奴婢……明白了。」

我没有再逼她。

有些种子,需要时间发芽。

10

我又去了几次那条僻静的小径。

老仆依旧躲着我。

但有一次,我故意将一方绣着我名字“晚”字的手帕,“遗落”在他常打扫的地方。

第二天,我发现手帕被整齐地叠好,放在小径尽头一个不起眼的石凳上。

干净,平整。

他没有上交,也没有毁掉,而是用这种方式,默默还了回来。

这是一种无声的回应。

我再次找到他时,他虽然没有靠近,但也没有立刻逃走。

我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看着远处的人工湖,像是自言自语:

「这王府里的水,看着深,底下却全是吃人的淤泥。」

他扫地的动作慢了下来。

【她知道了什么?】

「我听说,」我继续慢慢地说,「十年前,王府里曾有一位姓云的侧妃,惊才绝艳,却红颜薄命,死得不明不白。」

这是我从几个老嬷嬷零碎的心声里拼凑出的信息。

据说,那位云侧妃,也有一双与我极为相似的眼睛。

老仆的身体猛地一颤。

扫帚“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第一次真正地与我对视。

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瞬间盈满了泪水,和一种无法言说的悲痛。

【小姐……她竟然知道小姐……】

小姐?

他称呼那位侧妃为“小姐”?

「你……」他嘴唇哆嗦着,声音嘶哑得厉害,「您……您怎么会知道?」

「我还知道,」我迎着他的目光,声音低沉而清晰,「有人想步她的后尘。」

他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混着脸上的皱纹,显得格外苍凉。

他弯腰,捡起扫帚,动作缓慢而沉重。

然后,他对着我,极其轻微,却无比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老奴……赵青,愿为……小姐效死。】

他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但我知道,他口中的“小姐”,既是那位逝去的云侧妃,也是此刻站在他面前,与云侧妃有着相似命运的我。

那一刻,我知道。

在这座冰冷的王府里,我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

我有了第一个,或许也是唯一一个,可以称之为“盟友”的人。

11

有了赵伯(我现在心里这么称呼他)的暗中帮助,我开始了解到更多王府的陈年旧事。

云侧妃,曾是萧绝父王最宠爱的妃子,来自江南,性情温婉,精通医术。

她死于一场“急病”,就在萧绝的母妃被立为正妃后不久。

而林婉儿的母亲,与当今太妃是手帕交。

这些陈年纠葛,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所有人都网在中央。

我隐隐感觉,我陷入的,不仅仅是一个“药引”的阴谋。

这天傍晚,萧绝来了。

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色。

「晚晚,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我心里警铃大作。

「王爷请讲。」

「婉儿的病情,近日又有些反复。」他眉头紧锁,演技无可挑剔,「太医说,需要一味名为‘月见草’的珍稀药材做引子。」

月见草?

我从未听说过。

「这月见草,生长在极阴之地,」他继续道,目光落在我身上,「据说……只有你娘家,苏尚书府后山的深谷里,才有可能找到。」

我娘家后山?

那个荒无人烟,时有野兽出没的地方?

「我知那地方险峻,」他语气“恳切”,“但为了婉儿,能否请你回去一趟,问问府上老人,或者……亲自带人去找找?王府的侍卫随你调动。」

【荒山野岭,失足坠崖,再“合理”不过。苏晚晚,别怪我,要怪就怪,你的眼睛太像婉儿,又知道了太多。】

原来如此。

药材是假。

骗我回那荒山,制造“意外”身亡,才是真!

我看着他深情款款的脸,听着他恶毒无比的心声。

心底最后一丝因为云侧妃之事而可能产生的、对他被蒙蔽的微小怜悯,也彻底消散了。

我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无比温顺、甚至带着点受宠若惊的笑容。

「王爷放心,为了妹妹,晚晚义不容辞。」

我答应得干脆利落。

萧绝,你想玩,我就陪你玩到底。

看看最后掉下悬崖的,会是谁。

12

回到尚书府的感觉,像一脚踏进了冰冷的坟墓。

所谓的“娘家”,没有半点欢迎,只有嫡母假惺惺的关切和姐妹们毫不掩饰的嘲讽。

「妹妹如今是王妃了,气派果然不同,只是这通身的气度,到底还是差了些。」

「听说王府那位表小姐才是王爷心尖上的人,妹妹在王府,日子怕是不好过吧?」

我低着头,扮演着那个懦弱可欺的庶女,对所有明枪暗箭照单全收。

「劳姐姐们挂心,王爷……待我极好。」我声若蚊蚋,手指绞着衣角。

她们交换着讥诮的眼神,满意了。

【果然还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爹说了,让她在后山‘意外’死了,正好全了王府和尚书府的脸面。】

我的心沉下去,果然如此。

父亲甚至没有露面。

在他眼里,我这个女儿,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件可以随意舍弃的货物。

萧绝派来的侍卫“尽职尽责”地护卫着我,但他们的心声,我偶尔能捕捉到一二。

【王爷吩咐了,要确保王妃……“顺利”找到药材。】

【这山谷深得很,失足掉下去,太容易了。】

他们不是来保护我的。

是来送我上路的,顺便确保我真的“意外”死亡。

我带着他们,走向后山那个据说可能有月见草的深谷。

路越来越陡,树林越来越密。

阳光被茂密的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斑驳诡异的光影。

像一张张嘲笑我的脸。

我知道,他们准备动手的地方,快到了。

13

「王妃,前面路滑,您小心些。」一个侍卫假意提醒,手却看似无意地挡在了我唯一的退路上。

另外两人,一左一右,隐隐形成了合围之势。

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悬崖,雾气缭绕。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像冤魂的哭泣。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们。

「这里风景不错,」我忽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里显得异常清晰,「是个杀人灭口的好地方。」

三个侍卫同时愣住了。

【她怎么知道?!】

「王妃……您这是什么意思?」领头那个强自镇定。

「意思是,」我慢慢勾起嘴角,那笑容一定冷得像冰,「你们的主子,没告诉你们,我会功夫吗?」

话音未落,我猛地从袖中抽出一早藏好的、磨尖了的银簪,身体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骤然发力!

不是冲向悬崖,而是冲向离我最近的那个侍卫!

速度之快,远超他们的预料!

这些年,为了在嫡母手下活下去,我偷偷跟着一个被赶出府的护院学过几年拳脚。虽然不精,但猝不及防之下,足够了!

「噗嗤!」

锐器刺入皮肉的声音。

伴随着一声惨叫。

我没有恋战,一击得手,立刻借助旁边突出的岩石,向侧面一滚!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外两个侍卫的刀砍在了我刚才站立的地方!

「抓住她!死活不论!」领头的侍卫捂着血流如注的肩膀,狰狞地吼道。

【完了!让她跑了!王爷不会放过我们的!】

我拼命地跑。

树枝刮破了我的衣服和皮肤,火辣辣地疼。

肺部像要炸开。

但我不能停。

停下来,就是死。

14

我以为我能逃掉。

我对这片后山,毕竟比他们熟悉一点。

可我还是低估了萧绝的决心,或者说,他要把这件事做得万无一失的决心。

就在我快要甩掉身后追兵,以为看到一线生机时。

前面出现了另一队人马。

不是王府侍卫的打扮,像是……山匪?

他们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眼神凶恶,直接堵死了我的去路。

前有狼,后有虎。

我被包围了。

「大哥,就是这娘们儿吧?尚书府说好了,弄死了给这个数!」一个刀疤脸舔着嘴唇,目光淫邪地在我身上打转。

尚书府?

我那个好父亲,为了确保我必死无疑,竟然还雇了山匪?!

双重保险?

真是……好狠的心肠!

身后的王府侍卫也追了上来,看到山匪,他们也愣了一下。

「你们是什么人?」领头侍卫喝道。

「拿钱办事的人!」刀疤脸嘿嘿一笑,「兄弟,看来目标一致啊?要不,一起玩玩再送她上路?」

绝望。

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

我握紧了手里染血的银簪,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逃不掉了。

难道我苏晚晚,重生一世,拥有了这读心之术,最终还是逃不过惨死的命运?

我不甘心!

「你们……别过来!」我声音嘶哑,做着最后的抵抗。

可我的反抗,在这些人眼里,如同螳臂当车。

他们狞笑着,一步步逼近。

15

我被那些山匪粗暴地绑了起来,嘴里塞了破布。

王府的侍卫冷眼旁观,甚至和山匪的头领走到一边,似乎在进行某种“交接”。

【王爷只说要她死,没说不准别人碰。玩够了再杀,一样。】

【尚书府的钱真好赚,这小姐细皮嫩肉的……】

那些肮脏的心声,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脑子。

我被拖进一个隐蔽的山洞里。

挣扎是徒劳的。

衣服被撕破的声音,皮肤接触到冰冷空气的战栗,还有那些令人作呕的触摸……

那一刻,我想死。

如果不是嘴里塞着布,我一定会咬舌自尽。

就在我几乎要彻底放弃的时候,洞口传来了打斗声和惨叫声。

「什么人?!」

「啊!」

是王府侍卫的声音!

混乱中,绑着我的绳子似乎被什么利器隔断了一部分。

一个压在我身上的山匪身体猛地一僵,软软地倒了下去。

洞口的光线被一个身影挡住。

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脸。

但那个轮廓,有些熟悉……

是萧绝吗?

他后悔了?来救我了?

心里竟然可悲地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那个身影却没有进来,只是飞快地扔下一个小包裹,然后便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山洞里剩下的山匪和侍卫如梦初醒,骂骂咧咧地追了出去。

我趁机完全挣脱了绳索,扯掉嘴里的布,剧烈地咳嗽。

我爬到那个小包裹前,颤抖着打开。

里面是一套普通的粗布衣服,一些碎银子,还有……一把小巧锋利的匕首。

不是萧绝。

那会是谁?

为什么救我?

可现在不是思考的时候。

我换上衣服,握紧匕首,跌跌撞撞地冲出山洞,朝着与追兵相反的方向,再次亡命奔逃。

16

我躲在一个猎人废弃的陷阱里,靠着一点点渗下来的泥水,熬过了两天。

外面搜捕的声音时远时近。

我听到那些侍卫和山匪的心声,知道他们还没放弃。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妈的,让个娘们跑了,晦气!】

我蜷缩在冰冷的泥土上,浑身疼痛,饥寒交迫。

比身体更冷的,是心。

萧绝要杀我。

娘家要杀我。

那些山匪……

我被全世界抛弃了。

读心术有什么用?知道所有人的恶意有什么用?我还是像一只老鼠一样,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陷阱里,等待死亡,或者更悲惨的命运。

逆天改命?

我一个庶女,拿什么去对抗王爷,对抗太尉,对抗这吃人的世道?

也许……认命才是对的。

就像嫡母常说的,贱命一条,早死早超生。

眼泪混着脸上的泥污,往下淌。

我甚至想,如果当初没有这读心术,我就那么懵懵懂懂地死在洞房之夜,是不是反而少受这些屈辱和痛苦?

就在我意识模糊,快要放弃的时候。

陷阱上方,传来了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人!

我猛地惊醒,握紧了身边的匕首,屏住呼吸。

一块石头被搬开,一丝月光漏了进来。

然后,我看到了一双焦急而熟悉的眼睛。

是赵伯!

「小姐!」他压低了声音,带着哭腔,「老奴来晚了!您受苦了!」

他放下绳索,艰难地把我从陷阱里拉了上去。

看到我浑身狼狈、伤痕累累的样子,他老泪纵横。

「赵伯……你……你怎么找到我的?」我几乎发不出声音。

「老奴不放心,一直偷偷跟着王府的队伍,看到您遇险,老奴……老奴没用,只能等他们松懈了才敢来找您……」他哽咽着,递过来一个水囊和干粮。

我狼吞虎咽地吃着,喝着。

活着的感觉,一点点回到身体里。

「赵伯,」我抓住他的胳膊,声音颤抖,「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一定要我死?就因为我的眼睛像林婉儿?值得如此大动干戈吗?」

赵伯看着我,浑浊的眼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悲痛,有愤怒,最终化为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凑近我,用极低极低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

「小姐,老奴告诉您真相。」

「那林婉儿,她根本不是生病!她是装傻!」

「她的目的,是窃取王爷手中的半块虎符!她……她是敌国派来的细作!」

「王爷他……他也是被蒙在鼓里的棋子啊!」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惊雷劈中。

装傻?

细作?

虎符?

所以……我所遭遇的这一切,不仅仅是一个恶毒的情敌排除异己。

我卷入的,是一场危及家国的阴谋!

我的敌人,瞬间从后宅的女人,变成了窃国的蛀虫!

萧绝这个蠢货!他以为他在救他的白月光,实际上是在引狼入室!

赵伯看着我瞬间煞白的脸,沉重地点点头。

「小姐,您现在明白了吗?您知道了这个秘密,他们怎么可能让您活着?」

我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

原来,我的目标,从一开始就错了。

不仅仅是复仇。

是自救,也是……救国。

17

赵伯将我安置在城外一个绝对安全的农家小院。

他告诉我,这里是云侧妃当年暗中置办的产业,无人知晓。

我身上的伤在慢慢愈合。

但心里的风暴,却从未停歇。

我知道,我不能一直躲在这里。

萧绝和林婉儿以为我死了。

这正是我的机会。

我在暗处,他们在明处。

赵伯动用了云侧妃留下的最后一点人脉,给我带来了一个如同惊雷的消息。

「小姐,王府传出消息,三日后,王爷要在府中设宴,庆祝……庆祝林婉儿‘病情好转’。」

「我们的人探听到,林婉儿打算在那个时候,对王爷下手!」

我猛地站起身。

「她要怎么做?」

「酒,」赵伯脸色凝重,「她会在敬给王爷的酒里,下一种来自西域的奇毒,名为‘相思断肠’。无色无味,中毒者三日内必死,状似心悸而亡,无人能查。」

三日后?

萧绝的死期?

我愣住了。

我恨萧绝,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可听到他即将被自己心爱之人毒死,我心里却没有想象中的快意。

只有一种冰冷的荒谬感。

他视我如草芥,为了她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我。

而她,却想要他的命,和他的兵权。

真是……天大的讽刺。

「小姐,我们该怎么办?」赵伯看着我。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脑海里闪过萧绝那张虚伪的脸,闪过林婉儿得意的嘴角,闪过山洞里的绝望,闪过赵伯告诉我真相时那沉重的目光。

国仇,家恨。

个人的生死,与家国的存亡,在这一刻,诡异地交织在了一起。

我重新睁开眼时,眼底已是一片平静的冰海。

「赵伯,」我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把我们收集到的,所有关于林婉儿通敌的证据,都准备好。」

「三日后,」

「我们回王府。」

「去送他们一份,天大的‘贺礼’。」

18

三日后,靖王府张灯结彩。

宾客盈门,言笑晏晏。

所有人都知道,靖王今日设宴,是为了庆祝他心尖上的表妹林婉儿“病情大好”。

多感人多深情的一对啊。

我站在王府侧门外的阴影里,看着里面透出的灯火辉煌。

身上穿着赵伯不知从何处弄来的一套普通丫鬟服饰,脸上做了些修饰,不那么扎眼,但若细看,依旧能认出轮廓。

赵伯站在我身后,低声道:「小姐,一切都安排妥了。我们的人,还有证据,都已经就位。」

我点了点头。

心脏在胸腔里平稳地跳动着,没有恐惧,没有激动,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春桃呢?」我问。

「按您的吩咐,已经跟她‘说’好了。她此刻,应该正‘忠心耿耿’地守在林婉儿身边。」

很好。

我深吸一口气,抬步,迈过了那道对我来说,象征着屈辱、阴谋与生死挣扎的门槛。

萧绝,林婉儿。

我回来了。

来赴这场,为你们精心准备的“盛宴”。

19

宴会厅里,丝竹管弦,觥筹交错。

萧绝坐在主位,一身亲王常服,衬得他面如冠玉,只是眉宇间似乎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阴郁。

林婉儿坐在他身侧稍下的位置,穿着素雅的月白裙衫,更显得弱不禁风。她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眼神却依旧刻意维持着那种懵懂与纯真,偶尔看向萧绝时,流露出全然的依赖。

真是好演技。

我混在忙碌的丫鬟队伍末尾,低着头,捧着酒壶,悄无声息地移动。

我能听到满堂宾客的心声,大多是奉承与羡慕。

【王爷对表小姐真是情深义重。】

【听说之前那个庶妃……啧,果然福薄。】

【看来王府很快又有喜事了。】

萧绝的心声却有些烦躁。

【婉儿今日似乎格外高兴……是因为身体好了吗?】

【为何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像是要发生什么。】

【苏晚晚……她到底死在哪里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他心里划过,像一根冰冷的针,刺了一下。

随即,便是更深的漠然。

林婉儿的心声则充满了志得意满和迫不及待。

【快了,快了,只要他喝下这杯酒……虎符就是我的了!】

【萧绝啊萧绝,你以为你爱的是个傻子?殊不知,你才是我棋盘上最蠢的那颗子!】

【等拿到了虎符,传讯回去,大军压境,这晟朝江山,也该换换主人了!】

我握紧了酒壶的柄。

就是现在。

她端起了那杯特意准备的、斟满了“相思断肠”的酒。

脸上挂着最娇憨、最动人的笑容,袅袅婷婷地起身,走向萧绝。

「表哥,」她的声音甜得能滴出蜜来,「婉儿敬你一杯,多谢表哥这些年对婉儿的照顾。」

全场目光都聚集在他们身上。

郎才女貌,情深意重。

多美的画面。

萧绝看着她,眼神柔和下来,似乎也被这“温馨”的一幕打动,驱散了心底的不安。他笑了笑,伸手,准备去接那杯酒。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等着这“感人”的一刻。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酒杯的刹那——

「王爷!」

一个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丝竹声,响彻在整个宴会厅。

「这杯酒,您不能喝。」

全场瞬间寂静。

所有目光,唰地一下,从林婉儿和萧绝身上,转向了声音的来源——

我。

那个端着酒壶,站在角落里的,不起眼的“丫鬟”。

我抬起头,迎上所有惊愕、疑惑、审视的目光。

最后,定格在萧绝骤然缩紧的瞳孔,和林婉儿瞬间煞白、写满难以置信的脸上。

20

「你……你是谁?!」一个管事模样的男人率先反应过来,厉声喝道,「哪里来的疯婢,胡言乱语!」

侍卫立刻朝我围了过来。

萧绝死死地盯着我,手里的酒杯僵在半空。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震惊,到疑惑,再到一种极其复杂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情绪。

【苏晚晚?!】

【她没死?!】

【她怎么会在这里?!还这副打扮?!】

「王爷,」我无视那些逼近的侍卫,只是看着他,语气平静无波,「许久不见。」

「晚……晚晚?」萧绝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他猛地站起身,带翻了身后的椅子,「你……你没死?」

「托王爷和林姑娘的福,」我微微勾起唇角,「阎王爷说,我冤屈太重,他不收。」

林婉儿端着那杯毒酒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

她的心声一片混乱。

【她怎么没死?!那些山匪是干什么吃的!尚书府也是一群废物!】

【她这个时候出现想干什么?她知道了什么?!】

【不行!绝对不能让她说出来!】

「表哥!」林婉儿尖叫一声,声音带着哭腔,试图重新吸引萧绝的注意,「她是谁?她好可怕!婉儿好害怕!」

她说着,就要往萧绝怀里躲,同时想把那杯酒往自己嘴里送,制造混乱。

「林姑娘,」我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你这么着急毁灭证据吗?那杯‘相思断肠’,味道如何?」

「相思断肠」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在了宴会厅里。

一些见识广博的宾客脸色顿时变了。

萧绝的身体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林婉儿,又看向她手中那杯差点被他自己喝下去的酒。

「你胡说什么!」林婉儿色厉内荏地喊道,「什么相思断肠!我听不懂!表哥,她污蔑我!快把她抓起来!」

「污蔑?」我向前一步,目光扫过全场,「王爷,诸位大人,可愿听一个‘已死之人’,讲一个关于‘痴情表哥’与‘柔弱表妹’的真实故事?」

萧绝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是惨白。

一种被完全打败认知、信仰崩塌前的惨白。

「说。」他盯着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21

我没有立刻讲述。

而是拍了拍手。

赵伯带着几个人,押着两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人走了进来。

一个是那天在山洞里,意图对我不轨的刀疤脸山匪头子。

另一个,是林婉儿身边那个负责与外界传递消息的心腹丫鬟。

林婉儿看到这两人,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王爷,」我指向那山匪,「此人可证明,当日我在娘家后山,并非意外,而是遭人设计与追杀。设计者,除了您派去的侍卫,还有尚书府雇来的这群山匪。」

山匪头子噗通跪下,连连磕头:「王爷饶命!是……是尚书府的人给了小的银子,让小的们……毁了苏小姐,再……再做成失足落崖的样子!」

满座哗然!

萧绝猛地看向我,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震动和……一丝慌乱。

【她竟然经历了这些……我……】

我没理会他,指向那个面如死灰的丫鬟。

「而这个丫鬟身上,」我继续道,「搜出了林婉儿与敌国往来密信的副本,以及……剩余未使用的‘相思断肠’之毒!」

赵伯适时地将一个油布包裹呈上,打开,里面是几封密信和一个黑色的小瓷瓶。

有胆大的宾客伸头看去,密信上的内容,赫然是关于晟朝边防与如何窃取虎符的计划!

「不!不是的!那是伪造的!」林婉儿尖叫着,还想做最后的挣扎,「表哥,你相信我!是苏晚晚这个贱人陷害我!她恨我!她恨你!」

「恨?」我终于将目光直直地投向萧绝,那个我曾经名义上的夫君,「我为何要恨?」

「是因为你在大婚之夜,就想着三日后取我血髓,为你的‘婉儿’做药引?」

「是因为你明知林婉儿一次次陷害我,却始终偏袒,甚至纵容她将滚茶泼在我手上,还让我‘忍一忍’?」

「是因为你假意让我回娘家寻药,实则布下天罗地网,要将我置于死地?」

我一桩桩,一件件,平静地陈述出来。

每说一件,萧绝的脸色就白一分,身体就晃一下。

这些他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肮脏心思,被我就这样血淋淋地剖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宾客们已经不仅仅是哗然了,是震惊,是鄙夷,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心目中情深义重的靖王。

「而这些,」我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却比任何哭诉都更有力量,「与林婉儿通敌卖国、意图毒杀亲王、窃取虎符、危害江山社稷的罪行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我看向面无人色的林婉儿。

「林婉儿,你根本不是生病,你是装傻!你潜伏在靖王身边多年,就是为了今日!」

「你背后的主子,是北狄的三皇子,对吗?」

最后一句,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婉儿彻底崩溃了。

「你……你怎么会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她尖厉地嘶吼出来,等于承认了一切。

全场死寂。

落针可闻。

萧绝呆呆地看着那个状若疯癫的林婉儿,再看看我。

他眼中的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彻底碎裂了。

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22

场面彻底失控。

林婉儿和她的心腹被冲进来的皇宫侍卫拿下。

那个山匪头子和作为证据的密信、毒药也被一并带走。

宾客们被紧急疏散,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惊魂未定和吃了惊天大瓜的兴奋。

宴会厅转眼间空旷下来。

只剩下满地狼藉,面色惨白、失魂落魄的萧绝,以及站在中央的我。

他慢慢抬起头,看着我。

眼神里,是滔天的悔恨、痛苦、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

「晚晚……」他开口,声音破碎不堪,「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是……」

「你不知道她是细作?」我接过他的话,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那你想取我血髓的事,你知道吗?」

「你纵容她欺辱我的事,你知道吗?」

「你派人杀我的事,你知道吗?」

我每问一句,就向前一步。

他随着我的逼近,步步后退,直到脊背撞上冰冷的柱子,无路可退。

「我……我只是想救婉儿……我……」他试图解释,却发现任何语言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都苍白得可笑。

「你想救她,所以就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我。」我陈述着这个冰冷的事实,「萧绝,在你心里,我的命,从来就不值钱。」

「不是的!晚晚!」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眼中充满了血丝,「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的手心滚烫,带着黏腻的冷汗。

曾经,这双手温柔的抚摸,让我心生悸动。

现在,只让我觉得恶心。

我用力,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

「王爷,」我看着他那双充满痛苦和乞求的眼睛,清晰地说道,「我们之间,从你决定用我的命换林婉儿的那一刻起,就完了。」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顺着柱子滑坐到地上。

像个失去了所有珍宝的孩子。

狼狈,又可悲。

「晚晚……救我……」他喃喃着,眼泪混着嘴角的血迹滑落。

我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心中一片奇异的平静。

没有报复的快感,也没有多余的怜悯。

就像看着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王爷,」我轻轻开口,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你的婉儿,还在天牢里等你呢。」

说完,我不再看他一眼,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这片充斥着破碎与悔恨的大厅。

阳光从门外照进来,拉长了我决绝的背影。

23

皇帝的命令很快下来了。

林婉儿通敌卖国,证据确凿,判斩立决,其家族林太尉府牵扯其中,抄家流放。

靖王萧绝,识人不明,御下不严,险些酿成大祸,但念其及时发现并揭发(功劳自然算在了他头上),削去王爵,贬为庶民,圈禁宗人府思过。

至于我,苏晚晚。

陛下特意下旨褒奖。

言我“忠勇慧敏,临危不乱,于国有功”,特册封为“安宁郡主”,享郡主俸禄,赐府邸一座,黄金千两。

我从一个险些被当作药引牺牲掉的庶女王妃,变成了有功于国的独立郡主。

命运仿佛跟我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我搬进了郡主府。

很安静,很大。

再也没有人会用冰冷的心声算计我,再也没有那些虚伪的温柔和恶意的刁难。

我站在空旷的庭院里,看着四角的天空。

曾经拼尽全力想要挣脱的牢笼,如今真的挣脱了。

却并没有想象中的狂喜。

只有一种巨大的,如同潮水退去后的空虚和疲惫。

复仇了吗?

好像复了。

林婉儿将死,萧绝永失自由,身败名裂。

我活了下来,还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荣。

可是,心里某个地方,却像是破了一个洞,呼呼地透着冷风。

那些伤害,那些背叛,那些濒死的绝望,真的能随着他们的伏法,就烟消云散吗?

我不知道。

赵伯如今是我府里的总管,他默默地打点着一切,偶尔会用担忧的眼神看我。

春桃也跟了过来,她现在是真心实意地伺候我,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感激。

他们都在我身边。

可我依然觉得孤独。

那种从骨髓里透出来的,被整个世界背叛过后,无法与任何人言说的孤独。

我常常一个人坐在窗前,一坐就是半天。

看着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我在想,我接下来,该做什么?

仅仅是这样,作为一个“有功之臣”,孤独而富足地,过完这辈子吗?

24

空虚感像梅雨时节的苔藓,悄无声息地爬满了郡主府的每一个角落。

我拥有了一座华丽的牢笼,和一段破碎的过往。

赵伯和春桃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试图用各种方式让我“开心”起来。

新裁的衣裳,时新的首饰,甚至请来了据说京城最好的戏班子。

我都只是淡淡地看一眼,说句“有心了”,便再无下文。

我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

怕我困在过去的仇恨里,怕我被胜利后的虚无吞噬。

其实没有。

恨已经随着那场宴会,烟消云散了。

剩下的,是一种不知该去往何处的茫然。

我去了宗人府一次。

隔着那道沉重的、象征着他余生禁锢的铁门。

我没有进去,也没有要求见他。

只是站在那里,听守门的侍卫低声议论。

说里面的那位,日日夜夜念叨着“晚晚”和“婉儿”,时而癫狂,时而痛哭流涕,状若疯魔。

我安静地听着,心中一片平静。

连最后一丝因为他的愚蠢而产生的怜悯,也消散了。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他亲手种下的苦果,自然要由他亲自品尝,直至生命的尽头。

转身离开时,阳光有些刺眼。

我抬手遮了遮。

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那个我拼命想要逃离的尚书府后院,生母还在时,曾搂着我说:

「晚晚,女子命如浮萍,但心不能是浮萍。总要抓住点什么,才不算白活一场。」

抓住点什么?

我抓住了复仇,抓住了生存。

然后呢?

我现在该抓住什么?

25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一个寻常的午后,自己找上了门。

春桃引着一个穿着朴素、面带愁容的妇人进来。

是之前尚书府厨房里一个负责洗刷的粗使婆子,姓王。生母在世时,曾偷偷接济过她几次。

她噗通一声就跪下了,磕着头:「郡主娘娘,求您救命!」

我让她起来,赐了座。

她抹着眼泪,断断续续地诉说。

原来,我那个“父亲”苏尚书,因牵涉林太尉案(虽未通敌,但结党营私是跑不掉的),被罢官抄家了。树倒猢狲散,嫡母带着她的宝贝女儿们回了娘家,府里下人大多被发卖。

王婆子有个小孙女,刚满八岁,因家里穷,被爹娘狠心卖给了一个老鸨,说是要培养成扬州瘦马。

「那地方是火坑啊!进去了一辈子就毁了!」王婆子哭得几乎晕过去,「郡主娘娘,老奴知道不该来麻烦您,可老奴实在没办法了……这京城里,老奴只认识您一个贵人……」

我看着王婆子那张被生活折磨得布满沟壑的脸,看着她眼中绝望而卑微的祈求。

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那个在嫡母手下挣扎求生,无人可以依靠,命如草芥的苏晚晚。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你孙女,叫什么名字?现在在何处?」我开口,声音有些发紧。

「叫……叫招娣,在……在城南的暗香阁……」

我站起身。

「赵伯,备车。」

「去暗香阁。」

26

暗香阁的老鸨看到我的郡主仪仗,吓得脸都白了。

听说我要赎一个刚买来的、还没调教的小丫头,她虽然肉疼那刚到手的银子,却也不敢得罪我这个风头正盛的郡主,几乎是原价将那个叫招娣的小女孩交了出来。

小女孩瘦得像只猫,躲在王婆子身后,一双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不安,小手死死攥着祖母的衣角,指节泛白。

像极了曾经那个在尚书府角落里,看着嫡姐们嬉笑玩闹,却不敢靠近一步的我。

我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柔和一些。

「别怕,」我说,「以后,没人能卖你了。」

她怯生生地看着我,眼睛里有一丝微弱的光,慢慢亮起。

那一刻,我空洞的心,仿佛被这微弱的光照亮了一角。

我赎了招娣。

然后,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动用陛下赏赐的一部分黄金,买下了城南一处不算很大,但很清净的院落。

挂上了一块崭新的匾额。

【明慧女塾】。

我要开一间学堂。

一间,只收女子的学堂。

不为考取功名,只为让那些像曾经的招娣、像曾经的我一样,被家族、被世道轻视、甚至随时可能被牺牲掉的女孩们,有一个可以喘息、可以学习、可以掌握一点点自己命运的地方。

王婆子哭着带着招娣给我磕头,说要留在学堂里帮忙,报答恩情。

消息不知怎么传了出去。

起初,来的都是些走投无路的贫苦人家女孩,或者是一些被家族抛弃的旁支庶女。

她们怯生生地走进来,眼神里带着和招娣相似的惶恐,以及对未知的、一丝微弱的渴望。

我教她们识字,教她们算数,也请了可靠的嬷嬷教她们一些谋生的女红、医术基础。

我不教她们三从四德。

我教她们,人首先要活下去,然后,要活得像个人。

学堂里,渐渐有了读书声,有了女孩们偶尔发出的、清脆的笑声。

那声音,像初春化开的冰河,潺潺流动,充满了生机。

我站在学堂的廊下,看着院子里那些逐渐褪去怯懦、脸上开始有了光彩的女孩们。

心里那个破了的洞,仿佛被这温暖的、充满希望的声音,一点点填补了起来。

27

一年后。

明慧女塾已经小有名气。

学生多了起来,也有了一些家境尚可、但渴望让女儿识文断字、明事理的人家,愿意将孩子送来。

朝廷似乎也听闻了风声,一位掌管文教的女官曾前来探访,回去后据说在陛下面前说了不少好话。

日子变得忙碌而充实。

我再也没有时间去回想靖王府的冰冷,去咀嚼那些过去的仇恨与伤痛。

春天的时候,我在学堂的后院亲手种下了一棵海棠树。

赵伯说,等来年春天,就能开出很好看的花。

这天,我正伏案核对学堂的账目,春桃进来禀报。

「郡主,外面……有一位将军求见。」

将军?

我有些诧异,我在军中并无相识。

「请他进来吧。」

来的是一位年轻的将军,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边关风沙磨砺出的坚毅与沉稳。他自称姓韩,是刚回京述职的边军将领。

「末将冒昧打扰郡主,」他拱手行礼,态度不卑不亢,「是听闻郡主创办女塾,教化女子,心中敬佩。末将家中有一小妹,自幼顽劣,不喜女红,偏爱舞枪弄棒,家母甚为忧虑。不知……郡主可否收容?让她在学堂里,学些道理,收收性子。」

我看着他。

他的眼神很正,很亮,没有京城那些纨绔子弟的浮华,也没有探究我过往的好奇。只有真诚的请求和对妹妹的关爱。

「女子习武,强身健体,明辨是非,并非坏事。」我沉吟片刻,微微一笑,「若令妹愿意,明慧女塾欢迎她。」

韩将军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再次郑重道谢。

送他离开时,他走到门口,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看我。

目光深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郡主,」他开口道,「您做的,是很有意义的事。」

我站在门槛内,与他隔着一道光的距离。

看着他转身大步离去的挺拔背影。

心里,很奇异地,没有泛起任何波澜。

没有少女的悸动,也没有刻意的回避。

就像看到海棠树发了新芽,听到学堂里传来新的读书声一样。

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28

又是一年春日。

学堂后院的海棠树果然开了花,一簇簇,粉白相间,热热闹闹地挤在枝头。

我站在树下,看着院子里的女孩们。

招娣已经长高了不少,正在认真地教一个新来的小女孩认字,神情专注,像个小先生。

那个韩将军的妹妹,果然是个活泼的性子,正带着几个胆子大些的女孩在院子一角比划着简单的拳脚,笑声清脆。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

风吹过,带来海棠花的淡淡香气,和女孩们稚嫩却充满活力的声音。

我微微仰起头,闭上眼睛。

感受着光斑在眼皮上跳跃的暖意。

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痛苦、怨恨、绝望、冰冷……仿佛都随着这春风,飘散得很远,很远。

它们没有消失,依然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但它们不再能伤害我,不再能定义我。

我从一个需要靠读取他人心声才能活下去的、惶恐不安的庶女。

走到了今天。

站在这里,脚下是坚实的土地,身边是蓬勃的生机。

我不再是任何人的替身,不再是任何阴谋里的棋子。

我是苏晚晚。

是安宁郡主。

是明慧女塾的创办者。

我的命运,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掌握在了我自己的手里。

尊严和幸福,从来不是靠别人的施舍或忏悔得来的。

是靠自己的双手,一点一点,从荆棘丛中开辟出来的。

我睁开眼,看着眼前这片属于我的、充满希望的天地。

脸上,缓缓露出了一个真正释然、平静,而又充满力量的微笑。

这人间,终究值得。

全文完

更新时间:2025-11-05 23:1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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