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沈安霆一心求娶相府庶女乔知意,更是在流寇手下为她挡了三刀,险些丧命。
鲜血染红了乔知意的裙摆,却也彻彻底底入了乔知意的心。
她觉得这世间的良配莫过于此。
可是才成婚五年,沈安霆就变了。
他成日往山上的佛庙跑,书房里更是堆满了佛女的画像。
画像上的佛女穿着一袭素色的长袍,眉眼扬起的弧度俏丽,正是乔知意上山清修多年的嫡姐乔知澜。
等乔知意知晓此事的时候,沈安霆一掷千金博佛女一笑的传闻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
他把整颗心掏出来,甚至带着士兵上山表演军中的歌舞,只为换得佛女一笑。
为此还挨了老将军的二十记军鞭。
乔知意心中酸涩,冲到书房,想得到沈安霆一句解释,却在书房门口听见了沈安霆与心腹的对话。
“我没想到此生还能找到知澜。”
“乔知意只是像她,但是终究不是她。”
“如果我早点找到知澜自然也不可能娶乔知意,真是造化弄人。”
乔知意没敢再走进去半步,就连身后的丫鬟提醒她帕子掉了,都没有勇气回去拾起。
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一路走得跌跌撞撞险些栽倒进池塘里。
原来当初沈安霆求娶自己的理由,是因为自己像极了乔知澜?
她不愿意相信,这份感情会这样浅薄。
而且她肚子里已经有了他骨肉。
夜晚的时候,沈安霆照例来看她,小心翼翼地抚上了她的腰际。
“知意,你可想我了?”
他浅尝辄止,呼吸渐渐急促,引导着乔知意进行下一步,却借着凛冽的月光,对上了她蓄满眼泪的眸子。
他想到了那一方掉在书房门口的帕子,心虚之余,情意逐渐生冷。
“你是不是都听到了?”
“知意,是我亏待了你,但将军夫人的身份永远都是你的,知澜不屑这些世俗身份的。”
他收拢衣服,叹了一口气。
转身瞬间,乔知意闻到了他衣服上淡淡的檀香,是从乔知澜身上沾来的。
她安慰自己,她很快就要生产了,只要孩子一出生,沈安霆有了孩子便会重新想起她的好。
她等啊等,终于等到了生产的那一天,产房内听见的却不是沈安霆担心她的消息,而是乔知澜被邀进了府中,夺走了她的掌家之权的消息。
甚至,沈安霆把她生产的事情托付给了乔知澜。
她气急攻心,生产的过程中一下子卸了力气。
稳婆的声音因为着急而有几分尖锐。
“夫人,用力啊,否则真要出人命了!”
大盆大盆的血水从屋里被抬出去,沈安霆听着婢女的汇报心急如焚,手心都掐出血痕来,却被乔知澜以阴阳之力冲撞为由扶出了院子。
情急之下,稳婆拿出剪子浸入酒中备用,乔知澜瞧见剪子后,皱了皱眉头,拦住了稳婆。
“你要做什么?此等锐利之物用在女子身上,有伤害天和,不可。”
“你们还是都出去吧,孕育乃是天意,若是天道要留下这个孩子自然能顺利生产。”
说完,她肃静的袍子一撩,跪在了门外,手里捻着佛珠,嘴里念念有词。
稳婆张大了嘴巴,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了,硬生生被丫鬟架着赶出了府。
乔知意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就连挽留都疼得发不出声来。
恐惧和疼痛让她开始挣扎,孩子被她生了下来,可是太过周折,只剩下了微弱的气息。
乔知意爬到门外求乔知澜为孩子请来大夫。
粗长的血痕从屋内延伸到屋外,格外的刺鼻,乔知澜这才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孩子,目光平静无波。
“妹妹少安毋躁,若是妹妹佛缘广厚,自有佛祖庇护,定然能让侄子险象环生。若是业障未清,缘分浅薄,命数早就注定好了,强行医治,也是阻断侄子投胎寻个好人家。至于旁的,我自会继续为侄子诵经祈福的。”
“不是这样的,嫡姐,我要见将军,我要见将军!”乔知意面色惨白,血手不慎碰到乔知澜的衣角,让乔知澜蹙了蹙眉。
一直侍奉沈安霆的嬷嬷嗤笑了一声,把乔知意拉开。
“将军说过了,如今让佛女掌事,你身为将军夫人怎么能带头违背将军的意思?”
乔知意身下的血渍聚积成一摊血水,她看着面色越来越难看的孩子,认命地跪在地上朝乔知澜磕了九十九个响头。
“求你了嫡姐,救救我的孩子吧,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乔知澜嫌弃地退后几步,乔知意怕她走了,铆足了力气扑了上去。
推搡间,乔知澜险些摔在地上。
“知澜!小心!”
沈安霆听见动静冲了进来,小心翼翼地接住了她,继而看向乔知意一身腥酸,皱了皱眉。
“知意,你生产完身子虚弱,不好好将养,在这里为难知澜做什么?”
乔知意哀求道:“孩子一出生就没有哭声,气息微弱,我想请个大夫,可是她仗着管事之权百般阻拦我!将军,他可是你的亲生骨肉啊!”
沈安霆垂了垂眼眸,解释道:“让知澜管事确实是我的意思……”
乔知意想要把孩子给沈安霆看看,却见乔知澜挡住了沈安霆的视线。
“安霆,你别怪妹妹了,她是爱子心切,未免有些激动。”
“你既然给了我掌家之权,自然应该信我能照顾好侄子的。”
“佛祖只会渡有缘之人,若是不该强求的强行改变,对你命数也是不好的。”
沈安霆有些担忧,可听完,他想起自己答应了乔知澜让她掌家才换得她下山陪伴自己。
他朝着乔知澜点点头,拢了拢她耳畔的碎发。
“都依你。”
说完,他让人扶起地上面色惨白的乔知意。
“来人,把夫人带回房间养身子,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门半步,至于小公子,抱来交给知澜。”
丫鬟将乔知意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从她的怀里把小公子抱走,送到了乔知澜的怀中。
乔知意颤抖着身子,求沈安霆改变主意。
“不请来大夫他会死的,将军,我求你了!”
沈安霆冷了脸,让乔知意不要再生事端了。
乔知澜则是以“造口业”为由,让丫鬟把乔知意的嘴用破布堵上。
乔知意被拖走,指尖的血痕在地上又拖出了长长的一道痕迹。
之后任由她怎么哭喊和拍打,在屋内撞破了头,都没有人理会。
她无力地瘫软在地上,失血过多让她一阵眩晕。
她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到这个地步?
当年因她出身一般,在相府里不被重视,差点被指给商贾做第七十九房小妾,是沈安霆抬了满满一大箱的聘礼求娶。
他说要许她将军正妻的位置,即便她是个庶女,他想娶,他喜欢她,就足够了。
可是她害怕,怕这都是自己的妄想,一再委婉拒绝。
而他偏偏一而再、再而三地求娶,用超越世俗的耐心,一次次安抚不安且卑微的她。
他说过,这辈子没有爱过任何人,仅有她,乔知意。
多年来他们琴瑟和鸣,乔知意甘愿随他远征辗转,沈安霆俯身为她描眉点唇的画面好像还在昨天。
沈安霆,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这一夜过得何其漫长,乔知意的房门被打开后,清晨的阳光照得她刺眼。
门外,乔知澜的目光带着一抹同情和悲悯。
“侄子与妹妹的缘分还是太浅了,已经夭折了。我已经将它送去了佛寺,修炼成舍利金丹早日投胎,也算是妹妹的功德一件。”
乔知意如遭雷击,拽住了乔知澜的衣口大声质问。
“你什么意思,你送我的孩儿去哪里了?”
乔知澜身边的童子拿出了一本画册,里面记录舍利金丹的炼制过程。
历经九十九道工序,铺满香灰用烈火淬炼,直至成为一个干净纯粹的金丹。
乔知意眼中的血丝一点点爆开。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匆忙赶来的沈安霆冲上来,给了乔知意一记耳光,将她拽离了乔知澜的身边。
他的眼中亦是猩红一片,像是早已哭过。
“丧子之痛我比你更痛!可是这关知澜什么事情?炼制成舍利金丹更是功德一件。”
“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好不好?”
乔知意捂着脸,脸颊火辣辣地疼。
她怔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心口一阵热意翻涌。
下一刻她喷出了一口血来,身子缓缓倒下,四肢越来越冷。
以后真的还会有孩子吗?
她的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彻底堕入黑暗之前,她听见了沈安霆的声音。
“知澜,事已至此,你为我生一个长子吧……”
再一次醒来,乔知意的心已经彻底死了。
她提笔写下了和离书。
又休书一封,让驯养的白鸽把消息送往了后宫。
身为贵妃的姨母提过,蛮夷想要和亲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这群野蛮之人,圣上不想让公主们去和亲,寻遍了京城百官的家眷也没有人愿意替公主出行。
就连二嫁妇都不愿意去那嗜血成性的蛮夷之地。
既然如此,她乔知意一身残破之躯,愿意替公主出嫁,为圣上分忧,换沈安霆军权失手,痛苦余生。
乔知意拿着和离书,失魂落魄地在府内找寻沈安霆的身影,一直找到了小花园。
沈安霆模样看起来有些疲惫,身边站着乔知澜,看向她的面容中却不改那一抹柔情。
他花费了不少金子才搞来这盛大的焰火,只因乔知澜说焰火能去府内的浊气,且在山上清修苦闷十多年都不曾见得。
他挂念着后半句,心疼了。
可是他忘了,乔知意才刚刚丧子,这样的场面,又怎么不刺痛她?
乔知意走向沈安霆,被他身边的侍卫给拦住了。
沈安霆察觉,神色有些复杂地看向她,“你怎么来了?”
乔知澜拍了拍沈安霆的手,主动上前拿走了乔知意手里的和离书,轻扫一眼。
乔知意以为,她会帮自己签下和离书,换得她在将军府内的高枕无忧。
谁知乔知澜轻笑一声,眉眼微微上扬,像是想到了什么,将和离书折成细细的长条。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安霆,多亏妹妹将废纸送来,就差一个可以点燃焰火的引子。”
“妹妹就在这边看着吧,正好驱一驱你生产带来的浊气。”
乔知意脸色惨白,伸手想要抢回和离书,却被侍卫用剑柄敲得手掌一阵发麻。
“将军有令,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到佛女,就算是夫人也不行!”
和离书被乔知澜用火折子点燃,绚烂的烟火在将军府的上空绽放。
她双手合十祈福着,一袭白衣,虔诚而纯粹。
一边忽明忽暗被火焰点燃的物件里,还有不少的小衣和小鞋。
那都是乔知意之前为腹里的孩子一针一线刺出来的,如今被火苗烧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惹人侧目。
乔知意红了眼,想要扑过去,却被侍卫架着。
挣扎的影子被焰火照得忽长忽短。
“妹妹,小侄子已经早夭,留下这些东西只会沾染阴气晦气。”
“我也是为了你好,才偷偷替你收拾了。”
乔知意眼睁睁看着东西被烧得干干净净,沈安霆偏爱的目光却长驻在乔知澜身上。
沈安霆说,乔知澜也是为了她好,避免她心气郁结。
可是能让她郁结的从不是几件衣物,而是他日渐偏远的心。
他和从前替她挡刀的那个人,身影再也合不到一处。
焰火烧尽的时候,乔知澜的手指轻轻在指尖点了几下,似乎像是算出了什么。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
“妹妹正是因为佛缘不够才会导致侄子夭折,如今这焰火只是驱散了部分浊气,并不能根治。”
“不知这府中可有什么清静之地?让妹妹在里面修养更好些。”
沈安霆想到了祠堂,供奉沈家先祖也供奉着神佛像。
乔知澜点点头,让侍卫把乔知意送进祠堂里。
乔知意不愿,她不信乔知澜的话。她已经害死了自己的孩子,难道还要害死自己吗?
她看向沈安霆,眼中带着对他最后的一点期待。
沈安霆走上来,靠她很近,声音里带着几分对她的恳求。
“知澜好不容易才同意下山,正是因为我答应了让她掌家管理后院。”
“你听话点,帮我安抚好知澜。你的孩子会再有,你夫人的位置也没人可以撼动。”
“毕竟,你也享了不少将军夫人的好处,这本该是知澜的……”
沈安霆叹了口气,亲自拿起绳子绑住了乔知意不断挣扎的身子。
“来人,把她给我抬进祠堂里!”
乔知意看向沈安霆,求沈安霆的话被淹没在了唇齿间,最后的一点希望也彻底破灭。
侍卫们见风使舵,知道沈安霆不再视她为心尖人,如今她被捆缚,又无力挣扎,待走远后,淫笑着把手伸向了她的身子。
乔知意只能被动地承受着他们不安分的举动,眼泪一滴滴地从脸颊滑落。
“你们这样对我,就没想过沈安霆知道后会不会放过你们吗?”
那些侍卫们笑了好几声。
“夫人,如今将军心里只有那个佛女,哪里还有你啊?”
“再说了,你不过就是相府的庶女,除了将军也无人为你撑腰,摸两下又不会掉块肉。”
被解开绳子丢入祠堂的时候,乔知意的衣服已经有些散乱了。
被摸过的地方像是脏了一块,让她无比恶心。
她蜷缩在墙边,抱着膝盖隐忍地哭了出来。
生产完还来不及坐月子温养,如今身子更是一阵阵的酸疼。
祠堂的烛火昏暗,像极了从前她在相府的日子。
母亲不受相爷宠爱,偏院的烛火在夜里也是这般,甚至没有一盏油灯。
她偶尔还能听到老鼠细细簌簌的声音,可是连油都讨不到,后来连老鼠都不来了。
直到沈安霆求娶下聘的那个晚上,屋里格外的亮。
他知道她怕黑,御赐的夜明珠都放入了她的聘礼之中。
所有下人都说她要飞上枝头了,殷勤又恭敬,恨不得把她想要的东西都端上来。
而今,回忆褪去,她被一阵细细簌簌声响拉回了祠堂。
她抬头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却对上了一双琥珀色的竖瞳,悬在房梁上,带着不通人性的冷意。
她连呼吸都吓得停滞了。
再一眨眼,暗处,好几双这样的眼睛同时睁开,正看着她,吐着蛇信子,朝她一点点爬过来。
她的脚踝,不知何时,冰冷又黏腻的小蛇顺着小腿往上爬。
“啊——”
乔知意不知哪里徒增来的胆量,将小蛇揪下来丢了出去。
她蹬着地板,步步后退,可这里已经是墙角了,再也没有退路了。
她顾不上小腹剧烈的疼痛,连滚带爬地奔向祠堂的门口,拍打着祠堂的门,却发现门已经被人从外面落了锁。
就像是故意戏弄她一般。
闷雷突然炸响,闪电照亮了祠堂内的景象。
祠堂的地板上,供桌上,竟然到处都爬满了蛇。
“有人吗,求求你,放我出去!”
“沈安霆!放我出去!”
她凄厉的哭喊声划破了夜空,门外却始终没有动静。
群蛇吐着蛇信子,缓缓向她爬来,像是做最后的凌迟。
没等多久,大雨也落了下来,噼里啪啦,将祠堂里她求救的声音彻底淹没。
她喊到嘶哑,无助地跌回地上,再也无路可退。
供桌上熏的香,像是有别的功效,让她格外地清醒,连昏过去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上爬满了蛇。
第二天的正午,她被府内送餐的下人发现的时候,香也烧断了,她已经因为疲累昏了过去。
看着她身上爬满的蛇,下人吓得碗筷一丢,连滚带爬地去汇报沈安霆。
沈安霆正在为乔知澜点清心用的香料,助她清修,看见下人慌慌张张地模样,便让侍卫拖下去先打五大板。
下人恐惧至极,就连被拖去打板子都在嚎叫。
“将军,祠堂有蛇女啊,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夫人就不是人!”
沈安霆皱了皱眉头。
乔知澜却像是并不意外,在没人注意的瞬间,嘴角微微扬起。
她拍了拍素色的袍子。
“阿弥陀佛,不可妄语徒增口业,我亲自去看看。”
沈安霆让侍卫把吓得有些疯癫的下人带走,他跟在了乔知澜的身后一起去祠堂。
祠堂里,大大小小的蛇还没有被驱逐完。
乔知意在地上昏迷,不省人事,旁边还环着几条蛇。
沈安霆命人打来雄黄酒,泼在了乔知意的脸上和身上,将她泼醒。
乔知意猛地醒来,对上了沈安霆怀疑的眼眸。
“祠堂里的蛇是怎么一回事?”
乔知意想到夜晚的遭遇,身子不断地发抖。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好多蛇……”
她的眼神还有些涣散,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看向乔知澜。
“是你,是你故意害我的。”
让她修养的人是乔知澜,让她去祠堂的人是沈安霆。
如果不是他们,自己怎么会如此?
沈安霆将乔知澜护在身边,乔知澜面不改色地看向她。
“阿弥陀佛,诽谤亦是口业之罪。妹妹,你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
“蛇是温顺通灵的生物,应当是受你感召而来,与我有何干系?”
“受她感召而来?”府中的众人听了乔知澜的话议论纷纷。
他们更加笃定乔知意是个蛇女,看她的眼神都变了样。
可府内谁人不知,将军沈安霆的生母正是因为被毒蛇咬伤而逝世。
沈安霆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蛇。
他拿来长剑,将祠堂内能看见的蛇全都砍成了两截,长袍所过之处,沾上了不少血迹。
长剑穿过蛇头,被他愤怒地甩在乔知意的身边,溅了她一脸的血。
“你若是再以怪力乱神,我定罚你。”
乔知意被这血腥的画面吓了一跳,忍不住抹脸退后几步,干呕起来。
乔知澜摇了摇头,示意沈安霆收起长剑。
“将军不必动怒,妹妹应当是清白的。”
“过去许仙曾用一碗雄黄酒逼得白娘子现形,如今我们也可效仿此法。”
乔知澜舀起一勺雄黄酒,递到了乔知意的面前。
“你饮下,证明你并不是什么蛇女,也好安抚将军府上下。”
乔知意醒来的时候才被泼了一身雄黄酒,如今闻到这个味道,让她止不住地抗拒。
她看向沈安霆这个在一起多年的枕边人。
自己是不是蛇女,难道他还不清楚吗?
“我不是蛇女,是你们将军明媒正娶的夫人,我也不需要向谁证明。”
她看向沈安霆,眼里的失望让沈安霆觉得有些刺痛。
乔知澜有些为难,眉头蹙了蹙。
“妹妹终究只是信不过我的办法,若是让将军遭受蛇女的非议,将军母亲的在天之灵又岂能安息?”
她叹了口气,正准备把酒勺放下,沈安霆就上前一步夺过了乔知澜手上的酒勺,亲自放到了乔知意的唇边。
“喝下去。”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容拒绝。
乔知意撇过头。
他就用手把乔知意的脸掰回去,捏着她的下巴,把雄黄酒一点一点灌进去。
唇齿磕碰勺边,乔知意疼得泛出了泪花。
更难受的是酒,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痛。
一勺彻底下肚,她疼得在地上打滚抽搐。
“救救我……”
所有人都看着乔知意的反应,无动于衷,想看她痛过之后,会不会变成真正的大蛇。
可是她没有,反倒是身下再一次被鲜血逐渐染红。
沈安霆见状,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眼中闪过一抹后悔。
“快马进宫,用我的将军令把宫里的御医请来!”
他上前扶住了乔知意,却感受着单薄的衣料下不断抽搐的身体。
他红了眼眶看向乔知澜。
“知澜,是我们错怪她了。”
“阿弥陀佛。”乔知澜低垂下来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怨毒,嘴里却念念有词地念起经文。
不少下人都夸赞她:“佛女真当心善,不仅想了法子替夫人洗清污名,还为夫人祈福。”
乔知意的气息似有若无,耳朵却清晰地听见了他们的话,只觉得格外讽刺。
宫里的御医很快就乘着马车来到了将军府,他看着乔知意身上的伤口,额头的冷汗直冒。
怎么会有这么多被蛇咬伤的痕迹?这将军府还是蛇窝不成?
乔知意身边服侍的婢女直哭,求御医救救她的小姐。
“无碍,这些伤口都没有中毒的迹象,只是夫人的身子产后亏空,又喝下太多雄黄酒……”
“是这酒本身带有毒性,需要将养些日子将余毒排出……”
御医留下了伤药以及各种药方,擦掉了额头上的汗珠才离开。
门外,乔知澜摇了摇:“妹妹当真娇气惯了,将军行军的时候遇到的毒蛇都不知有多少,如今只是几条无毒的蛇都折磨得妹妹如此狼狈。”
沈安霆看向乔知澜,第一次对她沉了脸。
“她已经吃过苦头了,这件事就算了结了,不许再提。”
乔知澜点点头,盘着佛珠的指节却微微发力,掐得发白。
乔知意在床榻上养伤的第二天,前院的声音吵闹,据说是相府的人来了。
婢女高兴地要相爷去看看自家小姐,来为自家小姐做主,却被相府的随从赶了出去。
“去去去,滚一边去,相爷来找大小姐的,关您家小姐什么事情?”
相府得知了乔知澜下山的消息,听说她得到真传被称为佛女,想要与她见上一面。
乔夫人的眼泪直掉:“当年若不是因为……我也不会把你送上山吃这么多苦,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他们想要接乔知澜回府,沈安霆急了,不舍与乔知澜分离,当场表明自己的心意。
“求相爷相信我,我并非耽误知澜,一定会求得平妻之位给知澜的!”
乔知意从病榻上强撑起身子想要来拜见父亲母亲,在门边听见的正是沈安霆这一番话,还看见了父亲脸上不加掩饰的欣慰。
她用帕子捂着嘴,气急攻心呕出了一口淤血。
她让丫鬟扶自己回去,就当是没有来过。
离开时的衣角,沈安霆瞥见了。
他没有留住乔知意,想到自己许诺她,不会让人动摇她的夫人之位,心下一阵烦躁。
“亲上加亲,极好!”
一旁的相爷乐开了花。
作为亲近之意,相爷主动向沈安霆透露了圣上寿宴赠礼一事,帮他揽得圣心。
“圣上最近与我谈话时提及喜欢一些稀有的物件,他也对佛道的珍品有几分兴趣。”
乔知澜春风满面,听着他们的谈话,她眼珠子转了转,像是想到了什么。
相府的人离开后,下人讥讽乔知意在母家都不受宠的话已经传遍了。
乔知意关上了窗,一口一口的药汁灌进口中,把什么念想都断了。
寿宴的那一天,乔知意身为将军夫人,本应与沈安霆同乘。
乔知澜却借口晕车,靠在沈安霆的肩膀上。
沈安霆看向乔知意,她已经许多天不曾同他说话了。
“知意,知澜的身子不舒服,你可不可以把马车的位置让给她……”
沈安霆想看到乔知意脸上的不甘和难过,只要她对他说上一句恳切的话,他便留她在马车内。
可是没有,乔知意下了马车,一瘸一拐地走在车马前头。
沈安霆心里郁结着一股气,将乔知澜搂进了怀中。
寿宴上,官员们大多拿出了名贵的物件,圣上让太监都收下,笑意却不达眼底。
直到乔知澜拿出了一个小盒子,跪在大殿之中。
“里面放着的是佛家至宝舍利金丹,由臣女代表将军府奉上,祝圣上福寿绵长。”
圣上的眼睛亮了亮,底下的臣子也是一片惊呼。
难得的宝物,只怕献礼后沈安霆在圣上心里的地位又要水涨船高了。
相府也跟着一起与有荣焉。
乔知意却在听见这句话后,身子蓦地冷了下来。
舍利金丹?乔知澜带走她的孩子,也正是说要炼成舍利金丹……
沈安霆也怔愣了片刻,他将贺寿礼的事都托付给乔知澜,却没有想到是这样的一份礼物。
他看向乔知意,果然看见了她血色尽失的脸。
事已至此,只有让乔知意暂时闭上嘴巴,才能保证知澜献礼的过程不出意外。
他悄悄吩咐身边的小太监,说乔知意不胜酒力,把她看住了,避免殿前失仪。
乔知澜手里的匣子被她揭开,里面一颗半浑浊的舍利金丹,就放在里面,散发出一种奇怪的光晕。
“这舍利金丹是历经了九十九道佛火淬炼烧出来的宝物,请圣上仔细端详。”
宝物半浑浊的内里,乔知意依稀能辨认出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身上的浅粉色胎记。
乔知意眼中猩红一片,恨不得立刻杀了乔知澜。
她打翻了手里的酒杯,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抢走那一颗舍利金丹,却被一旁的小太监摁住了。
“夫人,殿前失仪是死罪,冷静啊夫人。”小太监好心提醒她。
却看乔知意不管不顾地挣脱,果盘悉数被扫了出去,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到她的身上。
她哀嚎道:“那不是什么舍利金丹,那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眼疾手快的沈安霆就捂住了她的嘴巴。
他的手捂得严实,乔知意狠狠咬下,咬出了血痕,甚至几乎要撕下一块肉,他却依旧面不改色,反手将乔知意用手刀敲晕。
“圣上恕罪,夫人此前受惊未愈,才导致如今殿前失仪。”
相爷和夫人皱着眉头,这才反应过来失仪的是自己的小女儿,也跟着跪下了。
夫人的嘴里还在小声朝相爷抱怨。
“就是你以前太惯着她了,才会导致如今她这般不守规,没有知澜一半懂事。”
相爷跪着,心里也是一阵厌烦。
圣上满脸怒容,让人先把乔知意拖出去,打二十板子以示天威。
仅仅是这样还不够平息怒意,圣上有意还要罚,身边的贵妃顾不上太多,扯住了他的袖子,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圣上的表情莫测,最终没有加罚。
但既已下令,这顿板子就逃不过了。
乔知意被拖到殿外,在昏迷中被板子打醒,五脏六腑都像是错了位。
她嘴里的血沫伴随她开开合合的唇瓣滴落在地面上,她看向着装艳丽的贵妃。
“姨母……救我……”
贵妃心疼,但是圣上的旨意又不能违背,只能摇头抹泪看着板子打完。
太监行刑到最后一下,贵妃赶忙把太医喊来,让人扶着乔知意去了偏殿。
贵妃看着乔知意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眼泪一下子就湿透了她繁复的宫装。
“你在将军府过的都是什么日子,怪不得你愿意和离远嫁。”
想到大殿上的舍利金丹,乔知意的眼泪都快流干了。
“姨母,我何时才能离开?”
贵妃将带有身份的令牌交到了乔知意的手里。
“这是圣上给的身份令牌,还有几日圣上就会去将军府里对你进行册封,将你带走。只是此事还不宜声张,终究还是关系皇室的颜面。”
贵妃说话的时候,门外的太监轻轻敲了两下门。
“圣上派人送来了东西,说是给乔家娘子赔罪的,只要娘子答应与蛮夷联姻的事情,乔家娘子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便是。”
太监将原本乔知澜送上的“舍利金丹”转送到了乔知意的手上。
“圣上自责不已,误会因此而生,只有把这个交给乔家娘子,他才能安心。”
乔知意看着手上的“舍利金丹”失声痛哭。
她谢过了来传话的太监。
“我有话要与圣上说,求公公代为转告……”
乔知意被贵妃派人送回府中的时候,府内灯火通明,像是为了庆祝什么。
沈安霆的眉头却是皱得紧,罚她跪在院门外。
“你可知道你今天差点酿成了大祸?殿前失仪整个将军府都会陪你遭殃。”
“知澜好不容易献上的宝物差一点就白献了!”
献上的宝物?乔知意双眼通红地看向他。
沈安霆明明知道那是什么,为什么还要纵容乔知澜将这个东西献上去?
“沈安霆,那是我们的骨肉,你好狠毒的心。”
沈安霆哑然,他确实有愧,可是这份礼物正好合了圣上的心意。
既然是他的骨肉,在死后为他做出贡献自然也是应当的。
乔知澜走来,此时的她换了一身红衣,平添几分艳丽,她宽解道:
“阿弥陀佛,舍利金丹炼成早已不在五行之中,更不再是你的孩儿了,妹妹早点想开些。”
“今日宝物献上,圣上龙颜大悦本来是有助于将军仕途的,只是你……哎……”
乔知意隐忍的恨意快要藏不住。
什么仕途,她一定要让这对奸夫淫妇万劫不复。
瞧见乔知意殿前失仪却依旧不知悔改的模样,沈安霆最终还是决定让她长点记性。
“你就跪这里跪到你知错为止。”
侍卫们拿着棍棒,守在乔知意身边,一旦她站起来,就会挥棍打向她的膝盖,逼迫她跪下。
可是乔知意觉得她没有错,她不认。
一棒接一棒毫不留情地落在乔知意的膝盖上,直到她再也站不起来,眼底翻涌的恨意就快要把她淹没。
乔知澜因为献礼有功,圣上给予了赏赐。
沈安霆不想再等了,要将乔知澜抬为平妻。
府上的灯火,是为了氛围,圆沈安霆和乔知澜的洞房花烛夜。
乔知意跪在院外,冷风呼呼地吹着,她的身子还没大好,如今这一吹,脑子都开始混沌起来。
丫鬟红着眼,磕头求侍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自己为乔知意加上一件大衣。
她直到磕出血来,侍卫才点头同意。
院内,乔知澜和沈安霆的花烛夜动静不断,红烛闪动,映出两人交织的身影。
院子里丫鬟进进出出,这一晚叫了七次的水。
乔知意则一头栽倒在院门外,在下人的惊呼声中,被抬进了卧房。
如今掌家的乔知澜得知乔知意重病后,只给乔知意拨了一两银子。
她说乔知意有错在先,近些日子又频繁寻医耗费了不少钱财,将军府岂能因为她一人入不敷出。
可是乔知意身子亏损得厉害,一两银子的药吃不了多久。
丫鬟急得眼泪直掉。
乔知意也明白,乔知澜想要故意蹉跎她,她偏偏不让乔知澜如愿。
她找来先前药方的残渣,让丫鬟仔细辨认其中的药材,等她状态好些,便和丫鬟去山上找。
她清晨出发,腿上的伤还没好全,她走得一瘸一拐。
等她收集得差不多了,鸟儿见她背篓里有不少的东西,狡猾地探进背篓里叼走了。
她想要驱赶,却沿着山道摔了下去。
士兵晨练的时候经过,将她送回了将军府上。
乔知澜进了院子,看到床榻上昏迷不醒的乔知意挑了挑眉,又朝啼哭不停的丫鬟放下了一本经文。
“阿弥陀佛,生死自有定数,同我一起为你的主子祈福吧。”
不少下人夸佛女心善,与丫鬟说话都是那般平易近人。
丫鬟却涨红了脸,咬牙切齿。
“是你不给银子让我家夫人看病,她才会因为采药摔成重伤。”
“你少在这里假惺惺的。”
乔知澜轻笑一声离开,背地里让人堵住丫鬟的嘴,抽了十个耳光。
她到了沉安霆那里交代,只说乔知意在装死,身子并无大碍。
一连几日,乔知意发着高热,院子里没有人来看过,府上的人只知沈安霆和乔知澜新婚燕尔,如胶似漆,不知夫人伤重生命垂危。
丫鬟捂着脸跪求府医来诊治,府医得了乔知澜的授意,也只能摇摇头。
直到丫鬟为乔知意擦拭身子的时候,摸到了乔知意怀里的令牌。
她从将军府的狗洞爬了出去,抱着最后的一线希望,冒死去宫门口让侍卫传个消息。
瞧见御赐令牌,侍卫一点也不敢耽搁,将消息直达御前。
太监带着圣上的旨意来将军府的时候,沈安霆很是意外。
还没来得及接旨,乔知澜拦住了正在穿衣的沈安霆。
“诸事都论因果,莫不是上一次妹妹殿前失仪的事情让圣上记恨上了?不如安霆还是给妹妹一纸休书撇清关系吧。”
“若今日的圣旨与她无关,休书烧了便是;若是有关,你也能保全将军府上下。”
乔知澜身边的丫鬟听了也跪了下来。
“求老爷开恩啊,奴婢们都不想因为夫人的妄为死得不明不白。”
沈安霆猜不透圣意,觉得乔知澜的主意不错,只是他答应过乔知意不会动她将军夫人的身份……
最后,他看着乔知澜担忧的目光,还是写下了休书,只是心里像针刺般难挨。
承接圣旨的时候,所有人跪地不起。
沈安霆看着太监,休书就放在身侧,手心都被汗水浸湿了。
太监嗓音尖细,令人头皮紧绷。
“准允将军沈安霆与乔氏知意娘子和离,另封乔知意为敬和公主,于月底接见蛮夷使臣,远嫁蛮夷,钦此——”
沈安霆听着圣旨,愣在了原地。
手边的休书被皇宫来的眼尖侍卫抽走,他连阻拦都忘了。
太监的话还在耳边催促。
“嗯?沈将军,敢问乔知意何在,怎么不接旨?莫不是被将军府有意怠慢了?”
“再不上前领旨谢恩,小心圣上赐你将军府一个满门抄斩的死罪!”
沈安霆怔愣在原地,他想不明白乔知意为何会一跃成为这个“静和公主”。
而且乔知意明明是他的妻子,怎么可以被送去和亲?
圣上明明就是在打他的脸!
他跪着的身子微微发抖,看着太监忍不住质问。
“乔知意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怎么可以被送去与蛮夷和亲,不合规矩!”
太监冷笑了一声。
“你身为臣子,为陛下分忧本就是你的分内之事,更何况……”
身旁的皇宫侍卫递上了刚刚从沈安霆手边抽走的休书,每一笔都是沈安霆亲笔写的。
太监一边想着说辞,一边看着这份休书,愣了一瞬,蓦地吐出一声轻笑。
“不是沈将军自己要休妻吗?”
休书被太监展开,一笔一画都是他亲自所写,字迹丝毫没有含糊。
沈安霆哑语,嘴唇开开合合,想要伸手抢走休书,跪在地上却怎么也够不着,犹如一只野犬被人戏弄。
太监的话语里多了几分不耐的催促。
“乔家娘子究竟在哪?难道还要杂家等她不成?”
沈安霆狼狈地看了看身后,竟然真的没有乔知意的身影。
乔知澜不是说乔知意只是轻微伤吗,怎么如此娇气,连接旨这样的大事都不放在眼里?
他觉得上一次对乔知意的惩罚还是太轻了些,才将她惯出了这样的毛病。
“公公稍等,我这就派人去找她!”
乔知澜见状,慌乱不已。
乔知意重伤的事情,她故意隐瞒了下来,如今若是被沈安霆发现了,那他只怕再也不会相信自己了。
她手里的佛珠转了几圈,始终不愿意相信乔知意会主动和离,远嫁偏远的蛮夷。
她看向太监。
“慢着,知意是我的妹妹,向来娇气更不可能愿意远嫁蛮夷,你手里的圣旨不会是假的吧?”
“我们修佛之人讲求不说诳语,你贵为圣上面前的人,假传圣旨更是死罪!”
沈安霆看向乔知澜,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惊愕。
太监亦是如此,他可是圣上身边最为亲近之人,从未有人敢质疑他。
“来人,掌嘴!猜疑圣意就是九族都不够杀的!”
太监的头微微抬了抬,侍卫便上前架住了乔知澜,脸上的巴掌声不绝于耳。
这些侍卫都是练家子,扇得乔知澜的眼泪都飞了出来。
沈安霆有些心疼乔知澜,只觉她虽是鲁莽,可依旧是关心乔知意的。
拖延间,太监已经派人入院里搜了。
“今天若是找不到圣上要的静和公主,杂家只怕明天也没机会和沈将军活着说笑了。”
“给我搜!”
乔知意的婢女在这时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求公公给我家娘子做主,她摔下山崖重伤多日,就快要不行了!”
就快要不行了?太监让侍卫去把宫里的御医都带出来,自己撩着袍子往院子里走去。
看到乔知意惨白的脸色和身上的血痕,太监这下彻底慌了。
本就是听丫鬟通报了乔知意的惨状他才急急忙忙领了圣旨前来,若还是晚了一步,和亲的事情没有交代,他可真要掉脑袋了。
太监越想越气,转头看向沈安霆,却看见了沈安霆同样失色的面容。
“知意?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的眼泪顺着面庞向下落,竟是将身边还围着不少人的事给抛在了脑后。
他行军多年,见到过太多垂死的将士,和乔知意如今一样的面色。
他一想到乔知意若是离去,便心如刀绞。
可是明明他让人看望了乔知意,不是说并无大碍的吗?
到底是谁骗了他?
他扭头缓缓看向乔知澜。
乔知澜的脸已经被打肿了,她知道事情可能要藏不住了,掐着佛珠嘴里念念有词,脑海里却都在想着应对的方法。
她心不在焉,手里的佛珠竟然被她掐断。
珠子落了一地,发出了清脆的声响,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她。
乔知意的丫鬟见状,若不是碍于众人在场,更是恨不得上前杀了这个表里不一的女人。
“正是你吩咐了府医不许给娘子看病,也是你故意隐瞒了娘子重伤的事实!”
“自诩佛女却一步步想要逼死我家娘子,和害人的精怪有什么分别!”
乔知澜掐断佛珠后本就不安,如今听着丫鬟以下犯上的斥责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抬手想要给这个丫鬟一个巴掌,却被沈安霆狠狠扼住了手腕。
“知澜,是你骗了我?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让你掌家,你却要逼死我的夫人?”
他手上的力度很大,双眼猩红,早已忘记了什么叫怜香惜玉,更记不得当初是怎样好声好气地将乔知澜迎进府中。
他的手捏得乔知澜的手腕骨咯吱作响,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乔知澜被沈安霆逼急了,笑得狰狞。
“你总是说你最爱我,可是心里什么时候放下了乔知意……”
“沈安霆,伤害了乔知意的事情你也没有少做,你猜她醒来会不会恨你?”
太监睨了乔知澜一眼:“既然如此,就请佛女好好回院子休息一下。”
原本称颂她善良的下人知晓了她真实的面目都跪在底下窃窃私语。
他们曾经还因为能去乔知澜的院子做工而争抢过,还好没有去,否则如此善妒狭隘不知自己会遭受怎样的对待。
什么佛女,都是伪装得好罢了。
侍卫将整个院落围得水泄不通。
御医快马赶来的时候,看见乔知意的面色叹了口气。
“恐怕臣医术不精……”
太监顿时暴怒:“不精也得想办法,静和公主的命关系到两国联姻,若是她不能活,两国不能交好,你就替边关的百姓去死!”
后来,整个太医院的人都出动了,陆陆续续赶往将军府共同商讨。
圣上得知乔知意伤得严重后下了旨意,若是不能救活,全体太医院一起发配边关,至于将军府的人,全都等待乔知意醒来后再发落。
沈安霆守在乔知意的门外,闻着弥漫着整个院子的苦涩药味,心里痛到无法言说。
他只是浅浅罚了乔知意跪一晚上反思,却没想到她会因此生病,更没想到乔知澜会借此发难让她连药都喝不得。
他想到当年乔知意陪伴他出征的时候,曾为他亲手在营帐外面熬药。
那是一个冬日,她的手冻得通红,明明从未吃过这样的苦,却一句怨言都没有。挂满冰雪的睫毛下,是她一双扑闪着担忧之情的眼眸。
她关心他,爱他。
他喝着她亲手熬的药汁,药汁苦涩,可他的心是甜的。
他多希望乔知意可以醒来,将所有的委屈告诉他,他一定会为她惩罚乔知澜,更会在圣上面前求情,让她不要远嫁蛮夷。
那些人如此粗鲁,又怎么配得上她那般娴静美好。
屋内的太医们一个个皱着眉头。
身体里里外外能治的伤都治了,如今这乔家娘子能不能醒来,全凭天意了。
一个年轻一点的太医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这将军府像是妖怪洞穴一般,这乔家娘子身上就没一处是好的,怪不得愿意和离远嫁,这沈安霆看着正人君子,背地里竟然是这样的宠妾灭妻。”
“嘘,这还是将军府,你少说几句,如今乔家娘子不醒,你我也活不了,少替他人感慨了。”
沈安霆听着屋内断断续续地谈话声,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他走到了乔知澜的院落想要寻她问个明白,却发现乔知澜倒是颇有闲心地睡着。
丫鬟手里不知在捣鼓些什么,脸上还带着几个巴掌痕迹,脸颊肿得极高。
沈安霆第一次发现,乔知澜对待下人竟然如此严厉,心中微微动摇。
“将军……”丫鬟看向沈安霆有些紧张,沈安霆却示意她不要惊动了乔知澜。
“这些都是什么?”
丫鬟小声解释,说是乔知澜拿出来了不少东西,混合起来有大用,交托她研磨。
她将各种药材都呈上来给沈安霆看。
沈安霆警觉地用帕子带走了一小部分,让丫鬟不要告诉乔知澜自己来过。
经此一事,他不相信乔知澜会这样坐以待毙。
若是乔知意醒来了,她无论如何都逃不了责罚。
以她事事都为难乔知意的性子,只怕这又是她的盘算。
这一次,他不想让乔知澜再错下去了,此外,他也想保护好乔知意。
他将拾来的药材给太医院的太医们看过,那些人面面相觑竟是有些支支吾吾起来。
“沈将军,这些东西都是哪来的,可否告知一二啊?”
沈安霆犹豫了最终还是隐瞒了乔知澜的名字。
“一个下人房里找到的。”
太医们蹙了蹙眉头,眼神中已经进行了好几次交谈。
“这东西是引来毒蛇的民间秘方,极为古怪,宫里严禁的。”
“宫外也只允许官府备过案的捕蛇人用。”
他们想到了乔知意身上被蛇咬过的伤口,虽已结痂,但还是看得出来,实在诡异,于是不敢再说,心里恨不得早点乘上马车离开这个将军府。
沈安霆自然也想到了什么,差点将手里的药材抖落。
既然乔知澜知道这些东西,那上一次祠堂里的蛇极有可能就是她所为!
她怎么会处心积虑到这样的地步,还故意误导众人,让人以为蛇是受乔知意感召,害得他误会了乔知意。
可他不愿意相信,乔知澜在山上清修的模样仿佛还在他眼前,是那样的清冷高洁,又怎么会使这样的腌臜手段?
沈安霆心中对乔知意的愧疚更深了。
他学着乔知澜平时的模样,在乔知意的院子里跪了许久,替她祈福。
与此同时,他还安排了管家请来专业的捕蛇人以备不虞。
若是这些药草的事情是他误会了乔知澜,他定会主动弥补她。
若是这些药草真用于在府内生事,他算是彻彻底底看清了乔知澜。
夜里,乔知意还在昏睡,但是看起来脸上已经多了几分气色,太医们悬着的心也略略下放。
走出院外正准备商讨下一步的医治计划,却没想到听到了几声滋滋的声音。
他们定睛一看,竟是几条尖头的黑蛇,一看便是毒蛇,吓得惊慌失措。
“啊——”
惊叫声响彻了整个将军府。
好在沈安霆问话的时候太医们就多留了一些心眼,驱逐蛇类用的雄黄酒和药粉,他们也都备在了袖口里,只是受了些惊吓。
得到消息,捕蛇人很快赶来,将蛇带走,又着重在乔知意屋内检查,留下驱蛇的药粉才离开。
太医擦着额头上的汗珠,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就说这将军府有古怪,这蛇粉不会空穴来风。若是回宫,我定要向圣上狠狠参这沈将军一本,就说他行阴诡之事!”
其余人皆是附和,也神神叨叨地开始跪地祈福,求乔知意快点醒过来,放他们回宫。
乔知澜得知自己的计划落空的时候,沈安霆已经站在了她的院门外了。
他的眼眸里除了失望没有更多的情绪。
府上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憎恨蛇类,可是乔知澜却一次又一次地触犯他的底线,甚至以此来对付乔知意。
祠堂的事情多半也是她所为……
尤其今晚吸引来的都是毒蛇,若是乔知意被咬上一口,只怕是再也没有办法救回来了。
乔知澜看着院外脸色阴沉的沈安霆,还不是事情败露,跌跌撞撞地往他的怀里奔去。
“将军,我的屋内有蛇,是不是妹妹醒了,将蛇类都感召过来了?”
沈安霆推开了她,对于她的修行起了疑心。
普世的佛女怎么会这般谎话连篇?
而且她明明怨过自己,此刻竟然又能这般能屈能伸的扑到他的怀中,意味不言自明。
他是个男人不错,可又不是一个傻子?
他抽出腰上的长剑将蛇斩成数十段,另一只手挑起乔知澜的下巴。
“你就这么不怕死?”
乔知澜以为沈安霆这样护着自己是又一次的心软,却不想他问了一个她没能听明白的问题。
“将军何意?”
沈安霆将她推倒在地上,乔知澜的手碰着地上冰冷的蛇血,恶心得想要呕出来。
“你操纵这些畜生究竟想要做什么?你想害死知意还是想害死我?”
他将原本拾走的药材掏出,丢在她的面前。
乔知澜知道,自己今晚做过的事情恐怕瞒不住了,争辩也只是徒增沈安霆的反感。
她摸了摸不再干净的长袍,泪水一滴又一滴,声音凄切。
“将军,我是为了你好啊,妹妹向来记仇,你以为她醒来后会放过你吗?”
“若是她醒了,告状圣上让你失了兵权或是官位,你甘心吗?”
“只有她再也醒不过来,我们才能为自己辩驳,让圣上从轻发落。”
“圣上只是想要一个甘愿嫁到蛮夷的人选罢了,我让母亲随便选个庶女去就是了,圣上又怎么会多加责怪?”
沈安霆看向乔知澜,眼中闪过些许犹豫。
乔知意虽是庶女,但是向来有几分傲气。
当年他求娶多次始终不愿嫁是如此,他罚跪的时候不愿下跪更是如此。
确实难保她醒来之后不会让圣上重罚自己……
乔知澜看着沈安霆动摇的模样,她知道自己说对了。
沈安霆半信半疑。
“那之前祠堂里的事情呢?”
乔知澜拍了拍衣服,站起身来,将刀子架在自己的脖颈间。
“除了今晚的事情,从前的其他事情都与我无关,我都是为了将军好,将军若是不信我,那就杀了我,到圣上面前就把一切罪名都推给我便是了。”
乔知澜抹掉眼角的泪水,沈安霆心疼又多了几分。
乔知澜争宠何尝不是因为对自己动了心,如今又甘愿为自己的仕途赴死。
他抽走了她手里的刀子丢在地上。
“我再信你一次,信先前祠堂的事情并不是你故意为之,只是知意她照顾我这么多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知澜,你最是心善,为了我,不该变成这个模样。”
乔知澜垂下眼眸,重新扑进沈安霆的怀中,眼底的讥讽被她的眼帘彻底盖住。
又是乔知意……
乔知意的丫鬟得知府内又有蛇,吓得寸步不离地守在了乔知意的身边。
半夜,她听见了一声咳嗽声,以为有什么意外,睁开眼拿起手上的擀面杖防备,却对上了乔知意迷迷糊糊的眸子。
“娘子!我……我去找太医!我家娘子醒了!”
她激动得语无伦次,轮班的太医得知消息,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了,纷纷喜极而泣。
昏睡太久,乔知意的身子哪哪都疼。
太医为她把脉后,让她可以多下地走动走动,现在身子已经没有大碍了,但是还需要调养。
丫鬟给她讲了最近发生的事情,就连太医想起了在院子遇见蛇的事情脸色难看。
乔知意想到当时在祠堂里遇到的事情。
她就知道那不是意外,只会是有人故意为之。
她向太医答谢后,送太医们出府。
沈安霆得知她醒来,姗姗来迟。
他的袍子穿得还不太规整,显然是匆忙之下披上衣服就赶来了。
乔知意隔着老远就闻见了沈安霆身上檀香的气味。
那个味道府内是乔知澜独有。
沈安霆的眼眶红了。
“知意,你受苦了,是我对不住你,求你原谅我……你可否不要远嫁?”
“圣上允许我们和离,可是我们相爱多年,岂是说分开就能分开的?”
乔知意已经知道了沈安霆在圣旨下达前提前写下了休书的事情,又想到了自己惨死的孩子。
她没有一刻忘记过,没有一刻不在痛。
就连昏睡的这些时间里,她在梦中也见到了好多次她的孩子。
原谅?她有什么资格替自己的孩子原谅?
“沈安霆,我最后悔的事情便是当年听信了你的话同你成婚。”
“你心爱之人既然认定了是乔知澜,就不应该来招惹我。”
“如今,你也算得偿所愿,为什么还要纠缠我不放?”
沈安霆没想到乔知意竟真的一点过去的情分都不顾了。
他既害怕乔知意让圣上重罚他,又心有不甘,不想让乔知意离开。
见他还想纠缠,宫里派来的侍卫挡在了他的身前。
“请沈将军自重!”
乔知意的眼中没有了任何怀念,冰冷地转过身去让丫鬟扶自己离开。
很快她就要远嫁蛮夷,在此之前,她务必要为自己,为死去的孩儿,讨个公道!
乔知意醒来的消息很快便传入了宫里,圣上不便出宫只能再一次请身边的太监前去探望。
太监将先前的圣旨递到了乔知意的手上。
“乔娘子如今身体虚弱,圣上的意思是且在将军府休养,杂家已经带着精兵守好了院子,无论是人是鬼都不能靠近这里半分。”
“只待月底蛮夷的使臣队伍前来,乔娘子再入宫不迟。”
“若是乔娘子有什么需要,或是想好了怎么罚沈将军,杂家也可以替乔娘子转达。”
乔知意点了点头,丫鬟将自己已经写好的手书送到了太监的手上。
“有劳公公将信件交给圣上。”
太监笑着颔首接过,这一趟也算是有东西交差了。
信件直达御前,只有乔知意有所求圣上才能安心相信她会替嫁蛮夷。
而信中乔知意字字句句都是想要圣上夺了沈安霆的兵权,一看便是被沈安霆伤透了心。
圣上本就有此意,与她恰好不谋而合。
只是目前想要突然夺走沈安霆的兵权,有些突然,只怕朝野难以说服。
他让太监送点他国进贡的玩意过去。
“这乔家娘子心狠手辣,朕倒是欣赏,告诉她,只要她能创造一个得当的由头,朕定会顺势而为,成全她的心愿。”
乔知意接过圣上送来的大大小小的物件,有能入口的养生补品,也有穿戴用的华丽头面。
太监将圣上的话转达后,乔知意立刻明白了意思。
只是想要找到一个足够分量的理由,很难。
她攥着拳头,想了许久都想不到一个妥帖的办法,直到丫鬟告诉她,夜晚放蛇的人就是乔知澜,只是沈安霆知道了却没有责罚她。
乔知意轻笑一声,心里却满是苦涩。
当初她只是因为孩子早夭都能被罚进祠堂,遭蛇缠身噬咬。
而乔知澜一再生事,也得不到沈安霆的一点追究。
既然乔知澜喜欢用蛇生事,自己就随了她的意。
乔知意让丫鬟去祠堂,看看先前乔知澜将蛇引进祠堂时是不是留下过什么痕迹。
将军府里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下人都畏惧这个地方,寻着各种理由不进来打扫,里面基本还是原来的模样。
丫鬟用帕子收集了一堆粉末。
“娘子,我找外面的游医确认过了,这个粉末确实能引来蛇类,只是留在祠堂的就那么多。”
乔知意蹙了蹙眉头。
“足够了。”
她将粉末依照一定的字样洒在花园里,又悄悄命侍卫买来几条无毒的小蛇。
太监安排的侍卫都是圣上身边的人,自然也不会揭穿她。
只待御医按时为她复诊的时候带人经过花园,届时所有人都能看见蛇在地上爬出的“弑君”二字。
时辰一到,消息传进乔知意的院落时,丫鬟还在给她喂药。
传话的下人声音都在发抖。
“娘子,您说这将军府会不会真的要出事了吧?”
乔知意在屏风后面弯了弯嘴角。
出事?定是会的,但都是沈安霆和乔知澜应得的。
她让院子里签有卖身契的丫鬟把卖身契带走结了银钱早日离开。
圣上派来的侍卫已经将花园围上了。
“弑君”这种大逆不道的字眼在府上出现,定是要上禀的。
蛇被侍卫砍死,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乔知澜得知消息,觉得有古怪,匆匆赶来。
地上残余的粉末她一看便清楚是自己先前制成用在祠堂里的,可今天的这件事情并不是她安排的。
沈安霆赶回府中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他看向乔知澜,眼里的失望一览无遗。
这府里除了乔知澜,他想不到第二个还会有这样能耐的人。
乔知澜看着姗姗来迟的乔知意,手忍不住发颤。
“乔知意,这件事情是你做的!一定是你!”
御医皱着眉头,忍不住出声。
“乔家娘子昏迷的时候,便有人将毒蛇引进府中,只怕是同一人所为。”
“上一次乔家娘子昏迷中,不会是她,这一次又怎会是?”
乔知澜急得跺脚。
“你不过是个御医,你懂什么!”
此事已经不能简单地定为内宅之事,京兆府的办案官员赶来让御医将药粉成分辨别,其余衙役沿着街边的小铺查找可有购买过这些药材之人。
队伍浩浩荡荡,没过多久画师便依据药铺掌柜的印象画出了一幅卖药之人的肖像。
府尹将画像放在了沈安霆的面前。
“沈将军辛苦看看,是否认识这个女子?”
衙役也搜查了将军府里里外外,将藏有类似粉末的地方找了出来。
祠堂的墙角边缘都有类似的粉末,还未清扫干净。
沈安霆听着衙役的汇报,再看看画像上的女子,身体忍不住发抖。
画像上的人赫然就是乔知澜。
祠堂的事情果真是乔知澜编排好的!
沈安霆不想把把柄放在别人的手里。
“这是我府内之事,无可奉告。”
府尹轻蔑地看了沈安霆一眼。
“圣上已经知晓此事托我全权办案,沈将军若是不配合,那下官只能用刑了。”
沈安霆百感交集,最终还是把乔知澜供了出去。
上一次他给过乔知澜机会解释祠堂的事情,她告诉自己并不是她做的,他信了。
原来到头来还是在骗他。
乔知意当初被蛇困在祠堂里一夜,竟都是人祸。
想到自己还灌乔知意喝下了一勺的雄黄酒导致她疼痛到昏厥,他忍不住抽了自己一个巴掌。
他想不明白,乔知澜这么多年在山上清修,到底去哪里学了这些歪门邪道?
他命手下上山去查清楚,这才知道乔知澜早早就跟了一个邪门佛修走近了。
还俗了的和尚告知此事的时候面色不悦。
“若不是相府捐了不少钱把她送上山门,长老们怎么可能为她留半间禅房?”
“也得亏她在佛门,弟子都怕犯了口业,否则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沈安霆又想到了那个舍利金丹,询问时寺里的和尚都皱着眉头,只好跑去问长老。
长老面色骤变:“如此阴诡的东西怎么会是我们佛门所出啊,阿弥陀佛,施主千万不要受人蒙骗!”
长老跪在佛前,嘴里念念有词,显然是被惊得不轻。
所以世上根本没有用肉身淬炼出来的舍利金丹一说,只有乔知澜的恶念一点一点地将乔知意逼上绝路。
而他的孩子,也是被乔知澜害死的。
乔知意没有骗他,甚至当时就跪在他面前求他,只是他不愿意相信,将她的期待一次次践踏。
沈安霆第一次这般恨自己的愚蠢,乔知澜算是什么佛女,当真比恶鬼还要可怕。
他恨不得去把乔知澜给掐死。
回府的时候,他还是晚了一步,乔知澜已经被京兆府的人带走了,而圣上正好下旨夺了他的兵权。
念旨的太监将圣旨展开,语气不紧不慢。
“罪臣沈安霆有谋反之意,念在征战多年有功于社稷,收回兵权暂押将军府内,等候发落。”
“沈将军,谢恩吧——”
“不,怎么会这样?”
“我没有谋反的意思,那都是乔知澜做的,与我无关,我也是被蒙在鼓里!”
沈安霆不甘心兵权被收回,涨红了脸想要解释。
太监把他的手拍开,嫌弃地退后两步。
如今沈安霆这狼狈的模样,确实一点也不像是大将军了。
“沈将军,这些话您跟杂家说也没用啊!”
“您还是想办法到圣上面前说吧。”
送完旨意,太监便回宫去了。
整个将军府,宛若一个死牢。
半边药香刺鼻,半边守卫森严犹如囚笼。
沈安霆在侍卫的监督下缓缓走到了乔知意的院门前。
“知意,圣上待你极好,可否为我说一句话。”
“谋反的事情不是我所为,乔知澜害你的事情我也已经查明了,我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丫鬟将屋内凉透了馊茶水尽数泼了出来。
“沈将军,当年我家娘子求你的时候你面对亲生孩儿都能见死不救,如今我家娘子为何要救你?”
沈安霆自知理亏,也知道乔知意现在定是不想见自己。
他划破了指尖,写下了一封道歉血书想要求得乔知意的原谅。
血书字字泣血。
他说他不该纵容乔知澜害死孩儿,炼成什么舍利金丹,更不应该将她关入祠堂,更不应该将舍利金丹作为贺寿的礼物送给圣上……
乔知意等他的醒悟有些太晚,眼泪一滴滴顺着脸颊滑落却浑然不知。
她让丫鬟把血书投入火盆。
“太脏了,处理了吧。”
相爷得知乔知澜被抓走后,赶来了将军府。
他口口声声说是探望乔知意的病情,侍卫长念在他是乔知意的亲人便放了进来。
可他朝乔知意张口便是想知道案子的情况,要挟乔知意在圣上面前说好话放乔知澜出狱。
“你如今答应和亲,圣上会给你几分薄面的,你就求求他,把你姐姐放出来。”
“知澜在山上已经吃够多的苦了,为父亏欠她太多,不能让她再待在牢里。”
乔知澜在山上清修的时候,相府每三天都会派人送去银钱和吃穿物件,哪里会苦?
乔知意看着父亲,将乔知澜先前的所作所为缓缓道来。
谁知父亲依旧不依不饶。
“这是我们的家事,我自会用家法严惩她,可是现在,她就是不可以待在牢狱中受苦。”
“你若是不愿,你生母可还在府中,就休怪为父不留情面!”
乔知意的身子被气得发抖,她没想到父亲还会拿府中的生母来威胁她,他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乔知澜一个女儿。
“好,我答应你,会替姐姐求情,只是我娘亲向来敬你爱你,你这样做真是让我恶心。”
相爷挥挥衣袖离开的时候,丫鬟还在替乔知意鸣不平。
可乔知意没有办法,她可以一走了之,但是娘亲嫁给相爷已有二十余年如何说走就走?
一日京兆府的人带来了供词,询问乔知意打算如何处置乔知澜。
乔知意与圣上合谋针对的人只有沈安霆,至于乔知澜,与乔知意同出乔家,圣上让乔知意自行决断。
她面不改色地说道:“放了吧。”
府尹瞪大了眼睛,这供词上字字句句都是阴狠至极的事情,怎么能放了?
“乔家娘子,你圣上给予你自行裁夺的权力本就是让你为自己讨个公道……”
“放了。”乔知意的眼眸里涌动着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府尹叹了一口气,点点头。
得知乔知澜被释放后,沈安霆也格外的不解。
“知意,你为什么要放了知澜,知澜如此设计陷害你,你当真不介意?”
他企图从乔知意的表情中找到些许怜悯,或许乔知意愿意帮乔知澜说话,同样地,也会原谅他,帮他重新拿回兵权。
“父亲拿我生母的安危对我苦苦相逼,我又能怎么做?”
乔知意看向沈安霆,眼中是无尽的凉薄。
沈安霆怔愣,乔知澜说过的,相爷最宠爱的便是乔知意,所以才把她丢在山上清修不管。
如今怎么会因为乔知澜威胁乔知意呢?
“知意,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相爷他素来最疼爱你……”
乔知意冷笑一声:“误会?素来疼爱?他从小便对我不管不顾,若是真的疼爱我,当年怎么会在我刚刚及笄就急着把我许配他人当第七十九房的妾室?”
“我当年感激你救我于水深火热,风光迎娶我进将军府,可如今才知道,不过是从虎穴换到蛇窝罢了。”
“沈安霆,我恨不得你死了,为我的孩儿偿命,因为他本不该就这样死去的!”
沈安霆看着乔知意悲恸的表情忍不住后退几步。
他想要弥补乔知意。
“知意,等你帮我夺回兵权,我会和当初一样保护你,不会让你嫁给你不想嫁的人。”
乔知意扫了他一眼。
“你的下场就是我求来的,这一切都是你应得的。”
“我就要看你从天上掉到地下,被人践踏,一点点老死在这里。”
沈安霆不敢置信地想要扑上前去,却被侍卫拦住了。
如今的将军府已经不是他的地盘了,守卫皆是听着乔知意的命令。
“沈将军自重。”
长剑泛着凛冽的光一步步将他逼出了院外。
“知意,是我错了,给我弥补你的机会吧!”
他在院外苦苦哀求,最终只能无力地垂下双臂离去。
年少时他确实喜欢过乔知澜,后来她下落不明,成了他心底的白月光。
于是他娶了和她有几分相像的庶妹乔知意。
他以为是替身,是另一种方式成全自己的心思。
可这几日夜里辗转难眠,他想到更多都是乔知意的模样,五年的感情,衣食住行里都是她的影子,他意识到自己深爱的人早就不是乔知澜了。
对她只是一种执念罢了。
是他认错了自己的感情,也伤害了乔知意。
可乔知意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蛮夷使臣将至的日子,她便乘着轿子入了宫。
恰逢冬月,入宫的那一天下了很大的雪。
蛮夷的使臣到来的时候,宫里张灯结彩好像提前过年了一般。
乔知意戴着面纱坐在屏风后面。
许多人并不知晓她的身份,在底下议论纷纷,直到使臣宣入殿中。
他们印象中的蛮夷使者都是五大三粗形象粗鄙之人,可这一次来的使者身姿挺拔,五官深邃。
其中一个随侍更是长了一双勾人的桃花眼,但举止谦卑恭敬。
“这蛮夷之地不都是荒野吗?他们不该是风吹日晒,怎么还能生得如此俊俏?”
不少官员和妻子小声议论着,乔知意的嫡母更是牙都要咬碎了。
如今乔知澜和沈安霆不睦,沈安霆又失了权力,她正愁哪里找一个乘龙快婿,结果乔知意又无端得了一个好机会,她替自己的女儿鸣不平。
“静和公主在民间有蛇女之称,也不知道这别国来的驸马能不能招架?”
嫡母随口嗤笑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落入了使臣的耳中。
相爷扯了扯自家夫人的袖子,不想她多生事端,可她面上愤愤,显然不会善罢甘休。
这领头的使臣谙熟各国的规矩和象征,知道这句话算不上什么善意,眉头皱了皱。
那位桃花眼的随侍则表情淡淡,在使臣想要质问的瞬间扯住了他的衣袖,拽他入席。
圣上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动作,看出了领头使臣的不满,冷冷地扫视丞相夫妻。
嫡母想要让乔知意难堪的希望落空后,撇了撇嘴,完全忘记了身边已经怒上心头的夫君。
乔知意观察着使臣,只觉得那个桃花眼的随侍似乎地位不同寻常。
沈安霆坐在角落里,酒不断地往嘴里送,心里又苦又涩。
他多次想移步到乔知意的身边,却发现自己离她太远太远了。
中途乔知意演奏了一首古琴曲,他脑中不断回想曾经和她合奏的日子,悔意越来越刻骨,宴席还未结束,他便承受不住离开了。
宫宴结束后,使臣对联姻之事没有任何不满,再过五日乔知意便要启程。
其间,圣上对乔知意生母的赏赐不断,而宴席上闹事的嫡母被皇后重罚抄写女德女训,相府好不热闹。
乔知澜在院子里养了很久才出来见人,她听说使臣到来诚意很足,长相也颇为英俊,料想这联姻的皇子虽然没有来,长相应该也不会差。
她不想让乔知意过得这般畅快,既然乔知意二嫁都能嫁给蛮夷的皇子,自己为什么不行?
她奔入书房找到相爷。
“父亲,总不能好事都留给妹妹吧,那我怎么办?”
相爷眉头紧皱,近期圣上对他愈发不满,乔知澜还想他怎么做?
“妹妹与您也不亲近,远嫁也不会成为您的助力,不如让我在出嫁时把她顶替了。”
“反正圣上从未开诚布公地谈过‘静和公主’的身份,可以是她乔知意,也可以是我乔知澜!”
相爷觉得乔知澜想的办法有几分道理。
“你想要如何做?”
乔知澜的眼睛转了转。
“妹妹许久不在家,姨娘肯定思念妹妹,就让妹妹出嫁的前一日留在家中吧,吉时降至再接入宫中出嫁。父亲向圣上晓之以情,圣上不会拒绝的。”
相爷点点头,还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没准以后自己的女儿还能成为蛮夷的皇后,自己更是风光无限。
乔知意收到了母亲的消息,让她回府中小聚待嫁。
她也思念母亲,没有怀疑便回去了,毕竟这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了。
谁知刚入府她便被人钳制住手脚押入柴房,锁上了门。
她拍打着柴房的门大惊失色。
“你们要做什么?”
“我母亲呢?我母亲在哪?”
门外传来了乔知澜的笑声。
“妹妹,你放心,姨娘好好地在府内呢!”
“只是这远嫁一事不劳烦你,我自小潜心问佛,我比你更适合当这个皇子妃,可为蛮夷之地的人开化,普照佛光。”
“你肩不能跳,手不能提,去了又有何用?还是在这里好好待着吧。”
乔知意找着柴房里有没有趁手的物件能把门劈开,却发现什么都没有,这里像极了早就为她准备好的囚室。
她愤怒地警告乔知澜。
“你疯了是不是?这可是欺君之罪!”
乔知澜不以为意,若是被圣上知晓株连九族,自己也已经在边关外了,死的又不会是自己。
出嫁的那一天,天还未亮乔知澜便早早换上了婚服梳完妆抬入宫里去。
乔知意迷迷糊糊地听着府内下人们的声音,想要把门拍响,身子却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嫡母为了蹉跎她,这几天除了命丫鬟推进来几碗水,连一粒米都没有,她的身子已经支撑不住了。
母亲来看过她一眼,被相爷命人抽了五鞭,警告不许再靠近这里。
那是整整带刺的五鞭,乔知意现在既担心母亲的安危,又担心联姻的事情。
可如今她自身难保。
直到彻底送走使臣,柴房的门才被人打开。
嫡母眼眶红红的,似乎是因为送别乔知澜不舍而哭过,但是看向乔知意的眼神格外的凶狠。
丫鬟端来了一碗水往乔知意的嘴里灌,她实在有些渴急了,一时也没有反抗,直到整碗水下肚,她才感觉身上似乎不对劲,有些许燥热。
“死丫头,我才不可能留你在府内。”
“我遣人和花楼的妈妈都谈好了,把你送进去伺候客人,以后你就在那里好好待一辈子吧!”
乔知意饿了几天的身子早已没了反抗的余地,被绑在担架上,盖上了白布从相府的偏门抬了出去。
天色渐渐黑了,巷子里灯光幽暗,她难受地发出了呜呜的声音,微弱又无助。
“什么人?”
一道清润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随后担架落地,送她到花楼的家丁们被人打倒。
她也摔在地上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清醒了不少。
盖在上方的白布被人揭开,她看到了那个桃花眼的蛮夷随侍。
“你还好吧?”
他解开了乔知意身上的绳索把她带回了暂居的院子,并请大夫为她医治。
“只是中了点下三滥的药,加上许多天没有进食的缘故,没有大碍。”
桃花眼的随侍眯了眯眼睛,笑道:“切,看来这儿的皇城也不是那么太平。”
乔知意喝下了汤药才缓解过来,又有侍卫递上来几个包子给她,她连声道谢,眼眶没来由一股温热。
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些蛮夷人还在别院里,不应该已经走了吗?
桃花眼的蛮夷侍卫名叫燕洵,他解释自己是被派来学习先进技术的,所以并不随着婚车离京。
只是,他看她的眼眸多了几分猜疑。
“你的手上有颗痣,位置和静和公主手里的痣一模一样,她刚出嫁你就差点被绑到花楼,不是巧合吧?”
乔知意想到眼下事态紧急,隐瞒或许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严重。
“你们蛮夷究竟是希望两国交战还是和平?”
燕洵不假思索地回答:“自然是和平,战争就意味着死亡。你们女子不上战场姑且还能逃一逃,我们男子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乔知意垂了垂眼眸:
“那我告诉你,我就是要出嫁的那位公主,只是我被人顶替了。”
燕洵震惊地拍了拍桌子站了起来:“大胆!”
“若是不想交战,我们就得一起想办法弥补!”乔知意摁住他的手,眼神坚定。
燕洵看得有些晃神,反应过来后,眉头拧成了一条线:“这件事情不能泄露出去,顶替你的人若是真心想嫁倒也无所谓,只怕她不是真心的。你的嘴可得严实一点,最近就留在这里,哪也别去了。”
“我尽快修书一封送回蛮夷,早做准备。”
乔知意看着他一本正经的神色和略显华丽的服饰,眼中多了几分好奇。
“你竟然能做主帮我?你当真是普通随侍?”
燕洵表情似笑非笑。
“少推敲我的身份。”
“礼尚往来,我帮你圆这个欺君之罪,你得教教我你们汉人的文化。”
乔知意答应了下来,于是这些日子燕洵弄来了不少的古籍让她教自己识读,并没有多大的恶意。
静和公主顺利出嫁后,圣上一直以来的心结已解。
作为对乔知意生母的补偿,他封赏了诰命以示安抚。
相府所有人一起跪接圣旨的时候,夫人的心都要碎了。
明明是她女儿偷偷顶替嫁了出去,她却什么都不能说,更不能把功劳揽在自己头上。
好在,乔知意被她送到了花楼去,如今应是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了。
她看着圣旨,嘴角挂着冷笑。
太监走后,她便带着仆从去了花楼,她要亲眼看看乔知意的惨状。
老鸨妈妈赶出来迎接的时候,眉头一跳一跳的。
“你这里可有一个新来的丫头叫知意的?”
夫人习惯了颐指气使,也没有把老鸨看在眼里。
老鸨赔着笑,心里却骂声不断。
“最近可是一个新人都没有,夫人是不是寻错地方了?”
夫人瞪大了眼睛,让老鸨把所有姑娘都带出来,她非要一一辨认不可。
她甩了一大把银子在桌上,老鸨这才同意。
可看了一圈,乔知意都不在里面。
老鸨着实无可奈何,所有的姑娘都在这里了。
沈安霆默默在花楼的角落里喝酒,自从将军府失去了权力,乔知意又远嫁,他的心就彻底死了。
所有的家底,都被他拿来寻欢作乐。
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淡掉心里的痛。
喝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他看见了相府的夫人沿着花楼在找乔知意。
乔知意不是出嫁了吗?她到底在找什么?
又一口苦酒下肚,他突然清醒了起来。
相府夫人在找乔知意,那送出去和亲的人是谁?
而且这不正说明乔知意没出嫁吗?
他就知道,乔知意心里是有他的,怎么会坐以待毙远嫁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
他拍了拍脸颊,偷偷跟上了相府的夫人。
他想找到乔知意,只要乔知意能原谅他,他做什么都愿意,甚至带着他抵抗王命,逃命天涯,他也心甘情愿。
一边,驶往蛮夷的马车还在路上,这一路并不是那么好走,马车里颠簸不断,乔知澜被抖得七荤八素,好几次连隔夜的干粮都吐出来了。
她有些后悔了,早知道这一路那么苦,她就不来了。
中途在客栈歇脚的时候,她就连平日里的鱼肉都吃不上。
可是这些使者吃着带血丝的牛肉却面不改色。
“公主,我们国家离海较远,海里的鱼送不到那里,倒是牛羊肉居多,切莫见怪。”
还有一个使者的态度对她不太恭敬。
“公主你是来联姻的,可不是来享福的,收起你以前在宫里的脾气,我们皇子可不会惯着你!”
乔知澜肚子里一股气,再看着眼前作呕的血腥牛肉,更是恼火。
她从未吃过这样的苦。
客栈的管事好心提醒她:“姑娘,前面的一个县闹了饥荒,现在能吃上点东西已经不容易了,莫嫌弃,多吃点填饱肚子好赶路啊。”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想再去什么蛮夷了,不过就是一地贫苦和一群野蛮人罢了。
她自掏腰包请护送她的使者们吃点好的,又自己进了后厨监督。
使者们以为乔知澜是识时务,有意讨好他们,也没多想,端出来的东西都尝了个遍。
可到了夜里,这些人纷纷腹痛恍惚,不省人事了。
乔知澜趁着夜色换掉了嫁衣,只将值钱的物件留在身上,又重金聘请了当地能驱使马车的人送她回去。
她生怕对方不答应或坑骗她,还特地拿出了乔家的令牌。
“我父亲是相爷,你若是带我回去,我可送你京城的宅子,让你带着一家人都定居京城,再也不愁吃喝!”
当地本就穷苦,对方见她出手大方,还许诺为全家落户京城,远离疾苦,当即就应下了。
连夜驱车,乔知澜一路颠簸却一点也不抱怨了。
只要能回去,就算是路途再煎熬都是值得的。
不过她心里更恨乔知意了,若不是乔知意误导了自己,自己也不会替她来受这样的苦。
等她回京了,指控乔知意逃婚,她倒要看看乔知意还能如何向圣上解释。
归程的马车因为她不再抱怨,行驶起来快了不少。
很快她便以乔知澜的身份回了京城。
她给了驱车的师傅一大笔,让他先安顿下来。
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回相府,而是去找了沈安霆。
如今沈安霆被夺了军权,圣上也不让他上朝了,虽还是二品将军,实质上与庶人无异。
今日他在府里喝得醉醺醺的,却看见一个与乔知意相像的身影朝自己走来。
“知意,是你吗?”
“你果然没有远嫁,你别走,我带你一起逃!”
乔知澜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副模样的沈安霆。
她咬了咬后槽牙。
她只知道沈安霆将乔知意当成自己的替身,却不知何时自己也成为了乔知意的替身。
她心里对乔知意的恨更多了几分。
“沈安霆,你看清楚,是我!”
沈安霆还是用迷迷糊糊的眼睛看着她。
乔知澜怒了,将酒全都泼在了他的脸上,又将酒瓶摔碎。
冰冷的液体顺着脖颈滑进了沈安霆的身体里,落在冬月尤其的刺骨。
他的眼神逐渐聚焦,看清了面前的女人。
“乔知澜?”
他瞪大了双眼,朝乔知澜扑了过去。
“我杀了你,都是你,害死了我的孩子,害得知意离开我,都是你!”
“你这个贱人,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乔知澜惊恐之下,抄起另一个酒瓶又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沈安霆捂着脑袋,温热的血液顺着脑门往下流,让他彻底清醒了。
“乔知意抗旨逃婚没有去和亲,你若是杀了我就没人证明她的清白了。”
“你不知道吧?是我将她锁在相府里顶替她上了马车后又偷偷回来的。”
“你要是还想杀我,我必定让乔知意为我陪葬!”
沈安霆颤颤巍巍地跌坐回椅子上,他看向乔知澜。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乔知澜见沈安霆彻底冷静了下来,有些嫌弃地扇了扇空气里的酒味。
“我回来只想和你好好过日子。乔知意抗旨悔婚,圣上一怒只怕满门抄斩。”
“你要是娶我,我就能幸免于难。”
沈安霆急了:“那知意呢?知意怎么办?”
乔知澜皱了皱眉头。
沈安霆什么时候对乔知意这般死心塌地?
“你得先娶我,保证了我的安危我才能替乔知意在圣上面前解释,求圣上开恩。”
沈安霆看向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我给你一个机会,你不许再欺骗我了。”
乔知澜笑了笑,轻车熟路地从书房里拿来笔墨,写下婚书。
沈安霆签下后,问她:“所以知意现在在何处?”
乔知澜想了想,料想告诉沈安霆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母亲应该把她送进花楼里了才是,夫君要是找她,少不了备些银子。”
沈安霆忍住掐死乔知澜的冲动,直直朝花楼奔去。
他早该想到了,相府夫人直奔花楼找乔知意,应该就是把她送到了那里。
只是那一天,他并没有看到乔知意啊……
他不顾一身酒气和额头上的血痕,闯进了花楼里,给花楼的老鸨吓了一跳。
“沈将军,您受伤了,我命人给您上药,您先别乱动了。”
沈安霆可是花楼近期的大主顾,老鸨自然上心一些。
沈安霆没有过多客套,掏出了怀里沾了点酒渍的画像。
“管事妈妈可曾见过这个人?”
老鸨拿起画像看了一眼,确实有些眼熟,她老实回答:
“似乎还真见过……沈将军能否说说画像上的女子叫什么名字?”
沈安霆看着画像,露出一抹怀念之色。
“知意。”
“知心着意,还真是好名字……”老鸨客套了两句,心里暗自嘀咕。
前段时间相府派人来找的不也是一个叫“知意”的女人吗?
莫非就是同一个?可确实不在那些姑娘里啊。
一个两个都来找她要人,那她找谁要人去?
老鸨眼珠子四处打转,正在想办法应付,却看见一个身着白衣的姑娘和一个男人一起进了厢房。
那姑娘的那半张脸,和画里的这个人分明一模一样。
她惊呼了一声。
“沈将军,我想起来了,她最近经常来喝酒来着。”
“如今正在二楼的厢房里!”
沈安霆朝二楼看去,老鸨指了指刚刚她瞧见的屋子。
沈安霆立刻往楼上跑去,敲响了厢房的门。
开门的是个男人,一双潋滟的桃花眼,沈安霆似乎在哪见过,只是想不起来了。
他也没工夫细想,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找到乔知意。
“知意是不是在这里,我看到她了,我找她!”
屋内的乔知意愣了愣,她认出了沈安霆的声音。
燕洵皱了皱眉挡住了沈安霆的目光。
“这是我预定的厢房,还请公子自重。”
沈安霆更加笃定乔知意就在屋内,否则这个男人为什么要阻止自己。
他想要将燕洵推开,却被死死拦住,情急之下,他开始动手。
拳拳到肉,两个人在走廊打了起来。
乔知意见状只能站出来。
“沈安霆,住手!”
两人同时停手,乔知意看向燕洵。
“你没事吧?”
燕洵见乔知意关心自己,有一瞬间的暖意涌上心尖,笑得很是灿烂。
“无碍,他不是我的对手。”
沈安霆看向乔知意,看着她当着自己的面关心另一个男人,心里像是被刀子劈开了一个口。
“知意,你逃婚是为了他吗?”
“你可知抗旨逃避和亲是死罪,要株连九族的!他有什么能力保护你?”
乔知意觉得有些奇怪,沈安霆怎么会发现自己在这里还找过来了?
她心里不慌自是因为蛮夷的使者就在自己身边,前因后果也向他们都交代清楚了,要死也得是设计锁她进柴房的乔知澜先死。
她思索间对上老鸨心虚的目光,再一次看向沈安霆。
“你来就是为了对我说这些?”
沈安霆坚定地点了点头。
“知意,随我一起回去,我一定会护你周全的。”
“知澜回来了……她把事情都告诉我了……”
碍于有外人在场,沈安霆不敢把事情说得太详细。
可是乔知意和燕洵都听明白了。
乔知澜竟然和亲途中偷偷跑回来了?!
乔知意让沈安霆进厢房详细说。
房门被关上,三人压低了声音。
沈安霆抹了把脸,艰难地开口解释:“知澜下药将送她的使者全都毒死了,花了钱请人将她送回了京城。”
“这件事情过不了多久就会败露,知意,你是和亲公主,圣上不会原谅你的,蛮夷的人也不会。你听我的,连夜收拾细软后同我一起离开!”
“我不要当京城的大官,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你,好不好?”
乔知意与燕洵对视了一眼,眼中的担忧越来越浓。
两国相交不斩来使早已是各国之间不成文的约定。
乔知澜这样做,不仅是把乔家逼向死路,更是把她也往死路上逼。
“燕洵,我必须进宫把事情说清楚,若是两国交战不加防备,百姓会遭殃的。”
乔知意看向燕洵,把沈安霆的话都当成了耳旁风。
燕洵眉头也皱着,像是还在思考对策,迟迟没有说话。
沈安霆摇头想要抓住乔知意的手。
“你不能进宫,你进宫后圣上震怒你必死无疑!”
他还没来得及握住乔知意的手,轰隆一声巨响,门被人撞开了。
乔知澜站在门口,一脸怒气地看向沈安霆。
“你说好娶我为妻,就是为了打探乔知意的下落来和她私奔的吗?”
“我早就猜到你会来,但是我没想到,你竟然一刻都等不了。”
“沈安霆,别忘了,没有我,乔知意逃婚这件事情,可就没人替她解释了。”
22
乔知意看向乔知澜,想到过去发生的事情,攥紧了拳头。
如果不是乔知澜,自己的孩子不会惨死……如今,更不会造成这样的局面。
她想要和燕洵先一步离开这里,却被乔知澜拦住了去路。
“妹妹还有闲心和其他人谈情说爱,还真是人尽可夫!”
燕洵手里的短刀蓦地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压低了声音。
“我与她感情如何是我们自己的事,我劝你少说两句,你有九条命都不够死的。”
短刀在乔知澜的脖颈处划出一道红痕。
她只觉燕洵力道再重一分,她就要被人割破喉咙了,她吓得眼泪都掉了下来,眼睁睁看着乔知意和燕洵离开。
燕洵回别院写好了书信,兵分两路,让人快马加鞭把信件送回蛮夷,自己也即刻启程。
他让乔知意同他一起离开。
“我要是走了,你在这里无法解释清楚,只能我们一起走!”
“而且你到了蛮夷,完成和亲仪式,才能交差。”
乔知意点头,留下的一封书信,让丫鬟在必要的时候送到宫里。
快要初春了,官道上还有不少雪。
知道乔知意要走,沈安霆在城门口想要护送她离开。
“知意,我放心不下你。”他看着前头骑马的燕洵,“他竟然是蛮夷的人。”
乔知意拉下了马车的帘子,不愿与他多说。
“沈安霆,你不必再纠缠我了。”
“如果不是你将乔知澜带到将军府,或许你我还有转机。”
“是你背弃誓言在先,辱我欺我伤我。我恨你,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你最好看住乔知澜,她要是再生事端,我只会更恨你。”
马车的轮子滚动起来,积雪的官道湿润,没能扬起多少尘土。
沈安霆看着车马逐渐消失不见,才心灰意冷地回到城中。
乔知澜在城中,穿着原本清修的袍子,已经把乔知意逃婚的消息传遍。
“修佛之人不打诳语,这静和公主乃是乔家的庶女乔知意。”
“如今她和亲途中逃跑,只怕两国即刻交战,能逃命还是快逃吧!”
京畿的不少百姓都被她的话煽动了,天子脚下乱成一团。
乔知意的生母出府的时候想要带一点去除疤痕的伤药。
上一次,因为想要去探望被关在柴房的女儿,她被抽了五记鞭子,脸颊旁还留着一道疤痕尚未除去。
她虽然年纪大了,可还是想要自己看起来得体些。
却没想到如今乔知意逃婚的消息传遍整个京城,不少人知道她正是乔知意的生母,围着她将烂菜叶子和臭鸡蛋砸在了她的身上。
“还什么诰命夫人呢,我看也是蛇蝎心肠的女人!”
“女儿贪生怕死,有其女必有其母!”
“打死她!打死她!”
身边的丫鬟为了保护她,不知被何人用花瓶砸了脑袋,倒在了血泊之中。
“姨娘,快回府,娘子不是这样的人……”
她见状,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她素来习惯了被正室欺压,才害得女儿同她一样的遭遇。
“好,那你们就敲了这京兆府门前的大鼓,看看究竟逃婚的是不是我们知意!”
事情越闹越大,姨娘跪在相爷的书房外恳求他进宫面圣将一切事情说清。
虽是跪着,可是她的背脊直立在那里。
女儿下落不明,又被诬蔑蓄意逃婚,她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如今这条命也没有了指望,她已经是什么都不怕了。
书房内,相爷不愿见她。
他也是刚刚才知道乔知澜偷偷跑回来了,如今正在和与他亲近的官员商量对策。
那些官员纷纷叹气。
“相爷,此事实在无能为力了,告辞。”
“两国若是战事一起,相爷定脱不了干系,不如早些坦白为上,下官告退。”
官员陆陆续续从书房里走出去。
太监传来旨意说是圣上要见,显然已经听说了京城的舆论。
相爷手心里满是汗珠,头发都一瞬间白了好几根,可也只能硬着头皮去见上一面,顺带看看圣上的态度。
御书房内,圣上已经摔碎了三个茶盏。
相爷直挺挺往碎片上跪去:“圣上息怒啊!”
“乔知意是你要走的,也是你交回来的,为何半路就逃走了?乔相,你必须给朕一个交代!”
相爷头也不敢抬,脑海里的思绪百转千回,最后做了一个决定。
“是乔知意的生母,妇人之见,舍不得她远嫁,便和她彻夜合谋了逃婚一事。”
“下官也是才刚刚知道的,求陛下下旨赐死她!”
对相爷来说,保全自身比什么都重要。
贵妃在门外候着,听着屋里的话差点闯了进去。
乔知意的生母是她的表妹,当初是她帮乔知意促成和亲一事的。
好在太监拦住了她。
直到膝盖上满是鲜血的相爷退了出来,她睨了他一眼,走了进去。
“圣上,这件事情有蹊跷,并非是妾身作为中间人有意开脱。”
“和亲的事情是知意求着要去的,她犯不着临阵脱逃。您也看得见相爷和沈安霆对她并无感情,她在京城毫无可以留恋的人和事,怎么可能逃婚?”
圣上挥了挥手,贵妃的话和他心里所想不谋而合,他让侍卫去相府彻头彻尾搜查一遍。
在相府的柴房里,侍卫搜到了乔知意落在里面的耳坠子。
好巧不巧,正是圣上的赏赐之一,内务府记录在案,仅此一件。
而且柴房的门上,有指甲的抓痕和血迹,还未被清理。
地板上,有迷药残余的结晶。
侍卫赶忙将发现的证据传到御前。
贵妃听闻消息,眼泪直掉。
“妾的侄女只怕未出嫁就遇害了,怎么可能逃婚呢?”
“圣上,相府里的人都不能放过!”
此事总要有个结论,很快京兆府的人就包围了相府。
“京兆府办案,怀疑府中有人谋害藏匿静和公主。”
“速速把人交出来,否则满门抄斩!”
相爷的官袍被太监扒了下来丢进了火盆里,圣上的意思不言自明。
他看向身边的夫人,眼神中满是警告。
“乔知意到底去了哪里?”
夫人哆哆嗦嗦,她也不知道乔知意去了哪里。
她本想把乔知意送去花楼,结果把人送丢了,那些下人也不知所踪了。
相爷问她,可她也不知如何交代啊。
“我确实不知她去了哪里啊?”
相爷眼睁睁看着官袍被烧成黑烟和灰烬,大半生的打拼都折在了这里,老泪纵横。
他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错了,如果当初正妻选了乔知意的母亲,是不是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他也不会这把年纪被贬为白身。
“你到底说不说!贱人!”
相爷狠狠扇了夫人一个耳光。
乔知意的母亲跪在那里,冷冷地看着眼前的闹剧,她的心早就死了。
直到夫人“哎哟”了一声,将自己的安排说了出来。
“我本来想把她送进花楼里服侍别的男人,可我没想到让她逃走了,后来我去花楼那里也没能找到她!这实在不关我的事情啊!”
乔知意的母亲扑到了她的身上,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竟然这么对知意,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夫人又哭又笑。
“要怪就怪乔知意从小就压知澜一头,我没了办法。”
“我只是想成全知澜,所以把乔知意关起来,让知澜替她出嫁……我有错吗?”
“我只是想让知澜嫁个好的夫婿。”
她们纠缠在一起被侍卫用手刀打晕后拉开了。
京兆府的衙役听了夫人说的话,连忙赶去花楼找寻乔知意的下落,结果果然如夫人说的那样,并不在那些姑娘里面。
可老鸨说,前不久才见乔知意与人来喝过酒,还与沈将军起了争执。
得到新的线索后,他们立刻回到京兆府复命。
事情已经基本明了,太监朝着乔府带来了圣旨。
当初圣上为了和亲的事情急得不成样子,京城里哪怕二嫁女都不愿意去蛮夷之地,这乔家的大娘子拼命设计了半天,竟然就为了此事,当真荒谬。
太监轻轻咳嗽了两声。
“乔府众人除二房崔氏,其余人皆押入京兆府等候发落。”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
乔知意留在京城的丫鬟跑了过来,将乔知意的手书交给了太监。
“公公留步,我将娘子有手书留给圣上!”
信中,乔知意将自己经历的事情一一说清。
她告知圣上,自己已经前往蛮夷之地了,会尽力求得蛮夷的谅解。
她求圣上务必严惩乔知澜。
乔知澜擅长蛊惑人心,行阴诡之事,并非什么佛门正道。她设下替嫁之局,全然不把家国之事放在心中,只是将其当作儿戏,可谓是罪大恶极。
京兆府的人也送来了消息,在乔府清点过人数后唯独不见乔知澜,只怕是逃走了。
圣上气得咬牙切齿:“掘地三尺也得给朕把这个毒妇找出来。”
沈安霆送别乔知意后,再一次陷入了颓废之中,继续着整日的酗酒。
乔知澜已经无处可去,只能躲在将军府。
她没想到,圣上竟然会这么快把事情查到府上,将她母亲做的事情都查了出来。搞得她猝不及防。
她也不知母亲和父亲有没有揭发自己。
听说父亲已经被彻底贬为白身,乔府已经空了,她这下连退路都没有了。
她攥着沈安霆给自己的婚书,心里七上八下。
若是圣上没有查到她身上,她就以出嫁从夫为由撇清干系。
若是查到了她替嫁的事情,她就只能逃走了。
只是,她做事隐蔽没有留下证据,乔知意又已经离开了皇城,还有谁能揭发她呢?
京城里的一个男人不知所措地四处游荡着,看到巡逻的衙役冲上去跪在了面前。
“官爷,相爷家的大小姐命我将她从西边驾车送到你们汉人的领地,后来答应我的报酬都没有给我,我上哪找她啊?”
衙役的眼前一亮。
“你说乔家的大小姐?你可有证据?”
男人拿出一块令牌,上面的刻字清清楚楚。
他正是送乔知澜来京畿的车夫。
乔知澜给了他一笔钱后就将他丢在了郊区的便宜院子里再也没有理会过,说好为他安排汉人的户口,接他一家妻儿老小一起来享福。
他没得到兑现,只能满世界找乔知澜。
衙役看着他手里的牌子,喜笑颜开。
府尹正愁没有切实的证据给乔知澜定罪判刑,如今人证物证俱全,自己也算是立功一件了。
“辛苦你随我们走一趟,我们府尹大人定有赏……”
将军府被彻底包围的前夕,沈安霆看着一片荒凉的院落,内心百感交集。
将军府的仆从已经基本都走光了,才会这般荒芜,杂草丛生。
他想再喝一口酒,却发现酒罐子已经空了,连一个为他添酒的人都没有。
他好想乔知意,当年他在军中与兄弟们欢饮,乔知意总是守在他身边为他斟酒。
他若是喝多了,乔知意还会为他煮醒酒汤,为他按摩太阳穴。
回来京城后,为了怀上孩子,听从太医的指示,他再也不喝酒了。
把出喜脉的那一天,他第一次在乔知意的脸上看到从未见过的柔和光晕。
她笑着对他说,将军,你要当爹爹了。
他那一刻明明也是欣喜的,他期待将来他的儿子也要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将军。
他守在她身边,看着她做女红,一点点将儿子的虎头帽子做出来。
乔知意有时候会苦恼。
“若是女儿可怎么是好?你不会像世人那般重男轻女吧?”
他将乔知意搂在怀里,轻声告诉她。
“我并非不喜欢女儿,只是你有我护着,将来哪个小子能护着女儿还说不准,若是遇到了负心汉更是头疼。”
可是后来,生下的是儿子,他也没能守着乔知意。
生产那天,她磕头磕得额头上都是血。
“将军,救救他,他还能活的!”
耳边,他还能听见那一天乔知意的哭声。
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她笑,再也没了脸上柔和的光晕。
沈安霆陷入了回忆中,一旁的乔知澜却心有不甘,还想着劝沈安霆护着自己离开。
“如今乔知意已经走了,你在这里故作怀念又有何意义?”
“你若还是放不下乔知意,就应该随我一起离开这里,想办法夺回兵权,让她不要远嫁。”
沈安霆看了看自己粗糙的双手,如今已经什么都失去了,还想着夺回兵权,和痴人说梦没什么区别。
乔知澜太了解沈安霆了,不争不代表不想。
她眼珠子直打转。
“朝中能打的武将不多,尤其是像你这样年轻功高的将军,更是仅你一人。”
“若是两国战事一起,你猜圣上只能派谁出马?”
她很聪明,一下子就找到了问题的关键。
这也是圣上夺了沈安霆的兵权,不让他上朝,却没有废掉他品阶和官职的原因。
因为一旦战乱,圣上还需要他。
乔知澜的眼中带着一点蛊惑性。
“你现在还有得选。乔知意想要修复两国关系,可是蛮夷之人粗鄙,并不一定会如她所愿。”
“若是在京都,我们能挑起圣上的战意,你就不必颓废地在这里喝酒了!”
她以为三言两语说动了沈安霆,却不想沈安霆走到了她的身边,扇了她一巴掌。
“你知道打仗会死人吗?”
“你想要荣华富贵就要赌上那么多人的性命当垫脚石,乔知澜,你真的是个疯子。”
乔知澜摸了摸被打得红肿的脸颊,失控地将沈安霆推开。
“是,我是疯了,可你知道吗?我真的很讨厌乔知意,她只是个庶女凭什么过得比我好?”
“我母亲为了生个男孩留住自己的地位,听了得道高僧的建议将我送到山上,说是将我送远了才能招来男丁。所以我才在山上待了这么多年,直到你带我下山那一刻,她其实都没想过把我接回去。”
“可乔知意不一样,她一直都待在相府,就算是父亲不喜欢她的母亲,她也没有兄弟,可是她生母一直待她极好。”
“相府就两个女儿,她凭什么?”
沈安霆红了眼,他不明白。
“这不是知意的错!”
乔知澜也红了眼。
“让我不甘就是她的错!直到我看到她跪着求我救她的孩子时,我才知道揉捏她的感觉有多好。沈安霆,是你给我这样的机会……”
“我还真是该谢谢你。”
沈安霆来不及告诉乔知澜,在她未被送上山之前,他曾对她心动,日日都在宫宴里等她的身影,可是没有等到。
衙役和御前的太监同时来了将军府。
衙役将乔知澜扣住,戴上枷板。
“圣上有旨,乔氏女知澜,传播邪门歪道,毒杀使臣,散播流言,罪大恶极,判处死刑,于下月问斩。”
太监的语气缓了缓。
“至于沈将军,包庇重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圣上决意将您罢黜,赶出京城,从此江湖浩渺,沈将军多加珍重。”
沈安霆叩谢圣恩,再看向乔知澜。
她双眼无神,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
“乔知意当真说服了蛮夷王让他不开战……”
“可我明明杀了使臣,竟然还能做到……”
她被衙役推着出了将军府的门,再也没有回头。
沈安霆目送着她的背影,一直等到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眼前。
乔知意经历了一路的颠簸才到蛮夷。
蛮夷王对使臣被毒杀的事情勃然大怒,看到乔知意到来的时候恨不得将她斩杀。
可是燕洵却跪了下来。
“父皇,战争不可取,我们可以借此索要赔偿,但是一旦战事起,无数兵士、百姓都会死。”
“到时候死的人可不只是这几个使臣了!”
乔知意怔愣地看着燕洵。
父皇?他竟然就是自己要嫁的皇子。
冒充随侍进了京城还与她喝花酒?
燕洵知道自己来不及向乔知意解释清楚,先将自己在京城听到的事情说给父皇母后。
这西边的国度民风开放些,对女子的桎梏也少。
皇后听说了乔知意的遭遇心里也为她感到悲伤。
“乔娘子,你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吧。在这里,没人敢为难你。”
她笑着将手里的玉镯子褪下放到了乔知意的手上。
乔知意在燕洵似笑非笑的眼神中接过,戴在了自己的手上。
离开大殿后,燕洵这才向她解释了自己假扮随侍去京城的理由。
他本就无心联姻,是两国之间非用这种方法制造连结,而自己是真心想学习先进的技术。
也是因为学习,他才慢慢意识到,其实有个皇子妃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尤其是一个博学多才的皇子妃。
“我或许不能像寻常夫妻那般甜蜜地对待你,但我会对你恭敬有加,不会纳妾,更不会让你在外脸面尽失。”
“若是你哪一天想要离开,再不影响两国关系的情况下,我会给你自由的。”
乔知意点点头,这样的关系也正好合了她的心意。
蛮夷的高塔上,供奉了不少的物件,据说能清除污秽,引路来生。
乔知意将装有舍利金丹的盒子也放在了这里。
燕洵不知如何知晓了此事,翌日便请了人来这里诵读经文。
经文声音悠扬,她差点就睡在这梵音中。
后来,她将母亲从京城接到了蛮夷。乔府清冷,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她不放心将母亲一人留在府中。
沈安霆离开京城后一路颠沛流离,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向何方,最后一路往蛮夷的方向走来。
又饿又渴的某天,他来到了蛮夷的首都,处处张灯结彩。
见他落魄,不少侍从端着小碟子将好酒好菜递给他。
“你是刚来这里的人吧,今天是小皇孙的满月宴,皇子妃心情不错,皇子殿下决定全城同庆。”
“你真是来了个好时候呢。”
他顺着人群的目光看去,皇子妃坐在花轿上,手里抱着一个孩子,面容柔软又喜悦。
而他们口中的皇子妃正是多年不见的乔知意。
他想起了那年襁褓中自己的孩子。
似乎有一模一样的脸庞。
他喝下了一口侍从送上来的满月酒。
清冽甘甜。
他想将自己葬在这个地方,永永远远为她赎罪。
(完)
更新时间:2025-11-05 23:1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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