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正!昂首挺胸!拿出我们‘天悦府’的精神气!”
早上八点半,我,程见,穿着一身勒得快断气的黑色套裙,跟着一群“帅哥美女”,在金碧辉煌的售楼大厅里喊口号。
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胸牌上写着“销售经理 张伟”,挺着个啤酒肚,在我们面前走来走去,唾沫星子横飞。
“客户是什么?是上帝!我们的宗旨是什么?是让上帝宾至如归!”
“是!”
声音稀稀拉拉。
张伟眉头一皱,指着我说:“程见!你没吃饭啊?声音跟蚊子叫一样!你这新来的,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我心里骂了句娘,脸上挤出个笑,把音量提高了八度:“是!让上帝宾至如归!”
震得我自己耳朵都嗡嗡的。
张伟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清了清嗓子,开始他每天的例行废话。
三个月前,我绝对想不到自己会站在这儿。
那时候,我还是个能撬动上亿资金的风投项目经理。我带着团队,没日没夜地干了两年,把一个快死的项目做成了行业标杆。庆功宴上,我那个一直对我“赞赏有加”的老板秦总,端着酒杯,拍着我的肩膀说:“小程啊,辛苦了,公司不会亏待你的。”
第二天,我就被HR约谈了。理由是“项目调整,岗位优化”。
说白了,就是滚蛋。
我拿着N+1的补偿,连个屁都没放。我知道,项目成了,我这个最懂项目的人,就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秦总需要的是一个听话的、能把功劳安在他头上的傀儡,不是我这种能把底裤都给他扒干净的刺头。
也好,这浑水我不趟了。
揣着钱,我一头扎进了这个离金融圈十万八千里的地方——卖房子。还是本市最贵的房子,一套三千万起步。
为啥?
因为这儿的“上帝”多,人傻钱多的那种。他们身上的故事,比任何尽职调查报告都有意思。而且,能住进“天悦府”的人,非富即贵,这不就是我以前天天打交道的“目标客户”么。
只不过,以前是我挑他们。现在,换成他们挑我。
“好了,都去准备一下,今天可能有大客户要来!”张伟一挥手,解散了早会。
一群人呼啦一下散开,各自回工位描眉补妆。
我回到自己的角落,打开电脑,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客户资料。我来了一个月,连一个最小户型的意向客户都没捞到。张伟给我的,全是别人啃不下的硬骨头,要么是来找茬的,要么是来蹭空调的。
“哟,程见,又在研究你的‘天书’呢?”一个画着精致全妆的女同事,端着杯咖啡从我旁边飘过,语气阴阳怪气。她叫莉莉,是这儿的销冠,据说上个月光提成就拿了三十万。
我没抬头,手指在键盘上敲着:“没办法,笨鸟先飞。”
莉莉嗤笑一声:“我看你是飞不动了。这行啊,靠的是人脉和眼力见,不是你这种死读书的劲头。你看看你,来一个月了,连套制服都撑不起来,客户看见你都没欲望。”
她上下打量我,眼神跟看一件处理品似的。
我这身工服是最小号,穿在我身上还是有点逛荡。我太瘦了,以前熬夜赶项目落下的毛病。
我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抬起头,冲她笑了笑:“莉莉姐说的是。不像你,这身制服穿得真好,曲线毕露,也不知道是布料弹力好,还是身材天赋异禀。”
莉莉的脸瞬间僵住。
谁都知道她为了挤进这身衣服,早上连口水都不敢多喝。
她刚想发作,门口的风铃突然响了。
“欢迎光临天悦府!”前台甜美的声音响起。
张伟第一个冲了过去,腰弯得像只煮熟的虾米。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我也跟着看了一眼。
门口进来一个年轻男人,二十五六岁,穿着一身潮牌,头发染得花里胡哨,耳朵上挂着个大钻钉,闪得人眼晕。他身后跟着两个跟班,一副天王老子第一、他第二的架势。
他扫了一眼大厅,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就这?全是一帮歪瓜裂枣。”
莉莉的脸瞬间就绿了。
张伟的腰弯得更低了:“许少,您来了!快里面请,给您准备了上好的龙井。”
“滚蛋,”被称为“许少”的男人一脸不耐烦,“谁有空喝你的破茶。给我找个最牛的销售来,老子今天要看房,心情好了就买一套。”
张伟的眼睛立马在大厅里扫射。
销冠莉莉立刻挺起胸膛,摆出最职业的微笑。其他几个老油条也都摩拳擦掌。
然而,许少的目光却在大厅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
他指着我,下巴抬得老高:“就她了。看着最不顺眼,就她来给我介绍。要是讲不好,老子连你这破楼盘一起投诉!”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集中在我身上。
幸灾乐祸,同情,看好戏。
张伟脸上都快滴出水来了。他恨不得当场把我活剥了。
但他还是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一路小跑到我面前,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程见!你给我听好了!这是许氏集团的公子,你今天要是把他伺候不好,明天就立马给我滚蛋!”
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根本没什么褶皱的裙子。
然后,我冲着那个许少,露出了三个月来,最标准、最真诚的微笑。
“许先生,您好。我叫程见。很高兴为您服务。”
孙子,我当定了。
但我这个孙子,可不是白当的。
许少歪着个脑袋,从上到下把我扫了一遍,眼神跟X光似的,充满了审视和挑剔。
“程见?没听过。新来的?”他撇撇嘴,“细胳膊细腿的,风一吹就倒了。你们这儿没人了?找这么个玩意儿来糊弄我?”
我脸上的微笑弧度不变:“许先生说笑了。我们‘天悦府’的人,个个都经过专业培训,能站在这儿的,没一个水的。您是想看平层大宅,还是顶层复式?”
我话说得不卑不亢,直接切入正题。
旁边的张伟急得直给我使眼色,那意思是让我多说点好听的,先把他哄高兴了。
我假装没看见。
对付这种被宠坏的二世祖,你越是跪舔,他越是觉得你廉价。你得比他还拽,但要拽得有道理。
许少“呵”了一声,似乎有点意外。
“口气不小。行,那就先去看看你们这儿最贵的,楼王单位。”他一挥手,大摇大摆地往里走。
张伟赶紧跟上去,想抢过话头:“许少,我跟您说,我们这楼王单位可是……”
“你闭嘴。”许少头也不回,“我让她讲。”
张伟的脸瞬间憋成了猪肝色,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跟在许少身后,保持着一米的安全距离。莉莉和其他几个销售,跟在更后面,一副等着看我好戏的表情。
进了电梯,直上顶层。
电梯门一开,是一个独立的玄关,正对着一个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整个城市的CBD景观。
“就这?”许少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东摸摸西看看,脸上写满了不屑,“三千五百万,你们抢钱呢?”
我没接话,而是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
“许先生,您站到我这儿来。”
许少不情愿地踱了过来。
我指着窗外:“从这个角度看,正前方是金融中心双子塔,左边是城市美术馆,右边是歌剧院。这三座地标,构成了本市最贵的城市天际线。风水上讲,这叫‘三足鼎立,财气归心’。您站在这儿,整个城市最值钱的风景,都在您脚下。”
我说得很慢,很平淡,就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许少愣了一下,顺着我指的方向看过去。他身后的两个跟班也凑过来看。
“切,装神弄鬼。”他嘴上这么说,但眼神却没离开窗外。
我接着说:“这面落地窗,用的是三层夹胶中空玻璃,德国进口,光这一块玻璃的造价就超过二十万。它唯一的缺点,就是隔音太好,您听不到楼下那些凡人的喧嚣。”
我走到墙边,轻轻敲了敲。
“墙体的涂料,用的是芬兰的一个小众品牌,带负离子净化功能,比您车里放十个空气净化器都管用。而且,这种涂料在调色的时候,特意降低了0.3度的灰度,能最大程度地吸收漫反射光,让您在家看文件,眼睛不容易疲劳。”
我没说那些“尊贵”、“奢华”、“品质”的废话,我说的全是数据,是细节,是那些他可能根本不懂,但听起来就很牛逼的东西。
许少脸上的不屑慢慢收敛了。他开始跟着我的指引,看厨房的Miele厨电,看卫生间的Duravit洁具,看全屋的智能家居系统。
我每介绍一样,都只说品牌、产地、技术参数,以及它能解决什么具体问题。
比如介绍恒温恒湿系统时,我说:“这套系统能保证您收藏的那些限量款球鞋和名贵雪茄,永远不会受潮发霉。”
介绍安保系统时,我说:“从您进小区大门到踏进家门,总共要经过七道人脸识别。任何没有录入系统的活物,包括一只苍蝇,都会触发警报。充分保证您……和您朋友的隐私。”
我说到“朋友”两个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
许少看我的眼神,终于变了。
他不再是看一个卑微的销售,而是在看一个……同类?不,是在看一个比他更懂行的“玩家”。
他转了一圈,回到客厅中央,突然问我:“你觉得这房子值三千五百万吗?”
这是一个坑。
我说值,他说我王婆卖瓜。我说不值,那我就是砸自己饭碗。
我笑了笑,反问他:“许先生,您觉得您上个月在拍卖会上花八百万拍下的那块百达翡丽手表,值那个价吗?”
许少脸色一变:“你怎么知道?”
这事儿财经杂志上都登了,稍微做点功课的人都知道。来之前,我就把他的资料翻了个底朝天。
我没回答他,自顾自地说:“那块表,成本可能不到八十万。但它值八百万,是因为全世界只有三块,另外两块在中东油王和欧洲皇室手里。您买的不是时间,是个圈子,是个身份。”
我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这套房子也一样。它值不这么多。但能住进这里的人,非富即贵。您买的也不是钢筋水泥,是您隔壁住着谁,是您孩子的同学他爸是谁,是您随时能敲开谁家的门,谈一笔几个亿的生意。”
“这三千五百万,是门票钱。”
整个客厅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许少身后的两个跟班,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莉莉和张伟站在门口,脸色变幻莫测。
许少盯着我看了足足有十秒钟。
然后,他突然笑了。
“有点意思。”他从兜里掏出一张黑卡,扔到桌上,“就这套了。刷卡。”
整个过程,不超过五分钟。
张伟和莉莉的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我走过去,拿起那张卡,双手递还给他:“许先生,不好意思,我们这儿不能直接刷卡。您需要先签意向合同,付一百万定金。剩下的,可以走银行贷款,也可以全款,法务会跟您对接。”
我依然在微笑,但这次,我笑得像个真正的孙子。
一个赚到了钱,还顺便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的孙子。
许少接过卡,愣了愣,然后笑得更开心了。
“行,你叫程见是吧?我记住你了。”
许少大笔一挥,合同签了,定金付了。
整个售楼部都炸了锅。
一单三千五百万,提成按千分之三算,光这一单,我税前就能拿十万五。
这是我入职以来,见过的最大一笔数字,虽然跟我以前经手的项目比,这连零头都算不上。
张伟的脸像个调色盘,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他想上来跟我套近乎,但又拉不下脸。最后,只能干巴巴地说了句:“干得不错,继续努力。”然后就躲回自己办公室了。
莉莉看我的眼神,像是淬了毒。她走到我身边,假惺惺地笑着:“行啊,程见,真人不露相啊。什么时候跟许少搭上的?给我们传授传授经验呗。”
这话里有话,就差没直接说我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我把签好的合同放进文件袋,吹了吹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经验谈不上。可能就是……读书多吧。”我冲她眨了眨眼,“我最近在看《消费者心理学》,里面有一章专门讲怎么对付人傻钱多的客户,你要是想学,我可以借给你。”
莉莉的脸彻底黑了,踩着高跟鞋,“蹬蹬蹬”地走了。
我不在乎。
这个地方,我本来也没打算长待。
接下来的几天,我成了售楼部的名人。以前那些对我爱答不理的老销售,现在见了我也知道点头哈腰,叫我一声“程姐”。
张伟也对我客气了不少,开早会不再点我的名,还假模假样地给我派了几个看起来不错的“潜力客户”。
我照单全收,但一个也没上心。
白天,我按部就班地接待客户,晚上,我就把自己关在租来的小公寓里,开始干我自己的事。
我在注册一家公司。
一家投资咨询公司。
公司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远见”。
我被踢出局,不是因为我能力不行,而是因为我没有自己的山头。在别人的地盘上,你干得再好,也是给别人做嫁衣。一旦你挡了路,人家随时能把你一脚踹开。
这个道理,我用两年的心血和一次惨痛的失业才想明白。
许少这一单的提成,就是我的第一笔启动资金。虽然不多,但够我租个小办公室,拉起一个草台班子了。
钱到账那天,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商场。
我没买包,没买化妆品,而是走进了一家高端西装定制店。
我为自己量身定做了一套烟灰色的西装,面料是意大利的,版型是英国的。穿上身,镜子里的那个人,眼神凌厉,气场全开。
那个穿着不合身制服、唯唯诺诺的程见,被我永远地留在了昨天。
回到公司,我把辞职信拍在了张伟的桌子上。
张伟正翘着二郎腿看报纸,被我吓了一跳。
他拿起那封信,看了两眼,扶了扶眼镜,一脸难以置信:“程见,你……你要辞职?为什么啊?你现在可是咱们这儿的红人,下个月的销冠都是你的,我正准备给你申请转正呢!”
我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张经理,这一个多月,谢你关照了。”
“别别别,你这是干什么。”张伟搓着手,一脸肉疼,“是不是觉得提成少了?你跟我说,我跟上面去申请!你可是个人才,可不能就这么走了!”
我笑了。
一个月前,他还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废物”,让我滚蛋。现在,我成了他嘴里的“人才”。
真是讽刺。
“钱给够了,是我自己不想干了。”我说的是实话。每天对着这帮人演戏,我快吐了。
张伟见留不住我,脸色沉了下来:“程见,你别不识抬举。你以为你卖了一套房,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这行水深着呢,离了我们‘天悦府’这个平台,你什么都不是!”
“是吗?”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我倒要看看,离了这个平台,我到底是什么。”
说完,我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我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冲着办公室里一脸错愕的众人,笑了笑。
“对了,忘了告诉大家。许少昨天给我打电话,说他有几个朋友也想买房,让我推荐一下。”
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
莉莉更是第一个凑上来:“程见,你看我们关系这么好,这客户……”
我看着她那张急切的脸,慢悠悠地开口:
“我跟他们说,‘天悦府’的房子,狗都不买。”
说完,在所有人石化的表情中,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金碧辉煌的笼子。
外面的阳光,真叫一个好。
我的“远见咨询”,开在市中心一栋甲级写字楼的17层。
说是公司,其实就是一个不到五十平的开间,被我用玻璃隔成了两个部分。外面是会客区,摆着一套宜家买的沙发茶几,里面是我的办公室,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台二手电脑。
没了。
我没招人,所有事都自己干。工商注册,税务登记,网站建设,客户开发。
我把以前积累的人脉,全都过了一遍筛子。那些还能称兄道弟的,我发个微信,告诉他们我出来单干了。那些人走茶凉的,我直接拉黑删除。
许少那边,我倒是真给他推荐了几个楼盘,都是我经过调研,认为比“天悦府”性价比更高的。那几个富二代也给面子,真去买了。为此,许少特意组了个局,把我介绍给了他的朋友们。
他说:“这是程见,我姐。以后她的事,就是我的事。谁要跟她过不去,就是跟我过不去。”
我哭笑不得。我比他还小两岁。
但我没拒绝。我知道,在这个圈子里,一个强有力的背书,比什么都重要。
公司的第一个单子,是帮许少的一个朋友,做一份海外资产配置的方案。
方案我熬了三个通宵做出来的。从宏观经济分析,到具体产品选择,再到风险对冲策略,每一个数据,每一个逻辑,都无懈可击。
那哥们儿看完,二话没说,直接给我账户上打了五十万的咨询费。
比我卖一套房子的提成还高。
“远见咨询”就这么磕磕绊绊地开张了。
这天下午,我刚给一个客户做完电话会议,前台(也就是我自己)的电话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接起来:“你好,远见咨询。”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一个我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响了起来:“程小姐吗?我是‘鼎峰集团’的,我姓秦。我们想找一家专业的咨询公司,为我们一个新项目做市场可行性分析。”
秦总。
他竟然找上门来了。
我捏着电话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我花了一秒钟,把心里翻江倒海的情绪压下去。然后,用一种完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秦总是吗?请问是哪个‘秦’?”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我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惊讶,疑惑,可能还有一丝被人冒犯的不悦。
在他眼里,我程见,就该对他感恩戴德,对他唯命是从。我怎么敢,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过了几秒,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气:“秦始皇的秦。”
“哦,秦总,您好。”我拉长了声音,“鼎峰集团的大名我听过,如雷贯耳。不知道您是想找我们咨询什么业务?我们公司很小,太大的单子,怕是接不了。”
我这是在告诉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也别想用一个大单子来收买我。
“我们最近在城南拿了块地,准备开发一个高端商业综合体。我们想知道,这个项目,市场前景如何,定位应该是什么,招商策略应该怎么定。”秦总的声音恢复了冷静。他是个老狐狸,情绪控制得很好。
“城南那块地?”我笑了,“秦总,那块地我知道。位置不错,但周边三公里内,已经有两家成熟的商业综合体了。您现在进去,除非能做出绝对的差异化,否则就是给别人当炮灰。”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知道,我的话,戳到他的痛处了。
那块地,当初就是我建议他不要拿的。我做过详细的测算,那是个坑。但他不听,他觉得我是在质疑他的权威。他身边那些只会拍马屁的副总,也都鼓动他拿下。
结果,现在砸手里了。
“所以,我才需要专业的意见。”秦总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专业的意见,很贵。”我说。
“钱不是问题。”
“好。”我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明天上午十点,带着你们的项目资料,来我公司。地址我稍后会短信发给你。哦,对了,秦总,我们公司的咨询费,是按小时收的,每小时五万。不足一小时,按一小时算。第一次面谈,一个小时起步。麻烦您,先把定金打到我公司账户上。”
我没给他任何讨价价还的余地。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我靠在椅子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手心里,全是汗。
我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
三个月前,我从鼎峰集团的大楼里,像个丧家之犬一样走出来。
三个月后,它的老板,要亲自上门,付费求我给他指点迷津。
这世界,真是有意思。
明天,会是场硬仗。
秦总,你把我踢出局,现在又想把我请回去?
可以。
但规矩,得按我的来。
第二天上午,九点五十九分。
我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我没起身,说了声:“请进。”
门开了,秦总走了进来。
他还是老样子,一身剪裁得体的Armani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面的那双眼睛,深不见底。
唯一不同的是,他身后没跟着前呼后拥的助理和副总。
今天,他是一个人来的。
他看到我这小得可怜的办公室,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但很快就掩饰过去了。
“程小姐,你的公司……很别致。”他拉开我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把一份厚厚的文件放在桌上。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给他倒了杯白开水,“秦总,喝茶还是咖啡?哦,忘了,我这儿只有白开水。”
我就是在故意寒碜他。
他以前在公司,喝的都是特供的顶级大红袍。
秦总端起纸杯,抿了一口,眉头都没皱一下:“白开水好,解渴。”
老狐狸。
“说正事吧。”他把文件推到我面前,“这是城南项目的所有资料,你看一下。”
我没动。
我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十点零一分。秦总,我们的谈话,从现在开始计时。”
秦总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我拿起那份文件,快速地翻阅起来。
这些资料,其实我早就通过自己的渠道拿到手了。里面的每一个数据,每一张图纸,我比他本人都清楚。
我翻得很快,几乎是一目十行。
秦总就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我。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从一开始的审视,慢慢变成了惊讶。
五分钟后,我“啪”地一声合上文件。
“我看完了。”
秦总愣住了:“这……你看完了?”
“看完了。”我看着他,直截了当地说,“四个问题。”
“第一,你们的资金链,还能撑多久?据我所知,你们为了拿这块地,贷了三十个亿,每年的利息都不是个小数目。”
“第二,你们的团队,还是原来那帮人吗?如果是,那我建议你趁早把他们都开了。一群只会说‘秦总英明’的饭桶,能干成什么事?”
“第三,你们的目标客户是谁?别跟我说‘高端人群’这种废话。具体一点,是三十岁的新贵,还是五十岁的富豪?是喜欢热闹的网红,还是注重隐私的精英?”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秦总,你自己,到底想把这个项目做成什么样?是想快速回笼资金,还是想把它做成一个城市地标?是想赚一笔快钱就走,还是想把它当成你‘鼎峰集团’的传世之作?”
我每问一个问题,秦总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当我问完最后一个问题时,他的脸已经黑得像锅底了。
整个办公室里,只剩下空调的嗡嗡声。
我知道,这些问题,刀刀见血,每一个都戳在他的肺管子上。
尤其是最后一个问题。
秦总这个人,野心很大,但能力,或者说魄力,配不上他的野心。他总是在“赚快钱”和“树品牌”之间摇摆不定,最后的结果,就是四不像。
过了很久,他才沙哑着嗓子开口:“如果……我想把它做成一个地标呢?”
“那就要砸钱,砸时间,砸人力。”我毫不留情地说,“而且,前期至少五年内,你别想看到一分钱回报。你有这个魄力吗?你手下那帮等着分红的股东,会同意吗?”
秦总沉默了。
我又往他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秦总,做生意,跟做人一样,最怕的就是‘既要又要’。你既想要面子,又想要里子。既想当皇帝,又舍不得花钱建个像样的后宫。这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我端起我的白开水,喝了一口。
“你这个项目,就像建个‘金屋’。你首先得想清楚,你这屋子是用来‘藏娇’的,还是用来开发展览,收门票的。”
我看着他,笑得意味深长:“秦总,您这‘金屋’,打算藏个什么‘娇’啊?”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了。
明面上,我在说项目定位。
暗地里,我在讽刺他为了某个“娇”,才不顾我的反对,强行拿下这个项目。
据我所知,当初鼓动他拿地的那个副总,是他新提拔上来的,年轻漂亮,能力平平,但很会讨他欢心。
秦总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放在桌上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愤怒,还有一丝……恐惧。
他没想到,我离开公司才三个月,但对公司内部的这点破事,竟然了如指掌。
他更没想到,我敢当着他的面,把这层窗户纸给捅破。
“你……”他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弯下腰,在他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地说:
“秦总,别紧张。我不是来跟你翻旧账的。我是个生意人,我只认钱。”
“这个项目,我可以帮你做。而且,我保证,能让它起死回生。”
“但是,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秦总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直起身,重新回到我的座位上,十指交叉,放在桌上,摆出一副谈判的架势。
“我的条件很简单。这个项目,我来操盘。从项目定位,到团队组建,再到后期运营,所有的事情,都必须由我说了算。”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还有你手下那帮人,都不能干涉。你们只需要做两件事:给钱,和签字。”
秦总的瞳孔猛地一缩。
“你这是要……架空我?”
“不不不,秦总你误会了。”我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是要架空你,我是在帮你。这个项目现在就是个烂摊子,换了谁来都得脱层皮。你把它交给我,成了,功劳是你的,我拿我该拿的咨询费。败了,责任是我的,你随时可以把我踢出去,再找别人。这笔买卖,你横竖都不亏。”
我把话说得冠冕堂皇,但秦总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我话里的意思。
这等于是让他把整个项目的生杀大权,全都交到我手里。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死死地盯着我,仿佛想从我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我凭什么相信你?”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就凭三个月前,是我,也是唯一一个,告诉你这块地是个坑的人。”我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而且,秦总,你现在除了相信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这句话,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没有选择了。
鼎峰集团为了这个项目,已经砸进去了太多钱。现在是骑虎难下,进退两难。银行的催款单像雪片一样飞来,股东们怨声载道。再这么拖下去,整个集团都可能被这个项目拖垮。
我是他眼前,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哪怕这根稻C上,长满了刺。
秦总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额头上的皱纹,深得像刀刻的一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我也不催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我知道,他在做一次天人交战。
终于,他睁开了眼睛,眼神里满是疲惫和无奈。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
“口说无凭,立字为据。”我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早就准备好的合同,推到他面前,“这是项目全权委托管理协议。你看一下,没问题的话,就签了吧。”
秦总拿起合同,只看了一眼,就“啪”地一声摔在了桌子上。
“程见!你别太过分!”他指着合同上的一条,“项目利润,你要分走百分之二十?!你怎么不去抢!”
“秦总,话不能这么说。”我慢悠悠地端起水杯,“第一,这是纯利润,是在项目成功,并且收回所有成本之后,才计算的。如果项目亏了,我一分钱也拿不到。”
“第二,我拿这百分之二十,不是白拿的。我不仅要出方案,还要负责执行,甚至,我还会带一部分资金进来。我是在用我的钱,我的信誉,为这个项目赌一把。”
“第三,”我放下水杯,身体微微前倾,盯着他的眼睛,“这百分之二十,是我给你的‘友情价’。要是换了别人,没有百分之三十,我连谈都不会跟他谈。”
秦总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手都在哆嗦。
“你……你……”
“我什么?”我笑了,“秦总,商场如战场。你当初能为了利益,毫不犹豫地把我踢出局。现在,我为了利益,跟你谈条件,这不是很公平吗?”
“我们,是同一类人。”
这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秦总的心上。
他脸上的愤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有颓然,有不甘,还有一丝……认命。
他重新拿起那份合同,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下去。
十分钟后,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支万宝龙的钢笔,拔下笔帽,在合同的末尾,签下了他的名字。
龙飞凤舞,力透纸背。
一如他当初,在我解聘书上签字时一样。
签完字,他把合同推还给我,站起身,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他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程见,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放心。”我拿起那份签好字的合同,在手里扬了扬,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只会,让你绝望。”
第二天,我揣着那份合同,单枪匹马地杀到了鼎峰集团。
前台小妹看见我,还想拦一下,问我找谁。
我直接把合同拍在她桌上:“找你们秦总,让他通知所有副总级别以上的人,半小时后,到大会议室开会。谁要是敢迟到,让他以后都不用来了。”
我的气场太强,小妹吓得一哆嗦,赶紧拿起电话。
半小时后,我推开鼎峰集团最大会议室的门。
长长的会议桌两旁,坐满了人。个个西装革履,人模狗样。
这些人里,大部分我都认识。
有当初跟着秦总一起给我穿小鞋的,有在我走后落井下石的,还有几个,是我一手提拔起来,但在关键时刻,却选择明哲保身的。
他们看见我,表情各异。惊讶,不解,幸灾乐祸。
秦总坐在主位上,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我径直走到他旁边的位置坐下。那个位置,以前是属于常务副总的。
“人到齐了?”我扫视了一圈,开口道。
没人理我。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男人,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哟,这不是程经理吗?今天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辞职了还对公司恋恋不舍啊?”
他叫赵明,是秦总的亲信,也是当初把我挤走的主力之一。我走后,他就接替了我的位置。
我没看他,而是看向秦总:“秦总,这位是?”
秦总的脸抽了抽,硬着邦邦地介绍:“这位是城南项目现在的负责人,赵明,赵副总。”
“哦,赵副总。”我点点头,然后看着赵明,笑了笑,“赵副总,从现在开始,你被解雇了。”
整个会议室,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赵明也愣住了,随即勃然大怒:“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凭什么解雇我?!”
“就凭这个。”我把那份签着秦总大名的合同,扔到桌子中央。
“从今天起,城南项目,由我,程见,全权负责。在座的各位,谁想留下,谁想走人,也都由我说了算。”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一颗炸弹,在会议室里炸开。
赵明脸色煞白地拿起合同,看了几眼,又难以置信地看向秦总:“秦总!这……这是真的吗?您怎么能……”
秦总闭着眼,挥了挥手,一副“我不想管”的死样子。
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
程见,这个被他们赶走的丧家之犬,现在,以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重新杀了回来。
而且,是带着尚方宝剑回来的。
“我不服!”赵明把合同狠狠地摔在桌上,“凭什么!我为公司流过血,我为项目出过力!你一个被开除的叛徒,凭什么一回来就对我指手画脚!”
“就凭你负责的这个项目,现在就是一个烂摊子。”我冷冷地看着他,“赵副总,你为公司流过多少血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为了让你外甥的小装修公司,拿到我们项目的订单,倒是出了不少力。”
赵明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你……你胡说!”
“我胡说?”我从包里拿出另一份文件,扔到他面前,“这是你和你外甥公司的资金往来记录,还有你利用职务之便,让他们以次充好,虚报工程款的证据。要不要我现在就打电话,让经侦的人过来,跟你好好聊聊?”
赵明看着那份文件,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一屁股瘫坐在了椅子上。
会议室里,静得可怕。
其他人看我的眼神,已经从不屑,变成了恐惧。
他们没想到,我手里竟然还握着这种东西。
我站起身,走到赵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拿着你的东西,现在就滚。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第二,留在这儿,等警察来。”
赵明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连滚带爬地跑出了会议室。
我回到座位上,环视了一圈剩下的这些人。
“还有谁不服的,现在可以提出来。”
没有人说话。
“很好。”我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大家都是聪明人。”
“现在,我宣布几件事。”
“第一,城南项目部,即刻解散,所有人员,重新竞聘上岗。能力强的,留下。混日子的,滚蛋。”
“第二,所有与城南项目有关的合同,全部作废,重新审核,重新招标。以前那些靠关系进来的供应商,一个不留。”
“第三,”我顿了顿,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从今天起,这个项目,我说了算。我的话,就是规矩。谁要是敢在背后搞小动作,别怪我程见,不念旧情。”
我的话,像三把火,把整个会议室烧得噼里啪啦作响。
新官上任三把火,别人是烧给下面人看的。
我这三把火,是直接把煤气罐给点了。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程见回来了。
这次回来,我不是来跟你们讲道理的。
我是来,重新制定游戏规则的。
我接手城南项目的第一天,就干了三件大事。
第一,把原来那个臃肿的项目部,裁得只剩下三个人。一个是我从老东家那儿挖过来的财务高手,一个是刚毕业但潜力十足的建筑系高材生,还有一个,就是我自己。
第二,我叫停了工地上所有的工程,请了第三方机构,对已经建好的部分进行全面的质量检测。结果不出所料,偷工减料,问题一大堆。我拿着检测报告,直接把原来的施工方告上了法庭,索赔一个亿。
第三,我把项目原来的名字“鼎峰一号”,改成了“城市之光”。然后,我召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发布会。
发布会上,我没请明星,没请媒体,只请了三类人:城中顶级的建筑设计师、最有名的美食家和艺术家、以及在各个领域最有影响力的KOL(关键意见领袖)。
发布会现场,没有PPT,没有演讲稿。
我只说了一句话:“各位,今天请大家来,不是来听我吹牛逼的。我只想让大家看一样东西。”
说完,我让人拉开了身后的幕布。
幕布后面,是一个巨大的沙盘。
但那不是传统的建筑沙盘,而是一个……生活场景的沙盘。
沙盘的中央,是一栋设计感极强的玻璃建筑。建筑周围,有开放式的公园,有24小时不打烊的书店,有上演先锋话剧的小剧场,有能吃到世界各地美食的米其林餐厅,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设计师品牌店。
我指着沙盘,对台下的人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定义‘城市之光’。它可能是一个商业综合体,也可能是一个艺术中心,或者,只是一个能让你们在某个周末的下午,愿意待在这儿,喝杯咖啡,发发呆的地方。”
“我唯一能保证的是,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个城市里最好的,最有趣的,最独一无二的。”
“我不会告诉你们,住在这里有多尊贵,来这里消费有多奢华。我只会告诉你们,在这里,你们能遇到最有趣的灵魂,能体验到最前沿的生活方式。”
“‘城市之光’,不是一个用钢筋水泥堆砌起来的冰冷建筑。它是一个有温度,有灵魂,会呼吸的生命体。它属于这个城市,也属于每一个热爱生活的人。”
我的话说完,台下沉默了很久。
然后,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发布会结束,我的手机被打爆了。
有想入驻的品牌方,有想投资的合作方,还有更多,是想提前预定这里商铺和公寓的客户。
我的“城市之光”,还没开建,就已经火了。
而这一切,秦总和鼎峰集团的那帮老古董,全都被蒙在鼓里。
他们只知道我每天都在花钱,花大价钱请什么设计师,搞什么检测,开什么发布会。
秦总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质问我到底在搞什么鬼。
我每次都用一句话怼回去:“秦总,合同上写得很清楚,项目我全权负责。你要是信不过我,可以随时终止合同。不过,违约金,五十个亿。”
秦总立马就没声了。
我知道,他现在对我,是又恨又怕,但又拿我没办法。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把他那个原本死气沉沉的项目,折腾得天翻地覆。
他一定在背后骂我,骂我是个疯子。
但他不知道,我的每一步,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
裁员,是为了提高效率,剔除内鬼。
叫停工程,是为了排雷,避免以后出更大的问题,顺便还能敲山震虎,把那些不干净的供应商一次性清理掉。
开发布会,是为了重新定位,吸引目标客户。我卖的不是房子,是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这种东西,对那些真正的有钱人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我走的每一步棋,都踩在了市场的痛点上,也踩在了秦总那帮人的知识盲区里。
他们用老一套的房地产思维,根本看不懂我的打法。
他们想跟我斗?
连我的影子都摸不着。
这天,我正在办公室看设计图,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上了门。
是莉莉,我在“天悦府”时的那个同事。
她比以前憔悴了不少,但还是画着精致的妆。她提着一个爱马仕的包,坐在我的对面,姿态摆得很高。
“程见,好久不见。没想到你现在混得这么好。”她打量着我的办公室,语气酸溜溜的。
“还行吧,混口饭吃。”我给她倒了杯白开水,“找我有什么事吗?”
莉莉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
“我听说,你的‘城市之光’,正在找销售代理?”她扬了扬下巴,“我们‘天悦府’,是全城最好的销售团队。这个项目,交给我们来卖,保证给你卖出个天价。”
我拿起那份文件,翻都没翻,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不好意思。”我冲她笑了笑,“我的房子,不愁卖。”
“而且,我这儿,不招废物。”
莉莉的脸,“唰”地一下,涨成了猪肝色。
“程见,你什么意思!”她猛地站起来,声音尖利,“你别以为你现在当了个什么总,就可以瞧不起人!你忘了你当初在‘天悦府’,是怎么像条狗一样被人呼来喝去的吗?”
“我没忘。”我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我记得很清楚。我还记得,当初是谁在我背后使绊子,把我的客户撬走。也记得是谁在经理面前打小报告,说我上班摸鱼。”
我每说一句,莉莉的脸色就白一分。
“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我话锋一转,“如果不是你们,我也不会这么快想明白,给人打工,永远都是孙子。只有自己当了老板,才能把别人当孙子。”
我指了指门口:“门在那边,不送。”
“你……”莉莉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来。
最后,她抓起桌上的那杯白开水,想朝我泼过来。
我眼神一冷。
在她动手之前,我抄起桌上的一个文件夹,狠狠地砸在了桌面上。
“啪!”
一声巨响,把莉莉吓得手一抖,杯子里的水洒了自己一身。
“我再给你三秒钟,从我眼前消失。”我的声音不大,但冷得像冰,“否则,我让保安请你出去。到时候,脸上不好看的,可是你。”
莉莉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她可能从来没见过我这个样子。
她哆嗦着嘴唇,最后还是一句话没敢说,狼狈地跑了出去。
办公室里,恢复了安静。
我拿起电话,打给前台:“以后,一个叫莉莉的,和一个叫张伟的,还有所有从‘天悦府’来的人,一律不准放进来。我的地盘,狗和废物,不得入内。”
处理完这些杂碎,我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工作上。
“城市之光”的项目,进展得异常顺利。
新的施工方,是我通过许少的关系,找到的一家有军工背景的建筑公司,质量绝对过硬,而且效率极高。
设计方案,我请了国际上最顶尖的设计师团队,前前后后改了十几稿,最终敲定了一个兼具未来感和实用性的方案。
招商方面,更是火爆。
我当初在发布会上请来的那些KOL,回去之后,都在自己的圈子里,把“城市之光”吹上了天。
一时间,想入驻的品牌方,踏破了我办公室的门槛。
我定下了一个规矩:所有想入驻的品牌,都必须先提交一份“品牌故事”和“入驻计划”。
我要看的,不是你有多大的名气,多高的销售额。
我要看的,是你的品牌,有没有灵魂,有没有趣。
一家开了三十年的街边小面馆,和一个千篇一律的奢侈品连锁店,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我的筛选标准,让很多人看不懂。
鼎峰集团那帮老古董,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们觉得我是在胡闹,放着送上门的财神爷不要,偏要去扶持那些“不入流”的小品牌。
秦总又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都被我用“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给怼了回去。
他拿我没办法,只能派人来我这儿,美其名曰“协助工作”,其实就是想安插眼线,监视我。
来的人,是个我没想到的熟人。
赵明。
那个被我当众开除的赵副总。
他现在被降了职,成了秦总的助理。
他站在我办公室门口,一脸谄媚的笑:“程总,好久不见。秦总派我来,听您差遣。”
我看着他那副卑躬屈膝的嘴脸,差点没吐出来。
“听我差遣?”我笑了,“我这儿庙小,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还是回去伺候你家秦总吧。”
“别啊,程总。”赵明急了,一步跨进我办公室,“我这次来,是真心想帮您的。我知道错了,我以前就是个混蛋,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他说着,竟然“扑通”一声,跪下了。
我被他这骚操作给整蒙了。
“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您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赵明抱着我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程总,我知道,您现在肯定特别恨秦总,您想报复他,对不对?我帮您!我知道他好多黑料,我全都告诉您!我们联手,一起把他扳倒!”
我看着眼前这个痛哭流涕的男人,只觉得一阵恶心。
这种人,就是典型的墙头草。
谁得势,他就跟谁。为了利益,他可以出卖任何人,包括曾经提拔他的主子。
我用力抽出自己的腿,后退了两步。
“赵明,你听好了。”我冷冷地看着他,“第一,我跟秦总,是生意上的事,跟报复无关。我没那么闲。”
“第二,我做事,从来不需要跟任何人联手。尤其是,你这种连做人都没底线的垃圾。”
“第三,”我指着门口,“现在,立刻,马上,从我这儿滚出去。别让我再说第四遍。”
赵明跪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他可能以为,只要他表现出足够的“投诚”,我就会接纳他。
他太小看我程见了。
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背叛。
赵明最终还是被保安给拖出去了。
他走的时候,眼神里充满了怨毒。
我知道,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不过我不在乎。一条只会摇尾乞怜,偶尔还会反咬主人的狗,我从没放在眼里。
我真正要提防的,是藏在赵明身后的那只老狐狸——秦总。
赵明跑来我这儿“投诚”,十有八九是秦总在背后指使的。
他的目的,无非就是想在我身边安插一个眼线,顺便还能试探一下我的态度。
结果,眼线没安插成,反而被我给羞辱了一顿。
以秦总睚眦必报的性格,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没过几天,麻烦就来了。
先是工商税务的人,三天两头往我公司跑,一会儿说我这儿消防不合格,一会儿说我那儿税务有问题。虽然都是些小毛病,但折腾得我不得安宁。
然后,是我之前联系好的几家主力品牌,突然集体变卦,说要重新考虑入驻的事情。
最要命的,是银行那边。
我为了加快项目进度,申请了一笔巨额贷款。本来已经谈得差不多了,结果银行行长突然换了人,新上任的行长,对我递交的贷款申请,百般推诿,就是不批。
没有这笔钱,我的“城市之光”,就得停工。
一时间,我四面楚歌。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秦总在背后搞鬼。
他这是看明着斗不过我,就开始玩阴的了。
他想用这种方式,逼我低头,逼我回去求他。
我手下的那几个员工,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程总,怎么办啊?再这么下去,我们资金链就要断了!”
“那些品牌方也太过分了!合同都快签了,说不来就不来了!”
“肯定是鼎峰集团在背后搞鬼!秦总这人,太不是东西了!”
我坐在办公室里,听着他们的抱怨,一言不发。
我在等一个电话。
果然,下午三点,秦总的电话,准时打了过来。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得意。
“程见,听说你最近遇到点麻烦?”
“托您的福,还撑得住。”我语气平淡。
“呵呵,年轻人,不要太嘴硬。”秦总在那头轻笑一声,“我知道你能力强,有本事。但这个社会,不是光有本事就行的。很多时候,人脉和资源,比能力更重要。”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这样吧。你现在来我办公室,我们好好谈谈。只要你态度好一点,把你手上那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还给我一半。你遇到的这些麻烦,我保证,三天之内,全都帮你摆平。”
图穷匕见了。
他搞了这么多事,最终的目的,还是冲着我手上那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来的。
他想把我辛辛苦苦搭好的台子,抢过去一半。
“秦总,你这算盘,打得可真精啊。”我忍不住笑了,“我搭台,你唱戏。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程见,你别不识好歹!”秦总的声音冷了下来,“我这是在给你机会!你要是不答应,信不信我让你那个破项目,永远都开不了工!”
“是吗?”我拉开办公室的百叶窗,看着楼下鼎峰集团那栋气派的大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秦总,我赌你不敢。”
“你……”
我没等他说完,就直接打断了他。
“我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半小时之内,如果银行的贷款批不下来,那些品牌方的电话打不回来。那么,半小时之后,你就会在各大新闻媒体的头条上,看到一份关于鼎峰集团内部财务造假、高管侵吞公款的详细爆料。”
我慢悠悠地说:“别怀疑,我手里有证据。而且,证据早就备份了无数份。就算你现在派人来把我从这17楼扔下去,也没用。”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甚至能听到秦总粗重的呼吸声。
“你……你手上怎么会有这些东西?”他声音颤抖地问。
“你猜?”我笑了,“你当初能把我踢出局,就没想过,我也会给自己留条后路吗?”
这些东西,是我在职时,无意中发现的。
我当时留了个心眼,把所有证据都拷贝了一份。
我本来没打算用。
因为一旦用了,那就是鱼死网破。
但现在,是秦总,一步一步,把我逼到了这个份上。
“秦总,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我看了看手表,“现在,计时开始。”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
接下来,就是一场豪赌。
赌秦总,到底有多在乎他的鼎峰集团,有多在乎他自己的名声。
也赌我程见,到底能不能,凭一己之力,扳倒这个庞然大物。
我没等到半个小时。
十五分钟后,我手机就响了。
是银行行长打来的。
电话里,他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一口一个“程总”,说我的贷款申请已经通过了最高级别的审批,明天就可以放款。
紧接着,那些变卦的品牌方,也一个个打来电话,哭着喊着要跟我重新签约,条件任我开。
最后,连工商税务的人都打来电话,说是之前的工作有失误,给我造成了麻烦,深表歉意,以后一定大力支持我的工作。
我知道,我赌赢了。
秦总,怂了。
他不敢拿整个鼎峰集团,和他自己的下半生,来跟我赌。
我靠在椅子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终于结束了。
第二天,我带着一份新的合同,再次走进了鼎峰集团的大楼。
还是那间会议室,还是那些人。
只不过,这次,他们的脸上,再也没有了轻视和不屑,只剩下了敬畏和恐惧。
我把合同放在秦总面前。
“这是股权转让协议。”我说,“我用我手上那百分之二十的项目利润分红权,换你手上鼎峰集团百分之十的原始股。”
秦总看着那份协议,手抖得像得了帕金森。
“程见……你……你这是趁火打劫!”
“是啊。”我坦然地承认,“我就是在趁火打劫。谁让你,先把刀架在我脖子上的呢?”
“你当初给我两个选择。现在,我也给你两个选择。”
我竖起一根手指:“第一,签了这份协议。鼎峰集团还是你的,我拿了我该拿的,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城市之光’项目,我保证,会成为鼎峰集团最赚钱的业务。”
我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不签。我现在就走出这个门,把那些‘有趣’的资料,发给所有我认识的记者。明天,你和你的鼎峰集团,会以一种很不体面的方式,出现在全国人民的视野里。”
“你自己选。”
秦总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他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
他也知道,从我拿出那些证据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良久,他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颓然地拿起笔,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一刻,我看到,他眼角,似乎有泪光闪过。
一个时代的枭雄,就此落幕。
而我,程见,一个被他亲手踢出局的“弃子”,现在,成了这家公司,除了他以外,最大的股东。
我拿回了属于我的一切,甚至,更多。
拿着那份签好字的合同,我走出了鼎峰集团的大楼。
门口,阳光灿烂。
我的手机响了,是许少打来的。
“姐!晚上有空没?出来喝酒啊!给你庆祝!”
我笑了。
“好啊。”
“去哪儿?”
“城市之光。”
我的城市,我的光。
从今天起,这个城市的游戏规则,由我,程见,来重新书写。
故事,才刚刚开始。
更新时间:2025-11-05 22:56:49
春光文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