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初抵与试镜的余温
浙江的临海小镇,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一股咸湿而温柔的海风,夹杂着鱼腥味和淡淡的樟木香气。对于常年困在钢筋水泥森林里的林小玉来说,这里的一切都像一幅被水汽浸润的旧照片,朦胧,却充满故事感。
她拖着一只半旧的行李箱,站在《追光》剧组的酒店门口,有些恍惚。就在一个月前,她还是个在娱乐圈底层挣扎的“糊咖”,演过无数没有名字的龙套,最近的一个角色是古装剧里活不过三集的女N号,台词只有一句:“是的,娘娘。”
而现在,她将担任这部电影的女主角。
这一切,都源于那场改变了她命运的试镜。
她还记得试镜那天,北京下着瓢泼大雨。她挤了两个小时地铁,又冒雨跑了半站地,赶到那间位于顶级写字楼里的影视公司时,裤脚全湿,狼狈得像一只落汤鸡。等候室里坐着的,都是妆容精致、衣着光鲜的女演员,她们或低声交谈,或优雅地翻看剧本,只有她,像个误入派对的灰姑娘。
当助理叫到她的名字时,几道审视的目光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扫过她。
试镜室里,巨大的长桌后坐着三位制片人,一位是业内以严苛著称的陈导,还有一位,是白星。
白星。
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座丰碑。三金影帝,出道十五年零绯闻,作品部部精品。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扣着,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清冷气场。他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精准而锐利,落在林小玉身上时,让她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透了。
林小玉的心跳得像擂鼓。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份紧张强行压下去。为了这个叫“陈默”的角色,她已经准备了三个月。她剪掉了留了多年的长发,学会了基础的手语,看完了所有能找到的关于听障摄影师的纪录片,甚至在自己的左耳塞了一周棉花,去体会那种被世界隔绝的寂静。
她试演的,是陈默发现自己最珍视的相机被弄坏后,与恋人争吵的片段。
“我的世界……就只剩下这个了。”她用手语比划着,眼神里是绝望和愤怒,但她的表演太“满”了,像是在竭力向评委展示“我会演”,每一个表情都充满了刻意的痕迹。
陈导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停。太假了。你是在演一个聋人,不是在演一个愤怒的疯子。”
林小玉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羞愧感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她搞砸了,她唯一的机会。她鞠了一躬,声音都在发抖:“对不起,导演,我……”
“等一下。”
一直沉默的白星忽然开口了。他的声音比想象中更低沉,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像大提琴的最低音。
林小玉僵在原地,不敢抬头。
“你为什么想演这个角色?”白星问。
这个问题出乎她的意料。她愣了几秒,才抬起头,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双眼睛里没有轻蔑,只有纯粹的探究。
“因为……”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因为我觉得,陈默不是‘听不见’,她只是用另一种方式在‘听’。她听光的声音,听影的呼吸,听快门按下时,世界为她静止的那一瞬间的回响。她很孤独,但也很富有。我想成为她,哪怕只有两个小时。”
整个试-镜室一片寂静。
白星看着她,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波动。他缓缓地说:“你刚才的表演,是在告诉观众‘我很愤怒’。但陈默不会,她的愤怒是向内的,是无声的爆炸。你再试一次,别想着演,就想着你攒了三年钱买的第一台相机,被你最信任的人亲手摔碎了。”
林小玉的心猛地一颤。她想起了自己十八岁那年,用打暑期工攒下的钱买的第一台单反。那台相机,是她窥见世界的第一个窗口。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她没有再做夸张的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前方,眼神从最初的难以置信,慢慢变为刺骨的失望,最后,所有的情绪都沉淀下来,变成一片死寂的荒芜。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从眼角滑落,像是她内心世界崩塌的最后回响。
她没有说一个字,但所有人都“听”到了她的心碎。
那天,她当场就拿到了角色。离开时,白星叫住她,递给她一张纸巾,只说了一句:“欢迎加入《追光》。”
此刻,站在海风里,林小玉回想起那一幕,心底依然会泛起奇异的涟漪。白星,那个站在云端之上的人,为什么会注意到她这样一粒微尘?
她摇摇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甩开。不管怎样,她来了。她不能辜负这份幸运,更不能辜负白星给她的那一次机会。
第二节:红灯下的溃败
《追光》的开机仪式简单而迅速,没有繁文缛节。下午,剧组就转场到一个精心布置的老式暗房,拍摄第一场戏。
暗房里弥漫着显影液和定影液混合的奇特化学气味,红色的安全灯幽幽地亮着,将每个人的脸都映出一种诡异的血色。各种瓶瓶罐罐和冲洗工具整齐地排列在架子上,角落里,一台老旧的放大机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林小玉穿着陈默的戏服——一件洗得发白的男士衬衫和一条工装裤,短发显得她脸更小,眼神也愈发清亮。她手里捧着一台海鸥DF-1相机,这是陈默的“眼睛”。
这场戏,是陈默在暗房里冲洗自己拍下的恋人的照片。要求很简单,展现陈默对摄影的痴迷,以及透过照片流露出的、对恋人深沉而内敛的爱。
“各部门准备!Action!”
陈导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响亮。
林小玉深吸一口气,开始操作。她按照之前学过的流程,将胶卷卷上片轴,放进显影罐,倒入药水……她的动作很标准,每一个步骤都无可挑剔。
但问题出在她的眼神上。
镜头怼在她的脸上,高清摄像机无情地放大了她所有的情绪。她的眼神太紧绷了,充满了“我在表演”的刻意感。她努力想表现出“痴迷”,却看起来像是在完成一项艰难的任务;她想流露出“爱意”,眼神却显得有些空洞和讨好。
“卡!”陈导烦躁地喊停,声音里透着失望,“林小玉,你在干什么?你的眼神里全是杂念!你在想演得好一点,别被白星比下去,在想导演会不会骂你!陈默不会这样!她的世界里只有相机和照片!”
林小玉的身体一僵,脸颊在红光下白得像纸。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相机带,皮革的边缘被她抠得有些变形。这是她紧张时的老毛病。
“再来一条!Action!”
第二次,她试图放松,但结果更糟。她的眼神变得有些涣散,完全找不到焦点。
“卡!”
第三次,她刻意放慢了动作,试图营造一种“沉浸感”,却显得做作而拖沓。
“卡!”
……
一次又一次的NG,像一把把小锤子,敲打着林小玉本就脆弱的神经。暗房里的空气越来越凝重,工作人员大气都不敢出。陈导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时不时地看一眼旁边安静站着的白星,眼神里的焦虑几乎要溢出来。
白星饰演的恋人“陆泽”,在这场戏里没有台词,只需要在照片里出现。但他一直站在片场,没有离开,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烦。他只是看着林小玉,目光深沉,看不出情绪。
林小玉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她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那些目光里有同情,有催促,也有幸灾乐祸。她觉得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示众的小丑,狼狈不堪。
第十七次NG后,陈导终于爆发了。
“停!停!停!都别拍了!”他把场记板狠狠摔在桌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林小玉!你是不是觉得这个角色是你捡来的,所以就不珍惜?陈默不会这样看镜头!你是摄影师,不是橱窗里的模特!你的眼神里要有‘看见’,不是‘被看’!你到底明不明白?”
“看见”……“被看”……
这两个词像两根针,狠狠扎进林小玉的心里。她明白了,却做不到。她太想做好了,太想证明自己配得上这个角色,配得上白星这个对手,结果反而被欲望捆绑,寸步难行。她的眼睛里,全是她自己,而不是陈默。
她的眼圈红了,嘴唇被咬得发白,羞耻和挫败感像藤蔓一样将她紧紧缠绕,几乎让她窒息。她甚至开始怀疑,白星当初是不是看走了眼?她根本就不是这块料。
“休息十分钟。”
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像一股清泉,瞬间浇熄了现场的火药味。
是白星。
所有人都愣住了。在片场,白星从不干涉导演的工作,这是众所周知的。
陈导也愣了一下,但看着白星坚定的眼神,他最终还是挥了挥手:“都休息十分钟!”
工作人员如蒙大赦,纷纷走出暗房透气。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林小玉和白星。林小玉低着头,不敢看他,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靠近,一杯温热的触感忽然塞进她冰冷的手里。是杯热豆浆,纸杯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纸层,一点点传到她的掌心,熨帖着她冰凉的肌肤。
“早上没吃东西。”白星的声音很轻,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像怕惊扰了这暗房里的红色幽梦。
林小玉猛地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他怎么会知道她早上没吃东西?她因为紧张,胃里一直翻江倒海,什么都吃不下。
“别想‘演’。”白星看着她,目光专注而温和,“忘了镜头,忘了导演,忘了你自己。你现在是陈默。”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想你表弟。他第一次给你看他画的画时,眼神是什么样?”
林小玉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想起了那个夏天,七岁的表弟踮着脚,举着一张皱巴巴的蜡笔画,跑到她面前。画上是一个不成形的小人,头上顶着一个太阳。表弟的眼睛亮得像淬了水的星星,充满了毫无保留的骄傲和期待,他用稚嫩的声音喊:“姐,你看!我画了你!”
那一刻,没有喧嚣,没有评判,只有最纯粹的分享和渴望被看见的心情。那一刻,她的世界里,只有表弟和他画里的那个“她”。
那就是“看见”。
不是审视,不是评判,不是索取,只是纯粹地、完整地、带着温度地,将对方纳入自己的世界。
林小玉的眼眶一热,那股堵在胸口的郁结之气,仿佛瞬间找到了出口。她看着白星,他的眼睛在红光下,像两颗温润的红宝石,里面映着她小小的、有些狼狈的倒影。
“我明白了。”她轻声说,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哽咽,但眼神已经变了。
白星微微颔首,嘴角似乎有一个极浅的弧度,一闪而逝。他转身走开,重新站回了镜头前。
“各部门准备!Action!”
再开拍时,林小玉举起了相机。这一次,她没有看镜头,而是透过取景框,看向了站在那里的白星。
他饰演的陆泽,正靠在窗边,午后的阳光(片场用灯光模拟)落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他没有看镜头,只是安静地望着窗外,侧脸的线条完美得像一尊古典雕塑。
林小玉的眼神彻底变了。
不再是惶恐、讨好或紧绷。那是一种安静的、带着温度的凝视,像月光洒在深潭上,温柔而深邃。她的目光里,有欣赏,有珍视,有爱恋,还有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仿佛在说:“我看见你了,完整地、真实地,连同你发梢的光和眼底的影。”
她就是陈默。她正在通过她的“眼睛”,捕捉她生命里唯一的光。
暗房里一片寂静,只有药水轻微晃动的声音。
陈导没有喊卡。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监视器里那个仿佛在发光的女孩。
直到林小玉缓缓放下相机,脸上露出一个满足而释然的微笑。
“过!”
陈导激动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声音都变了调:“就是这个感觉!完美!这才是陈默!”
现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林小玉像是刚从一个漫长的梦中醒来,还有些恍惚。她放下相机,下意识地看向白星。
白星没有动,仍站在取景框里,与她对视。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赞许,一丝欣慰,还有更深、更复杂的东西,像暗房里缓缓显影的照片,一点点浮现,却还未完全清晰。
镜头外,没人知道那一刻,在彼此的眼中,世界已经退去,只剩下对方。
第三节:冰河解冻
第一场戏的顺利通过,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林小玉通往“陈默”世界的大门。她渐渐找到了节奏,片场日子也进入了枯燥而紧张的循环。
每天天不亮,林小玉就起床。她提前两小时到达片场,不是在化妆间里补觉,而是找一个安静的角落,戴上耳机,反复观看聋人生活纪录片,模仿他们的呼吸节奏和细微的肢体语言。她的剧本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各种颜色的标注——蓝色是心理活动,红色是情绪转折点,绿色是手语动作的分解。
她像一块干燥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一切与角色相关的东西,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近乎苦行僧的修行状态里。
而白星,则像一位沉默的守护者。
他从不主动指导她,却总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她练习手语时,他会远远地站着,等她练完,才走过来,纠正一个她没注意到的细微错误;她对着镜子揣摩表情时,他会不经意地递过一瓶水,轻声说一句:“陈默的嘴角,不会这么用力。”
收工后,当其他人都迫不及待地离开片场去放松时,白星却常常留下,陪她对戏。
摄影棚的夜晚,空旷而安静,只有几盏工作灯亮着,投下巨大的、孤独的影子。他们常常就坐在角落的道具梯子上,或者直接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一遍遍地过第二天的戏份。
“你不用模仿我。”一天深夜,他们正在对一场陈默与陆泽争吵的戏。林小玉的情绪总是不到位,她下意识地想模仿白星处理愤怒时的冷静和克制。
白星靠在梯子上,看着还在较劲的林小玉,忽然开口了。
林小玉一愣,抬起头。灯光下,白星的轮廓显得格外柔和,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眼睛,此刻也像蒙上了一层薄雾。
“陈默不是我的影子,她是林小玉创造出来的,独一无二的灵魂。”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林小玉的心猛地一跳。他……他竟然这么说。在她心里,白星是神祇一样的存在,她能做的,只有仰望和追赶。她从未想过,在他眼中,她可以“创造”出什么。
“可您是影帝……”她有些结巴地说,“我怕……我怕拖您后腿。”这是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她怕自己不够好,配不上他的表演,毁掉这部电影。
白星忽然笑了。
那是林小玉第一次见他笑。
不是那种礼节的、疏离的微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真正的笑。他的眼角漾开细密的纹路,像冬日里冰封的河面,在暖阳下悄然解冻。那笑容,带着一种惊人的暖意,瞬间驱散了摄影棚里所有的清冷。
“五年前,在一个综艺的后台,你说过,你想演一个能让人记住的角色。”他看着她惊讶的表情,继续说道,“现在,你做到了。”
林小玉彻底怔住了。五年前,那是一个她几乎快要忘记的夏天。她参加了一个糊穿地心的真人秀,在后台,被同组的当红小生抢了造型,她只能穿着不合身的衣服,躲在角落里哭。当时,还是新人的白星恰好路过,递给她一张纸巾,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她以为他早就忘了那件小事,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
更让她震惊的是,他竟然记得她说过的话。
“我……”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像是要挣脱束缚。
白星从梯子上走下来,一步步走近她。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阴影将她完全笼罩。林小玉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香,混合着片场特有的尘土气息。
“而我想记住的,”他停在离她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声音低沉而清晰,像大提琴的拨弦,直接敲在她的心上,“是你。”
轰——
林小玉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她只能听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他……他说什么?
就在她几乎要溺毙在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时,副导演焦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白老师!白老师!不好了,蔓姐那边又在问,那场吻戏能不能删了或者用替身……”
空气里刚刚升腾起的暧昧氛围,瞬间被击得粉碎。
白星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刚才那冰河解冻般的温柔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容置喙的凌厉。
“剧本写的是恋人,不是朋友。”他转过身,对副导演说,语气里没有一丝温度,“告诉她,删了,电影就死了。如果她不能接受,可以现在就解约。”
副导演被这股寒气吓得一哆嗦,连连点头,赶紧跑开了。
林小玉站在原地,心绪久久不能平复。她这才后知后觉地知道,饰演女主的周蔓,因为不满“和她这个新人有亲密戏”,已经多次向导演组和制片方施压。
而白星,始终站在她这边。用最坚决,也最霸道的方式。
她看着白星冷硬的侧脸,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这个男人,他总是在保护她,从五年前那张纸巾开始,到今天这场无声的仗。
第四节:雨夜码头与滚烫的拥抱
电影拍摄渐入佳境,很快就迎来了全片最高潮的一场戏。
这场戏在深夜的码头拍摄。情节是,陈默终于发现,恋人陆泽为了保护她,默默替她承担了童年事故的责任,即将因此入狱。两人在雨夜码头对峙,陈默在巨大的情感冲击下,第一次“发声”——用嘶哑的、不成调的气音,喊出那句压抑了十年的:“别走!”
这场戏,是陈默这个角色情感的总爆发,也是林小玉表演生涯中最大的挑战。她为此准备了整整一周。
开拍那晚,天公作美,真的下起了大雨。剧组动用了三台巨大的降雨机,配合着真实的雨丝,营造出倾盆大雨的效果。
林小玉穿着单薄的戏服,站在码头的边缘,脚下是汹涌翻滚的黑色海浪。冰冷的雨水瞬间就湿透了她的衣服,顺着她的头发、脸颊,疯狂地往下淌。她冻得浑身发抖,牙齿都在打颤,但她的眼神,却像一团在风雨中燃烧的火焰。
白星站在她对面,同样浑身湿透。他饰演的陆泽,背影决绝,每一步都像踩在陈默的心上。
“Action!”
随着陈导一声令下,白星转身,迈开脚步,准备离开。
林小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她想起了陈默的童年,那场夺走她听力、也夺走她家庭的事故。她想起了陆泽为她所做的一切牺牲。委屈、绝望、悔恨、爱恋……无数种情绪在她胸中翻滚、冲撞,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张了张嘴,用尽全身力气,想喊出那句台词。
“别……”
然而,一个破碎的气音后,她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不是演的,是真的。巨大的情感冲击和身体的寒冷,让她的喉咙瞬间哽住,像被水泥堵住了一样,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卡!”陈导下意识地就想喊。
但他又忍住了。因为他看到,监视器里的林小玉,那种真实的、生理性的失声,那种绝望到极致的痛苦,比任何设计好的表演都更具冲击力。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戏又要重来时,已经走出几米远的白星,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没有回头,只是僵在了那里。
雨下得更大了,砸在铁皮码头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
林小玉看着他的背影,眼泪混着雨水,汹涌而出。她失败了。在最关键的时刻,她失败了。
就在这时,白星猛地转过身。
他不是按照剧本那样,缓缓回头,而是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大步流星地冲了回来。在林小玉反应过来之前,他一把将她狠狠地拥进怀里。
那不是一个温柔的拥抱。
那是一个用尽了全身力气的、带着绝望和心疼的、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骨血里的拥抱。他的胸膛坚硬而滚烫,像一团火,瞬间驱散了她所有的寒冷。雨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一滴一滴地砸在她的脸上、脖子上,滚烫得惊人。
“你不用说话。”
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被雨声冲刷得有些模糊,却异常清晰。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压抑的痛楚。
“我听得见。”
这一幕,本不在剧本里。
这是白星的即兴发挥。
整个片场死一般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监视器后的陈导,眼睛瞬间就红了。他知道,这一幕,将会成为整部电影的华彩。
他拿起对讲机,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过了!完美!不要停!继续拍!”
林小玉被白星紧紧地抱着,他的心跳声,隔着湿透的衬衫,强劲地传到她的耳中,与她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在这一刻,她不是陈默,他也不是陆泽。他们只是林小玉和白星。
她在他怀里,放声大哭,将所有的委屈、压力和情感,都宣泄在这场滂沱大雨里。
第五节:高烧与真心话
那场雨戏拍完时,已经是凌晨三点。
林小玉几乎是被人从白星怀里“剥”下来的。她整个人都冻僵了,意识也有些模糊,只知道一直有个温暖的怀抱支撑着她。
回到酒店,她就发起了高烧。
温度计上的数字飙升到39.5度,她整个人蜷在被子里,冷得像在冰窖里,嘴里却胡乱地喊着“冷”、“别走”。
白星把她送回房间后,就没有离开。
他让助理去买了退烧药和温度计,自己则打来一盆温水,用毛巾一点点地帮她擦拭着额头和脖颈。他的动作很轻,很温柔,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林小玉在半梦半醒之间,感觉有人在照顾她。她费力地睁开眼,看到了白星模糊的轮廓。他坐在床边,眉头紧锁,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担忧和疲惫。
“白……老师……”她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别说话。”白星把水杯递到她唇边,喂她喝了几口温水,“你淋了太久的雨,发烧了。”
林小玉乖乖地喝了水,又沉沉地睡了过去。但很快,她又因为高烧而开始说胡话。
“对不起……我搞砸了……”
“别走……”
断断续续的,是陈默的台词,也是她自己的心声。
白星静静地听着,眼神愈发深沉。他替她掖了掖被角,手指无意中触碰到她滚烫的脸颊,心头一紧。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小玉的烧似乎退了一些,人也清醒了一点。她看着守在床边的白星,他眼下的乌青很重,显然是一夜没睡。
“为什么……”她烧得迷糊,却还是忍不住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很久的问题,“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白星看着她烧得通红的脸颊和迷离的眼神,沉默了片刻。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海浪声。
他俯下身,靠近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因为你值得。”
这五个字,像一道暖流,瞬间涌遍林小玉的四肢百骸。她所有的自我怀疑、所有的不安,在这一刻,都被这简单而有力的话语抚平了。
她闭上眼睛,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扬起。在沉入梦乡前,她仿佛感觉到,有一个轻柔的、羽毛般的吻,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或许,只是高烧产生的幻觉。
第六节:杀青与未完的承诺
三个月后,《追光》正式杀青。
剧组在小镇最好的酒店举办了杀青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所有人都为这部电影的顺利完工而庆祝。
林小玉坐在角落里,有些不习惯这样热闹的场合。这三个月,她像是在梦里。从一个无人问津的糊咖,到被导演和整个剧组认可,她的人生,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
几天前,电影的粗剪版内部放映,业内口碑炸裂。尤其是林小玉的表演,被所有影评人盛赞为“现象级的 debut”。有资深影评人甚至预言:“林小玉,明年金鸡奖最佳新人,没跑了。”
而林小玉不知道的是,白星悄悄地以个人名义,向金鸡奖组委会提交了报名材料,将电影报名了所有主竞赛单元——包括最佳男主角。
陈导得知后,找到他:“你疯了?你这是在给自己树立一个最强的竞争对手。”
白星只是平静地看着监视器里林小玉的表演,说:“她该站在那个领奖台上。不是作为我的配角,而是作为林小玉,她自己。”
杀青宴上,气氛越来越热烈。有人喝多了,开始起哄。
“白老师,小玉,你们俩在戏里那么有火花,来,喝一个交杯酒!”
“对对对!不喝就是不给面子!”
林小玉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像熟透的番茄。她窘迫地摆着手,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白星站了起来。他拿起两杯酒,在众人起哄的笑声中,坦然地走到林小玉面前。
他没有丝毫犹豫,手臂穿过她的,将酒杯送到她唇边。他的手臂环着她,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和温柔。林小玉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混合着他独有的清冽气息,让她头晕目眩。
她只能仰起头,就着他的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滑入喉咙,烧得她心口发烫。
酒杯放下时,白星没有立刻松开手臂。他低下头,在她耳边,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
“等你拿奖那天,我有话对你说。”
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起一阵战栗。
林小玉的心跳如鼓。她抬起头,撞进他深邃如海的眼眸里。那里面,有星光,有火焰,有她看不懂,却甘愿沉溺的深情。
她知道,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对焦。
而那场盛大的颁奖典礼,将是他们故事里,最璀璨的开幕。
更新时间:2025-11-05 22:56:13
春光文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