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辰每月圆夜都要取我一碗心头血。
我是他豢养的药引,腕上疤痕叠着疤痕。
直到我看见他颈后烙印的“药”字——原来他曾是更悲惨的药人。
他失控伤我那夜,我将金簪刺入他心口:“疼吗?这才叫疼。”
最后一次取血后,我在暗室留下血书:“望君珍重。”
他疯魔般翻遍王府,在地窖找到蜷缩的我。
“别死...”他左眼流下血泪,滴在我颈间,“我还没学会...怎么对你好。”
我笑着咽下最后半口气:“这次...终于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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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盆里,第三滴血落下的声音格外响,沉闷得像是敲在朽木上。宋若瑶垂着眼,视线落在自己悬在盆沿的手腕上。新割开的伤口皮肉翻卷,暗红的血珠正沿着苍白的皮肤蜿蜒而下,缓慢地滴落。而在这道新鲜伤口的周围,密密麻麻盘踞着深浅不一的旧疤,淡粉的、暗褐的,如同干涸河床上纵横交错的丑陋沟壑,无声地诉说着过往九个月圆夜的酷刑。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冰冷的刀片,刮得喉咙生疼。
晏辰就坐在她对面,隔着一张冰冷的紫檀小几。他身上是玄色暗银云纹的常服,衬得那张脸愈发冷硬,像是上好的寒玉雕琢而成,找不到一丝暖意。他微微倾身,专注地盯着那不断滴落的血珠,眼神幽深,没有半点波澜,仿佛看的不是一个人正在流失的生命,而是在欣赏一件稀松平常的物品。
他伸出手,那是一只骨节分明、极其好看的手。指尖带着薄茧,触碰到她腕上肌肤时,是刺骨的凉意。他精准地避开那些层层叠叠的旧疤,指腹轻轻压在她腕骨上方寸许的位置,那里皮肤相对完好,青色的血管在薄薄的皮肤下微微跳动。这个动作宋若瑶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每一次,他都会在这里下刀,仿佛在努力维持着这具“药引”表面最后一点可怜的完整。
冰冷的匕首被他从旁边铺着丝绒的托盘里拿起,薄如柳叶的刀刃在烛光下闪过一道冷冽的寒芒。他握刀的手很稳,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再看她的脸。
“嗤——”
刀锋没入皮肉的微响,在过分寂静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一股尖锐的、几乎要撕裂灵魂的剧痛瞬间从手腕炸开,沿着手臂的经络凶猛地窜向四肢百骸,直冲头顶。宋若瑶猛地吸了一口凉气,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了一下,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嵌进肉里,才将那声冲至喉间的痛呼死死堵住。一股腥甜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
更多的血涌了出来,不再是缓慢的滴落,而是汇成一股细细的血流,汩汩地注入冰冷的铜盆里。那声音,黏稠而规律,如同催命的鼓点,一下,又一下,敲在宋若瑶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她眼前阵阵发黑,身体里的力气被那不断涌出的血流一同抽走,冰冷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漫上来。她不得不将另一只手死死撑在身侧的椅面上,指尖用力到泛白,才能勉强维持住坐姿,不至于瘫软下去。
冷汗浸透了她的鬓角,几缕碎发狼狈地贴在额角。她微微侧过头,视线有些模糊地掠过晏辰的脸。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幽深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快得让她以为是失血带来的幻觉。他的薄唇抿得更紧了一些,线条冷硬得如同刀锋。他的目光,牢牢锁住那不断注入铜盆的血流,专注得可怕。
时间在剧痛和令人窒息的滴答声中缓慢爬行。宋若瑶的意识在清醒和昏沉的边缘反复拉扯。她想起三个月前那个风雨交加的深夜。她不过是城郊回春堂一个普通的小药娘,背着采药的竹篓在泥泞的山道上艰难跋涉,只为给病重的老掌柜寻一味救命的草药。一道刺目的闪电撕裂夜幕,瞬间照亮了前方山道中央横亘着的几具蒙面黑衣尸体,以及唯一一个矗立在尸堆血泊中的身影。
他浑身浴血,玄色的衣衫几乎被浸透,一手拄着一柄卷了刃的长刀,一手死死捂住肋下深可见骨的伤口。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纵横的血污,露出一双野兽般凶狠、却又强弩之末的眼睛。在看到宋若瑶的瞬间,那眼神骤然亮起,如同濒死的狼发现了最后的猎物。他甚至没有开口,只是用那慑人的目光死死盯着她,便让她浑身血液都几乎冻结。
后来的事情混乱不堪。她被他身上浓重的血腥气和濒死的戾气吓住,却终究无法见死不救。她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是连拖带拽,才把他弄回自己栖身的破旧药庐。整整七天七夜,她不敢合眼,用尽所有懂得的草药和手段,清洗他狰狞的伤口,熬煮续命的汤药。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昏迷,偶尔醒来,眼神也是混沌而冰冷的,像结着万年寒冰的深潭,没有任何温度,只有纯粹的戒备和审视。
第七天夜里,他终于彻底清醒。当宋若瑶端着药碗,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笑意靠近他床边时,迎接她的不是感激。他猛地坐起,动作快得如同鬼魅,冰冷的手指如同铁钳般瞬间扼住了她的咽喉。巨大的力量让她瞬间窒息,药碗脱手摔在地上,碎裂成片,苦涩的药汁溅了一地。
“谁派你来的?”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毫不掩饰的杀意。那双眼睛,锐利得能刺穿人心,里面翻涌着宋若瑶完全无法理解的、深不见底的黑暗和暴戾。
她被掐得眼前发黑,只能徒劳地用手去掰他铁钳般的手指,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下来。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那一刻,扼住咽喉的力量却骤然松了。他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沫,高大的身躯痛苦地蜷缩下去。
他伤得太重了。
宋若瑶瘫软在地,大口喘息,脖子上留下深紫色的指痕,火辣辣地疼。她惊恐地看着床上那个剧烈咳嗽、浑身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男人,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救回来的,可能根本不是人,而是一个披着人皮的、随时会择人而噬的凶兽。
咳嗽平息后,他抬起眼,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她,那眼神不再仅仅是杀意,更添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评估物品般的审视。他缓缓开口,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起伏:“从今日起,你是我的了。”
没有解释,没有余地。第二天,她就被人强行带离了那个充满草药清苦气息的小药庐,塞进一辆密不透风的马车。等她再次见到天光,已身处这间华丽却冰冷、如同巨大金丝鸟笼的王府深院。她的活动范围,仅限于这间陈设考究却毫无人气的卧房和旁边一个巴掌大的小院。院门永远紧闭,外面守着沉默如石的侍卫。她成了这座奢华牢笼里唯一的活物,一个被精心圈养起来的“东西”。
直到第一个月圆之夜来临。
她被带到这间铺着厚厚绒毯、燃着昂贵熏香的暖阁。晏辰屏退了所有人。他坐在那里,面色比平时更加苍白,眼神深处似乎压抑着什么,隐隐透出一种令人不安的焦躁。他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直接拿出那把薄如柳叶的匕首。
“忍着点。”这是他当时唯一的“仁慈”。
刀锋割开皮肉的剧痛让她瞬间明白了自己的用途。原来她存在的价值,仅仅是这一碗碗滚烫的心头血。
……
铜盆里的血,终于堪堪盈满一碗。
晏辰终于松开了按压在她腕上的手指。那冰冷触感的撤离,让宋若瑶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几乎虚脱地瘫在椅背上,大口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钝痛。
晏辰拿起旁边备好的素白棉布,动作算不上轻柔,但异常利落地开始为她包扎。他的手指依旧冰冷,偶尔擦过她因为失血而更加冰凉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他包扎的手法很熟练,显然是做过无数次了。干净利落地缠好布条,打上一个结实的结。
做完这一切,他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仿佛刚才处理的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他端起那碗尚带着她体温的、浓稠暗红的血,毫不犹豫地送到唇边。喉结滚动,发出清晰的吞咽声。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带着一种残酷的、掠夺生命的意味。
宋若瑶无力地靠在椅背上,看着他仰头将她的血一饮而尽。他苍白的脸颊上,似乎因那滚烫液体的注入而短暂地浮起一丝极淡的、病态的红晕,眼底深处那抹隐隐的焦躁似乎也随之平息了少许,重新沉入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放下空碗,碗底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下去歇着。”声音依旧是冷的,没有任何情绪,如同在打发一个用完的工具。
宋若瑶撑着椅子扶手,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站起来。失血带来的眩晕让她眼前发黑,脚下虚浮,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她踉跄着,几乎是拖着身体,一步步挪向门口。沉重的雕花木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关上,隔绝了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也隔绝了那个饮血的男人。
门外守着的侍女红玉,一个总是低眉顺眼、沉默寡言的丫头,立刻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搀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姑娘,慢点。”红玉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宋若瑶没有力气回应,只是将身体大半的重量倚在红玉身上,任由她搀扶着,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回那个囚禁她的、精致却冰冷的房间。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手腕上的伤口隔着布条,依旧一跳一跳地抽痛着,提醒着她刚才经历的一切。
回到房间,红玉扶她在床边坐下,又默不作声地端来一碗温热的参汤。宋若瑶机械地接过,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汤水滑入冰冷的食道,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却丝毫无法驱散骨髓深处透出的寒冷。
“姑娘,您脸色太差了,奴婢给您点上安神香吧?”红玉低声问。
宋若瑶疲惫地点点头。
红玉熟练地走到窗边的紫铜小香炉旁,拨开香灰,从一个小巧的锦盒里取出一块暗褐色的香饼。就在她拈着香饼准备放入炉中时,指尖似乎无意识地微微用力,“咔哒”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那香饼竟从中间裂开了一条细缝。
“呀!”红玉低呼一声,脸上露出一丝懊恼和惶恐,“奴婢该死!弄坏了姑娘的安神香!这…这还能用吗?”
宋若瑶的目光被那碎裂的香饼吸引。作为从小在药堂长大的药娘,她对各种药材的气息异常敏感。这安神香的味道她早已熟悉,但此刻香饼裂开,一缕极其细微的、迥异于安神香主料的、带着一丝辛辣感的陌生气息,瞬间钻入了她的鼻腔。
那味道…有点熟悉,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神不宁的刺激感。像是某种…激发气血运行的药材?她心头猛地一跳,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
“无妨,”宋若瑶压下心头的惊疑,声音虚弱地道,“裂了也能点,放进去吧。”
红玉松了口气,依言将碎裂的香饼放入香炉,点燃。袅袅青烟很快升腾起来,熟悉的安神香气弥漫开来,掩盖了刚才那一闪而过的异样气息。宋若瑶靠在床头,阖上眼,疲惫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手腕的疼痛和失血的眩晕交织在一起,让她很快沉入了不安的昏睡。
那个关于碎裂香饼的疑惑,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只激起一圈微澜,便沉入了意识的底层。她太累了,累得没有力气去深究。
日子在囚禁中缓慢流逝,如同死水微澜。手腕上的新伤在红玉的悉心照料下渐渐结痂,被一层粉嫩的新肉覆盖,很快,它也将变成腕上那些丑陋疤痕中的一员。
宋若瑶的活动范围依旧只有卧房和那个小小的庭院。庭院一角,背阴处,不知何时长出了一小丛颜色异常艳丽的植物,开着一簇簇深紫色的小花,花瓣边缘带着诡异的黑色纹路,散发着一种甜腻又微苦的奇异香气。王府的花匠似乎也懒得打理这偏僻角落的杂草,任其生长。
宋若瑶每次在庭院中走动,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丛花上。那种奇特的香气,让她隐约觉得有些熟悉,似乎在回春堂的某个布满灰尘的旧药典角落里见过类似的描述,但具体是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日午后,她又在庭院中踱步,试图驱散心头的压抑和手腕伤处隐隐的麻痒。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漫无目的地走着,目光扫过庭院角落时,脚步却猛地顿住了。
那里,靠近后墙根的地方,竟开着一扇小小的角门!门虚掩着,露出后面一条狭窄的、通向王府更深处的青石小径。这扇门,平日里似乎都被锁得死死的,外面还堆着些杂物,她从未见过它打开过。
是哪个粗心的下人忘了锁门?还是……?
一股强烈的好奇心混合着某种想要逃离这方寸之地的冲动,瞬间攫住了她。她回头望了一眼卧房紧闭的门窗,红玉大概正在里面整理。四周静悄悄的,连鸟鸣都听不见。
鬼使神差地,宋若瑶轻轻走了过去。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那扇虚掩的角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门外是一条幽暗的、长满青苔的夹道,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一种极其浓烈的、混合着苦腥的药味。
那药味霸道地钻入鼻腔,刺得她喉头发紧,几乎要咳嗽出来。这味道,浓烈得不同寻常,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属于陈年伤病的气息。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和那股莫名吸引她的药味,侧身闪出了角门。
夹道狭窄而漫长,光线昏暗。她扶着冰冷的墙壁,循着那股越来越浓烈的药味,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心跳得厉害,既害怕被发现,又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牵引着。
药味最终将她引到了一处更为偏僻的院落。院门紧闭,但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息正是从里面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院墙很高,但旁边有一棵枝干虬结的老树,枝桠恰好伸进了院内。
宋若瑶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抓住粗糙的树皮,费力地攀爬上去。她不敢爬太高,只够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望向院内。
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院子里没有花草,只有冰冷的青石板地面。中央,一个赤着上身的男人,正以一种极其扭曲痛苦的姿势蜷缩在地上,身体剧烈地痉挛着。他双手死死地抠抓着地面,指甲翻裂,在石板上留下道道刺目的血痕。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压抑不住的、痛苦到极致的嗬嗬嘶吼。
是晏辰!
宋若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永远冰冷、强硬、掌控一切的男人,此刻竟脆弱狼狈如斯!
他原本苍白的皮肤此刻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灰色,皮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蠕动、凸起,每一次剧烈的痉挛都让那些凸起更加明显,像是无数条毒虫在他血肉之下啃噬翻腾。汗水、血水、还有某种黏腻的、散发着浓烈药味的黑色污垢混合在一起,浸透了他身下的石板。
他的身体像一张被拉到极限的弓,猛地向后反折,脖颈痛苦地仰起,发出骨骼不堪重负的“咯咯”声。就在这个瞬间,宋若瑶的目光如同被冻住,死死钉在了他后颈靠近发际线的位置!
那里,赫然烙印着一个深黑色的字——一个触目惊心的“藥”!
字迹歪斜扭曲,边缘的皮肉因为反复的溃烂愈合而增生隆起,形成丑陋的疤痕,如同一条盘踞的毒虫,牢牢地咬在他的命脉之上。
药!
他…他竟然也曾是…药人?!
这个认知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宋若瑶的头顶!所有的恐惧、怨恨、屈辱,在这一刻被这惊骇的真相冲击得七零八落!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惊叫出声。原来他饮她的血,并非为了什么邪恶的修炼或享受,而是为了压制这深入骨髓的药人之毒!那每月一次的取血,竟是他赖以续命的唯一解药?
就在她心神剧震的刹那,树枝承受不住她的重量,发出一声轻微的断裂声!
“咔嚓!”
声音虽轻,但在晏辰痛苦的低吼和痉挛的间隙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蜷缩在地的晏辰猛地停止了痉挛。他布满血丝、如同蒙上一层血色薄雾的眼睛,瞬间精准地锁定了院墙之上,宋若瑶藏身的方向!
那眼神,不再是冰冷,不再是暴戾,而是一种彻底失去理智的、纯粹的、被巨大痛苦和药性催发出来的疯狂兽性!如同被惊醒的、濒死的凶兽,眼中只剩下毁灭的本能!
“吼——!”
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咆哮从晏辰喉咙深处炸开!他原本因剧痛而瘫软的身体,在这一刻爆发出恐怖的力量,如同离弦的血箭,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他根本无视了院墙的高度,带着一身浓烈的药味和血腥气,像一头失控的洪荒巨兽,直扑墙头!
宋若瑶的瞳孔骤然缩紧!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全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看到一张因痛苦和疯狂而彻底扭曲的脸在眼前急速放大,那双布满血丝、完全失去人类理智的眼睛死死盯住她!
下一瞬,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她身上!
“砰!”
宋若瑶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晏辰狂暴的力量直接从墙头撞飞,重重摔落在院内的青石板上!后背着地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黑,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还没来得及痛呼出声,沉重的、散发着浓烈药味和血腥气的身体已经如山般压了下来!
“呃啊——!”晏辰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完全失去了语言能力。他一只滚烫如烙铁的大手死死掐住了宋若瑶纤细的脖颈,另一只手则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抓向她刚刚愈合不久的左手腕!
“嘶啦!”衣袖被粗暴撕裂!布条包裹下粉嫩的新肉暴露在空气里!
尖锐的、熟悉的剧痛瞬间从手腕炸开!宋若瑶痛得浑身痉挛,窒息感更是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徒劳地用手去掰他掐在脖子上的铁钳,双脚拼命踢蹬,却如同蚍蜉撼树,根本无法撼动他身上那狂暴的力量分毫。
他的手指深深陷入她手腕的新伤之中,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剧痛如同无数钢针扎进大脑,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下来。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彻底泯灭的人性光芒,只剩下纯粹的、被药毒和痛苦支配的兽性杀意!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绝望关头,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如同沉寂的火山在宋若瑶心底轰然爆发!凭什么?!凭什么她就要承受这一切?!被当作药引的屈辱,一次次割腕的痛楚,如今还要被这个同样被诅咒的疯子活活掐死?!
她宋若瑶,不是任人宰割的牲畜!
求生的本能和滔天的愤怒,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混乱中,她的右手在冰冷的地面上胡乱摸索,指尖猛地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是她被撞落时,从发间掉下的一枚金簪!
没有丝毫犹豫!就在晏辰因痛苦和疯狂而低吼着,再次用力掐紧她的脖颈,试图撕咬她手腕的瞬间——
宋若瑶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右手紧握着那枚冰冷的金簪,对准晏辰毫无防备、剧烈起伏的左胸心口位置,狠狠地、决绝地刺了下去!
“噗嗤!”
簪尖刺破衣料,穿透皮肉的声音,在晏辰的嘶吼和宋若瑶的窒息声中,显得异常清晰而刺耳!
晏辰狂暴的动作猛地僵住!
掐住她脖子的手骤然松开了力道,抓在她手腕伤处的手也瞬间停滞!
他布满血丝的、疯狂的眼睛里,那层血色的薄雾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痛撕开了一道缝隙。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心口位置,那枚深深没入、只留下一点簪头的金簪。温热的血液正顺着簪身周围的衣料,迅速洇开一片刺目的暗红。
宋若瑶趁机猛地吸进一大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呛咳起来。她躺在冰冷的地上,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因为窒息和愤怒,脸上涨得通红。她死死盯着晏辰那双终于从疯狂边缘短暂拉回一丝清明的眼睛,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泣血的恨意和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决绝,一字一句地吼道:
“疼吗?晏辰!”
她染血的手指,用力戳向他心口那枚金簪,也仿佛戳向他灵魂深处那个烙印的“藥”字。
“这才叫…疼!你懂了吗?!”
她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子,在弥漫着血腥和药味的死寂院落里,狠狠劈开!
晏辰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晃了一下。他低头看着心口那枚金簪,又缓缓抬起头,看向地上那个衣衫破碎、脖颈青紫、手腕伤口再次崩裂流血、眼神却燃烧着从未有过的愤怒和绝望火焰的女人。那火焰,仿佛要将他连同他背负的所有黑暗一同焚尽。
他眼中疯狂的血色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混合着剧痛和某种巨大惊骇的茫然。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破碎的“嗬嗬”声。心口的剧痛如同毒藤般蔓延开来,与体内翻江倒海的药毒绞在一起。
他猛地捂住心口,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痛苦、震惊、混乱…还有一丝宋若瑶从未见过的、深沉的狼狈和…难以言喻的脆弱?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宋若瑶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打翻的墨砚。然后,他猛地转身,带着心口那枚兀自颤动的金簪,脚步踉跄,几乎是落荒而逃般,撞开了院门,冲进了外面更深沉的黑暗里。
沉重的院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合上,隔绝了他的身影,也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药味和血腥气。
宋若瑶独自躺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手腕的伤口和脖颈的剧痛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虚脱和一种空茫的悲凉。她抬起未受伤的右手,指尖颤抖着,轻轻碰了碰自己脖颈上那深紫色的指痕,火辣辣地疼。
她看着地上残留的、属于晏辰的血迹,又看看自己再次染红的手腕。
原来,他们都在流血。只是,她的血被他饮下,而他的血,此刻正顺着那枚金簪流淌。
这场酷刑,究竟是谁在承受?谁又该向谁讨还?
手腕的伤在红玉沉默而细致的照料下再次开始结痂。自那日惊心动魄的遭遇后,宋若瑶便被严密地看管起来,再也没能踏出那个小院一步。那扇通往地狱的角门被彻底封死,外面加派了守卫,连只苍蝇都难以飞进。
晏辰也再未出现。王府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如同暴风雨来临前死寂的海面。但宋若瑶知道,那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红玉送来的饭菜依旧精致,但分量明显多了,甚至还多了些补血的药膳,炖得软烂的当归乌鸡、红枣桂圆羹……沉默的侍女脸上,似乎也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忧虑。
宋若瑶默默地吃着。她不再抗拒,也不再麻木。那日晏辰心口插着金簪踉跄离去的背影,和他后颈上那个狰狞的“藥”字烙印,如同烙铁般深深烫在她的脑海里。恨意依旧存在,却不再纯粹,里面混杂了太多复杂难辨的东西——惊骇、怜悯、一种同病相怜的悲哀,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那个同样被诅咒囚禁的灵魂的触动。
她开始更加仔细地观察自己居住的环境。目光一次次落在那丛庭院角落、颜色妖异的深紫色小花上。那种甜腻又微苦的奇异香气,在她心头萦绕不去。
终于,在一个午后,她趁着红玉去取东西的空档,飞快地走到那丛花旁。她小心地避开那些带着黑色纹路的花瓣,只掐下几片深绿色的叶子,迅速藏进袖中。
回到房间,她将叶子在指尖捻碎。一股更加浓郁的、带着辛辣刺激感的味道散发出来。她的心猛地一跳!这味道…和她那日看到碎裂的安神香时,嗅到的那一丝异常气息,何其相似!
一个大胆而可怕的念头在她心中成形。她将那几片碎叶偷偷藏在枕下。
又过了几日,红玉再次送来安神香饼。宋若瑶借口最近睡得不安稳,让红玉多取一些来。红玉不疑有他,很快又拿来几块。
夜深人静,确定红玉已经在外间歇下。宋若瑶悄悄起身,点燃一盏小小的油灯,将那几块香饼和藏起来的碎叶放在灯下。她小心翼翼地用指甲刮下香饼表面一层粉末,又刮下一点碎叶的汁液,混合在一起。
没有药碾,她只能用茶杯的底座,极其小心地将混合的粉末一点点研磨。她的动作很轻,很慢,全神贯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手腕的旧伤在用力时隐隐作痛,但她毫不在意。
她想起在回春堂昏暗的阁楼上,那些积满灰尘、被老掌柜视为珍宝的古老药典。其中一本残破的羊皮卷上,似乎记载过一种生长在极阴之地的毒花,其叶奇毒,能麻痹心神,也能在特定条件下诱发某些沉疴旧毒剧烈反噬……其花形如小钟,色深紫,边缘有墨纹,味辛烈而苦……旁边还画着一个模糊的图样。
眼前的碎叶,那丛妖异的紫花,还有这安神香中若有似无的异样气息……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一根无形的线缓缓串起。一个冰冷的猜测在她心中越来越清晰:这香,有问题!有人在借这安神香,不动声色地催化着晏辰体内的药人之毒!让他月月饮血,也只能堪堪压制,却永远无法摆脱那深入骨髓的痛苦,甚至…让他在特定时刻彻底失控!
是谁?在这守卫森严的王府深处,是谁如此处心积虑,要置晏辰于死地?又是谁,把她这个无辜的药引,也一同卷入了这场致命的漩涡?
恐惧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她的心脏。她看着灯下那一点点混合研磨好的粉末,指尖冰凉。她不知道这粉末究竟有什么具体效用,但那股辛辣刺鼻的味道,让她本能地感到不安和危险。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微量的粉末用一小块干净的素帕包好,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住了一个烫手的秘密,一个可能带来毁灭,也可能带来一线生机的秘密。
窗外,月色渐渐盈满,又是一个月圆之夜即将来临的征兆。王府的空气,似乎也随着那轮即将圆满的月亮,而变得更加凝滞、压抑。
第十次取血,如期而至。
地点依旧是那间铺着厚绒毯、燃着昂贵熏香的暖阁。空气里却少了前几次那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弥漫开一种无形的、紧绷到极点的张力。
晏辰坐在紫檀小几对面。他看起来比上次更加苍白,也更加沉默。玄色的衣袍衬得他下颌线条如刀削般冷硬。他抬眸看向被侍女扶进来的宋若瑶,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
宋若瑶的心猛地一跳。他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同。不再是纯粹的冰冷和审视,那深不见底的寒潭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还有…一种极其复杂的、宋若瑶无法解读的情绪。像是审视,又像是确认,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走到椅子旁坐下,主动将左手腕伸向铜盆上方。动作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顺从,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这一次,她甚至没有低头看那冰冷的铜盆,而是微微侧着头,目光落在旁边那尊袅袅生烟的鎏金狻猊香炉上。炉中燃着的,正是那种加了料的安神香。甜腻的香气包裹着她,让她心头警铃大作。
晏辰拿起匕首。刀锋在烛光下闪着寒光。他的动作依旧干脆利落,甚至比以往更加精准迅捷,仿佛想尽快结束这场酷刑。
“嗤——”
熟悉的剧痛再次从手腕传来。宋若瑶的身体瞬间绷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咬住了下唇,将所有的痛呼和即将冲口而出的质问都死死咽了回去。她清晰地感觉到,晏辰握住她手腕的手指,似乎比以往更加用力,指尖冰凉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带着一种异样的紧绷感。
血,汩汩地流入铜盆。那黏稠的滴答声,如同敲在两人紧绷的心弦上。
整个过程中,晏辰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脸。他的视线锐利如鹰隼,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看清她灵魂深处每一丝细微的波动。宋若瑶能感觉到那目光的重量,沉重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强撑着,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只有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她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是在确认她的恐惧?她的怨恨?还是……她是否已经知晓了那个关于烙印、关于香料的可怕秘密?
他是不是在怀疑她?怀疑她知道了他最不堪的秘密?怀疑她与那幕后之人有所牵连?
当铜盆里的血再次盈满一碗时,晏辰松开了手。他拿起棉布,为她包扎的动作依旧熟练,但速度似乎比平时快了一些。指尖偶尔擦过她的皮肤,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僵硬。
包扎完毕,他端起那碗血。这一次,他没有立刻饮下。他端着碗,站在宋若瑶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她完全笼罩。浓重的血腥味和他身上那股特有的、混合着冷冽与药味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强大的压迫感。
宋若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不敢呼吸。她垂着眼,看着自己裙摆上细微的褶皱,等待着可能降临的雷霆之怒或是冰冷的质询。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宋若瑶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就在她快要承受不住这无声的压力时,头顶上方,传来晏辰低沉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明日……我会让红玉送些新制的玉容膏来。”他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祛疤…有些效用。”
宋若瑶猛地抬起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她眼中充满了愕然和难以置信。祛疤?玉容膏?在这个时刻?在她刚刚又被放了一碗血之后?这算什么?迟来的、虚伪的怜悯?还是…一种另类的试探?一种对她知晓秘密后的安抚?
她看着晏辰。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紧抿的唇角,似乎泄露出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僵硬和不自然。他甚至避开了她直视的目光,端着碗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甚至有些突兀的话,他不再看她,仿佛刚才那句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转过身,背对着她,端起那碗血,喉结滚动,将那浓稠的液体一饮而尽。吞咽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然后,他放下空碗,没有再说一个字,径直走向门口,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厚重的帘幕之后。只留下浓重的血腥味和那挥之不去的、带着异样辛辣的安神香气,在暖阁里无声地弥漫。
宋若瑶独自坐在椅子上,手腕的伤口被包扎得妥帖,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她看着晏辰消失的方向,心绪如同被狂风搅乱的池水,久久无法平息。他那句关于祛疤膏的话,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她缓缓抬起右手,抚上自己左手腕层层叠叠的丑陋疤痕。祛疤?这些疤,不仅仅是留在皮肉上,更是刻进了她的灵魂里。一碗玉容膏,又能抹去什么?抹去她被当作药引的屈辱?抹去那一次次割腕的痛楚?还是抹去他那后颈上同样丑陋的“藥”字烙印所昭示的、两人都无法挣脱的残酷命运?
一股巨大的悲哀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够了。真的够了。
她缓缓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回那个精致的牢笼。每一步,都像踩在荆棘之上。
回到卧房,红玉已经备好了热水和干净的衣物。宋若瑶拒绝了她的服侍,只说自己累了,想一个人静静。红玉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默默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窗外,月华如练,清冷的光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已是后半夜,距离黎明还有一段时间,但距离下一次月圆,却还有漫长的几十个日夜。
宋若瑶走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而疲惫的脸,眼下的乌青浓重,眼神空洞。她静静地坐了很久,久到窗外的月光都似乎偏移了方向。
然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地拉开了梳妆台最下面的一个抽屉。里面放着一些杂物,针线,还有一小块未用完的、深褐色的墨锭。
她拿起墨锭,又找出一支秃了毛的旧笔。没有水,她便狠狠咬破了自己的食指指尖。尖锐的疼痛让她眉心蹙了一下,但她毫不在意。鲜红的血珠迅速涌出,滴落在冰冷的砚台上。
她将墨锭凑近砚台,用那支秃笔蘸着自己温热的鲜血,在粗糙的墨锭表面,一笔一划,极其用力地书写起来。
指尖的伤口随着用力而一次次被撕裂,更多的血涌出,染红了笔端,也染红了墨锭。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专注地写着,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望君珍重。”
四个字,写在冰冷的墨锭上,被她的鲜血浸透,呈现出一种妖异而沉重的暗红色。如同最简短、最沉重的诀别书。
做完这一切,她将那块染血的墨锭,端端正正地放在了梳妆台最显眼的位置。然后,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目光,再次投向庭院角落里那丛在月光下散发着妖异光泽的深紫色小花。
她的眼神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仿佛所有的恐惧、怨恨、挣扎,都在书写那四个血字时,彻底燃烧殆尽了。
她悄无声息地推开后窗。窗外,是王府后墙根下最偏僻、最荒芜的一角。那里,靠近堆放杂物的角落,有一个几乎被荒草掩埋的、通往地窖的陈旧木门。那是她某次在庭院中踱步时,偶然发现的,一个连守卫似乎都遗忘的角落。
夜风带着凉意吹拂着她的脸颊。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囚禁了她近一年的华丽牢笼,眼神里没有留恋,只有一片死寂的空茫。
然后,她扶着窗棂,动作有些迟缓却异常坚定地,翻了出去。瘦弱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庭院深深的阴影里,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没有激起任何涟漪。
她摸索着,找到了那个半朽的木门,用力拉开。一股陈腐、阴冷、带着浓重泥土和霉菌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她没有丝毫犹豫,矮身钻了进去,然后从里面,轻轻地将那扇沉重的木门重新合上。
“咔哒。”
一声轻响,隔绝了最后一丝月光,也隔绝了外面那个世界。
黑暗,冰冷,彻底地拥抱了她。
地窖里是彻底的黑暗,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宋若瑶蜷缩在冰冷的、散发着霉味的泥地上,背靠着一个粗糙的木架。失血带来的寒冷从骨头缝里钻出来,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她摸索着,从怀中掏出那个小小的素帕包。里面,是她之前偷偷研磨好的、混合了安神香粉末和那妖异紫花碎叶的毒粉。量很少,只有指甲盖大小的一撮。她不知道它的确切毒性,也不知道需要多少才能致命。她只知道,这是她唯一的解脱之路。
她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地舔了一点粉末。一股极其辛辣苦涩的味道瞬间在口中炸开,带着一种灼烧感,顺着喉咙滑下。紧接着,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胃里翻江倒海,恶心欲呕。
她立刻停止了动作,将那包粉末紧紧攥在手心,等待着。身体里的不适感很快平息下去,只剩下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寒意。
还不够。她需要更多。但她也知道,这毒粉效力猛烈,稍有不慎,可能等不到她想要的结果。
她靠着木架,闭上眼,在黑暗中积蓄着勇气。手腕上的伤口在阴冷潮湿的环境中隐隐作痛,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那里的神经。她想起了晏辰饮血时滚动的喉结,想起了他后颈上狰狞的烙印,想起了他心口插着金簪踉跄离去的背影,想起了他昨夜那句突兀的“祛疤”……
恨意与悲哀交织,最终都化为一片冰冷的死寂。她只想结束这一切。结束这无休止的取血,结束这被当作药引的命运,也结束那个同样被诅咒的男人施加给她的一切痛苦和……那丝不该存在的、如同毒草般悄然滋生的复杂情绪。
时间在黑暗中缓慢流逝。她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几个时辰,也许只是一炷香。身体似乎适应了那一点微量的毒素,不适感消失了。
她再次颤抖着打开素帕包。这一次,她心一横,将剩下的大半粉末,全部倒进了口中!
辛辣苦涩的味道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浓烈得让她瞬间窒息!强烈的灼烧感从舌尖一直蔓延到食道,胃部猛地一阵剧烈的痉挛绞痛!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作响,整个世界都在疯狂旋转!
“呃……”一声痛苦的呻吟无法抑制地从喉咙深处溢出。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体蜷缩成一团,指甲深深掐进手臂的皮肉里,试图用另一种疼痛来对抗体内翻江倒海的剧毒。一股腥甜的味道涌上喉头,又被她强行咽了下去。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将她彻底淹没。意识在剧痛和眩晕的漩涡中沉浮,仿佛随时都会碎裂消散。她仿佛听到了外面遥远的地方,似乎传来了一些混乱的声响,模糊不清的叫喊,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巨石。
是晏辰发现她不见了吗?
这个念头只在她即将陷入黑暗的意识里极其短暂地闪过,随即就被更猛烈的痛苦浪潮彻底吞噬。
她只知道,自己终于……可以彻底休息了。
……
“人呢?!”
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骤然撕裂了王府黎明前死一般的寂静!
晏辰像一道裹挟着暴风雪的黑影,猛地撞开宋若瑶卧房紧闭的门扉!巨大的力量让沉重的门板狠狠砸在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房间内空无一人。
梳妆台上,那块染着暗红血字的墨锭,在透过窗棂的熹微晨光下,刺眼得如同烧红的烙铁!
“望君珍重。”
四个字,是用血写的。她的血。
晏辰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那四个字上,瞳孔骤然缩紧,仿佛被那血色的笔锋狠狠刺穿!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那张永远冰冷、如同面具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名为“恐惧”的裂痕!
“找!!!”
一声更加狂暴、几乎要震碎屋顶的咆哮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疯狂!
“把王府给我翻过来!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我找出来!!”
整个王府瞬间被点燃!如同被捅破的马蜂窝,彻底炸开了锅!
沉重的脚步声如同奔雷,轰然踏碎了所有角落的宁静。侍卫们如同黑色的潮水,在每一个院落、每一条回廊、每一个假山亭台间疯狂地奔涌、搜索。刀鞘撞击着甲胄,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粗暴的翻找声、柜门被踹开的碎裂声、花盆被打翻的哗啦声、侍卫们急促的呼喝声……交织成一片混乱而恐怖的喧嚣。
“这边没有!”
“西厢房查过了!”
“后花园假山后也搜了!”
回报的声音带着惶恐和绝望,每一次响起,都像是在晏辰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狠狠抽打一鞭!他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困兽,亲自冲在最前面。玄色的衣袍在疾奔中猎猎作响,所过之处,如同飓风过境!
“砰!”他一脚踹开一间堆放杂物的偏房,腐朽的木门应声碎裂!灰尘弥漫。他猩红的眼睛飞快扫过布满蛛网的角落,空无一人!他猛地转身,冲向另一个方向。
“哗啦——!”一片精心打理的花圃被他狂暴地掀翻!珍贵的花草连同泥土被践踏得一片狼藉!他看也不看,又扑向旁边的荷花池,冰冷的池水溅起老高,他竟毫不犹豫地探身下去摸索!
“王爷!危险!”侍卫惊叫着想要阻拦。
“滚开!”晏辰猛地甩开侍卫的手,声音嘶哑破碎,眼神凶戾得如同地狱修罗。他浑身湿透,水珠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分不清是池水还是冷汗。
时间一点点流逝。东方的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微弱的晨光驱散着最后的夜色,却驱不散王府上空弥漫的绝望和疯狂。
每一个角落都被翻遍,每一个可能藏身的地方都被粗暴地搜查过。没有!哪里都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王爷…所有地方都…”侍卫统领硬着头皮上前,声音发颤,话未说完。
“不可能!”晏辰猛地打断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布满了骇人的血丝,如同蛛网般密布。“她一定还在王府!找!继续找!找不到她,你们统统陪葬!”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同淬毒的利刃,扫过那些噤若寒蝉的侍卫,扫过那些被翻得一片狼藉的庭院楼阁。最后,他那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目光,死死盯在了宋若瑶居住的那个小院!那个他以为固若金汤的牢笼!
他像离弦之箭般冲了回去!再次撞开卧房的门!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每一个角落——床底、衣柜、屏风后……视线最终落在了那扇被宋若瑶翻出去的后窗上!
他扑到窗边,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窗外墙根下那片荒芜的角落。枯黄的杂草在晨风中摇曳。突然,他的目光猛地一凝!
那里,靠近堆放破旧木桶和废弃花盆的角落,有一块地方的荒草,似乎被什么重物碾过,倒伏的痕迹异常明显!而在那片倒伏的荒草尽头,隐约可见一块颜色深暗、半陷在泥土里的腐朽木板!
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角落——地窖!
晏辰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一股灭顶的恐慌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
他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来不及走门!高大的身躯猛地探出窗口,直接翻了出去!落地时一个踉跄,他毫不在意,发疯似的冲向那个角落!
“王爷!”侍卫们惊呼着跟上来。
“滚!都给我滚远点!”晏辰头也不回地嘶吼,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了调!他粗暴地拨开那些挡路的破桶烂盆,冲到那块深色的木板前!
木板腐朽不堪,边缘甚至长出了湿滑的青苔。晏辰伸出颤抖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死死抠住木板边缘一处朽烂的缝隙!
“呃啊——!”他发出一声低吼,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上掀开!
“嘎吱——轰!”
腐朽的木板被巨大的力量掀飞,重重地砸在一旁!一股更加浓烈、阴冷刺骨、混合着浓重泥土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奇异甜腥气息的腐朽空气,猛地从黑洞洞的入口冲了出来!
地窖的黑暗如同巨兽的口,深不见底。
晏辰没有半分迟疑,甚至没有等眼睛适应下面的黑暗,便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噗通!”
双脚踩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地窖里是彻底的黑暗,只有头顶入口透下的一线微弱的、灰蒙蒙的晨光。浓烈的霉味和那股奇异的甜腥气更加清晰地钻入鼻腔。
晏辰的心沉到了谷底,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凭着感觉,跌跌撞撞地向地窖深处摸索。
“若瑶…宋若瑶!”他嘶声喊着她的名字,声音在狭小的地窖里回荡,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和绝望。
没有回应。只有一片死寂。
他摸索着,指尖触碰到冰冷粗糙的墙壁,又碰到一个似乎倾倒的木架。就在他几乎要被绝望彻底吞噬时,脚下突然绊到了什么!
软软的,带着人体的温度!
晏辰的身体瞬间僵住!他猛地蹲下身,颤抖的手在黑暗中胡乱摸索着。
指尖,触碰到了一片冰凉细腻的皮肤——是她的脸颊!
“若瑶!”他低吼一声,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揪住!他顺着她的脸颊向下摸索,触碰到她纤细的脖颈,冰冷的,脉搏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他再也顾不得其他,猛地俯身,双臂穿过她的颈后和膝弯,用尽全力,小心翼翼地将那具冰冷、柔软得如同没有骨头的身体,紧紧抱了起来!
借着入口处透下的那线微弱的晨光,他终于看清了怀中人的模样。
宋若瑶闭着眼,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如同上好的瓷器,没有一丝血色。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她的嘴角,竟然微微向上弯着,凝固着一抹奇异而安宁的弧度,仿佛终于摆脱了所有痛苦,沉入了一个甜美的梦境。
然而,在那惨白的唇角边缘,却残留着一抹极其刺眼的、已经干涸发暗的深紫色痕迹!如同枯萎的花汁!
晏辰的呼吸骤然停止!他死死盯着那抹深紫,再联想到空气中那股奇异的甜腥……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
他猛地低下头,将耳朵紧紧贴在她冰冷的、毫无起伏的胸口。
一片死寂。
没有心跳。没有一丝一毫生命的搏动。
只有一片冰冷、空洞、永恒的寂静。
整个世界,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不——!!!”
一声凄厉绝望到不似人声的悲嚎,如同受伤濒死的孤狼哀鸣,猛地从晏辰喉咙深处爆发出来!瞬间撕裂了地窖的死寂,穿透了厚重的土层,回荡在刚刚苏醒的、空旷的王府上空!
“别死…宋若瑶!你给我醒过来!醒过来!”他死死抱着怀中冰冷的身躯,手臂勒得她单薄的身体几乎要变形。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冲垮了他所有的冰冷、强硬和伪装。
他剧烈地颤抖着,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枯叶。他低下头,滚烫的、带着咸涩味道的液体,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宋若瑶冰冷惨白的脸颊上。那不是普通的眼泪。
一滴粘稠、温热、带着浓郁铁锈味的液体,顺着他的左眼角,缓缓滑落,在他苍白如纸的脸上,拖曳出一道刺目的、暗红色的痕迹。
血泪。
那滴沉重的血泪,最终坠落,不偏不倚,恰好滴在宋若瑶纤细的脖颈上,那处他曾亲手留下过青紫指痕的地方。暗红的血珠,在她冰冷的皮肤上洇开一小片触目惊心的印记,如同一个诡异的吻痕。
“别死……”他破碎的声音哽咽着,带着前所未有的卑微和绝望,一遍遍重复着,像是溺水者最后的呓语。他将脸深深埋进她冰冷的颈窝,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毫无生气的皮肤上,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暖热那冰冷的躯体。
“我…我还没学会……”他哽咽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肺腑中硬生生挤出来,带着血淋淋的痛楚,“怎么…对你好……”
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巨大的茫然和无助。冰冷强硬了半生的男人,在这一刻,终于被彻底击溃。他像个迷途的孩子,紧紧抱着他唯一拥有过、却又亲手摧毁的珍宝,绝望地祈求着不可能的回响。
就在这令人心碎的悲鸣和哽咽声中,奇迹般地,晏辰臂弯中那具冰冷的身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一直紧闭着的、如同蝶翼般的长睫毛,颤抖着,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宋若瑶的瞳孔已经有些涣散,失去了焦距。但她似乎感知到了颈间那滴滚烫的血泪,感知到了耳边那绝望破碎的悲鸣,感知到了那个紧紧抱着她、颤抖得如同风中残烛的男人。
她涣散的视线,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移向了晏辰布满血泪、写满巨大痛苦和绝望的脸。那张脸,近在咫尺,扭曲得不成样子,左眼下方,那抹暗红的血痕刺眼得惊心动魄。
她的嘴角,那抹奇异安宁的弧度,似乎加深了那么一点点。一个极其微弱、几乎只是气息流动的声音,如同游丝般,从她惨白的唇间,断断续续地飘了出来:
“呵……”
一声极轻的、仿佛解脱般的叹息。
然后,她用尽最后残存的一丝生命气息,吐出了最后几个破碎的音节,每一个字都轻得如同羽毛落地:
“这次…终于…”
她的瞳孔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微光,如同熄灭的星辰。
“…不疼了。”
最后三个字,彻底消散在地窖冰冷的空气里。
那抹凝固在唇边的、安宁到诡异的笑容,定格在了她惨白如纸的脸上。仿佛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抵达了没有痛苦的彼岸。
晏辰抱着她,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魂魄的泥塑木雕。
他呆呆地坐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怀中是宋若瑶彻底冰冷、再无一丝生息的躯体。左眼下方,那道暗红的血泪痕迹,如同一个永恒的烙印。
地窖入口透下的那一线微弱的晨光,终于艰难地挤了进来,吝啬地洒落在两人身上。
光柱中,细微的尘埃无声地飞舞、旋转,如同祭奠的纸灰。
晏辰一动不动。
只有那滴沉重的血泪,在他冰冷的下颌,缓慢地、缓慢地,凝结成一颗暗红色的琥珀。
更新时间:2025-07-07 05:5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