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雅旅馆:210号房的回声
(一):南下的迷途
那是2008年的夏天,空气像一块拧不干的湿抹布,紧紧贴在北方小城的每一个角落。我叫陈月,刚满十八岁的门槛,高考分数像一块砸在水面的石头,只激起一圈小小的失望涟漪,便沉了下去。没考上大学,在母亲李氏的眼里,似乎就意味着人生只剩下“嫁人”这一条康庄大道。
“女娃家读那么多书有啥用?早点找个好人家嫁了才是正经事!养了那么多年,也该有点回报!养只母鸡每天还能下个蛋,你能干啥,废物一个,跟你妹一个样,都是赔钱货!我是倒了八辈子霉生了你们两个讨债鬼!”母亲的念叨像夏日的蝉鸣,日复一日,不厌其烦。短短半个月,她就拖着我相了二十四五个亲,对方不是满脸青春痘的工厂学徒,就是眼神油腻的小老板儿子。不是中年烟酒大叔就是缺胳膊少腿有房国家养的半个残疾!每一次,我都用最笨拙也最坚决的方式拒绝,要么低头不语,要么找借口溜之大吉。
“你个死丫头,翅膀硬了是不是!”在我第N次把相亲对象晾在院子里后,母亲终于爆发了。她手里的擀面杖“砰”地砸在灶台上,溅起一层面粉。“不想嫁?行!你给老娘滚出去,别在这碍眼!丢人现眼的玩意!”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愣了一下。但我知道,母亲的脾气,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的门钥匙被收走了,平时上学背的旧书包,被它从二楼我睡那个房间的窗户扔了下去,正好砸在昨夜下过雨的一处水坑里,溅起一片水花!我没哭没有闹,也没有去做无谓的争辩,默默地把书包捡回房,把几件换洗衣物塞进那个洗得发白底部已经湿透的旧书包,又把抽屉里仅有的几十块零钱揣进兜里。然后去到对面奶奶在世时睡的房间,把她留给我的二万五存折,还有我这些年偷偷藏在奶奶曾经睡觉席子底下的一千八百多块钱塞进了自己的裤兜。自从奶奶走后,这个家里再也没有心疼我的人,也没有了念想!明明这套房子是奶奶用她的退休金写我的名字买给我的房子,我自己却像个外人!奶奶是去年清明节死的,死的那天我妈却不让我回去看她最后一眼!还是对面门我同学的家长林阿姨给林浩打电话提了一嘴,我才知道奶奶已经去世了!我偷偷半夜从学校请假回来,跟着堂哥的灵车到乡下,等他们下完葬我才敢去她的坟上点一柱香!我妈重男轻女,我从小就是奶奶带大的,而我的妹妹跟着我的父亲一直在花城!其实,我早就恨透了这个家也恨我妈!别人家的妈把自己孩子当个宝,而我在她眼里心里就是颗多余的草草!临出门时,我看了一眼母亲,头也不回地走了!。
“妈,我走了。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我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飘过。
没有回头,我踏上了南下的火车。目的地是花城,一个在电视里听过无数次的四季都是阳光的繁华都市。火车上挤满了人,汗味、泡面味、劣质烟草味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我没买到坐票,只能挤在过道里,后背靠着冰冷的车厢,一站就是近二十个小时。腿麻了,腰酸了,眼皮重得像挂了铅块。最主要是闻到汽油味还晕车,拎着塑料袋吐得昏天黑地!周围的人厌恶的捏着鼻子,挥了挥手,这样也好,起码两步之内没人靠近我,没有那么拥挤!
也不知过了多久,火车在一个大站停下,许多人涌下了车,车厢里终于空出了一些位置。我迷迷糊糊地跟着人流,看到一个靠窗的空位,几乎是扑了过去,头一歪,就沉沉睡去。
等我被火车减速的震动声惊醒时,窗外的景象已经完全陌生。低矮的山峦,潮湿的空气,站牌上写着两个陌生的字——“坪西”。我心里咯噔一下,抓着旁边一个大叔问:“师傅,这是哪儿?是不是过了西昌?”
大叔睡眼惺忪地看了我一眼:“早就过了,妹子。这是云省地界,坪西站。”
云省?坪西?我完全懵了。我本想去花城,怎么跑到这个不知名的小站来了?火车“呜”地一声,喘着粗气开走了,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了站台上。午后的阳光有些毒辣,照在身上却没什么暖意,反而让我觉得一阵恐慌。
我背着书包,走出破旧的站台。坪西站很小,周围是连绵的青山,镇上的街道也不多,坑坑洼洼的,街道两边隔百八十米才偶偶有一棵半死不活浑身煤矿灰的小树子,街两旁是些低矮的商铺,挂着褪色的招牌。我走了几条街,口干舌燥,又累又怕。天色渐渐暗下来,我必须找个地方落脚。
好不容易,在菜市场后面的一片居民楼中间,我看到了一个红色的招牌——“红雅旅馆”。旅馆藏在一圈四四方方的居民楼里,四栋楼围成一个天井,中间是个小小的院子,种着几棵枝叶茂盛的老槐树。有几堆老大爷在围观着下象棋!旅馆在二楼,环形的水泥楼梯沿着楼体外壁盘旋而上,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楼梯的铁扶手黑黢黢的看不出颜色。
二楼的走廊很长,四通八达,连接着四栋楼,像一个巨大的迷宫。走廊两侧密密麻麻全是房间,门上挂着掉漆的木牌,写着房间号。我大致数了数,至少有几百间房,这规模在这样一个小地方,实在是显得有些突兀。
前台在走廊尽头,一个穿着红色真丝长裙的女人正坐在那里,低头看着一本时尚杂志。她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那一瞬间,我有些失神。她大概三十七八岁,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典型的南方美人,瓜子脸,长直的棕色头发柔顺地披在肩上,妆容恰到好处,衬得她眉眼弯弯,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妩媚。尤其是她那身红裙子,在昏暗的走廊灯光下,像一团跳跃的火焰。
“小妹妹要住宿?”她的声音也很好听,带着一点南方口音,软软糯糯的。
“嗯,”我赶紧点头,“请问还有单人间吗?便宜点的。”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下,目光在我破旧的书包上停留了几秒,笑了笑:“有啊。我们这儿包月更划算,38块一天,一个月380。单住的话,60一晚。”
380一个月?这价格确实比老家镇上的旅店豆便宜。我摸了摸兜里的钱,加上路上花的,剩下的零钱刚好够付一个月的房租,再加上押金应该也够。“我包月。”我连忙说。
“行。”她拿出一个登记本,“名字,年龄,哪里人。”
“陈月,18,北方甘省人。”
她登记完,从抽屉里拿出一把独钥匙,钥匙上挂着一个磨损严重的木牌,上面刻着“210”。“二楼东边,东门楼道上去,右手第一间。那间向阳位置好!”她顿了顿,又说,“看你是个小姑娘,没钱。押金就收你20块吧,本来至少要三百的。”
我感激地递过400块钱(380房租+20押金),接过钥匙。“谢谢老板娘。”
“叫我红娘子就行。”她又笑了笑,那笑容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异样,“这边晚上安静,早点休息。”
我点点头,背着书包,沿着走廊往东边走。走廊的灯是昏黄的声控白炽灯,有些还在滋滋地响,光线忽明忽暗。楼道里很安静,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叫。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像是红娘子身上的香水味。
210号房在走廊尽头,靠近东边的楼梯口。房门是那种老式的土黄色木门,漆皮已经剥落,露出底下的木纹。我插入钥匙,转动,“咔哒”一声,门开了。
房间不算小,一张一米五宽的单人床,床两侧都有匹配的床头柜,一个掉漆的木衣柜,一张破旧的书桌,桌上放着一盏老式台灯。左手边的墙上还挂着个四十五寸的电视机!电视机旁边半米的位置定着个不大不小的三峡牌摇头旧电风扇!脚那边窗户对着外面的居民楼,窗台上积了一层薄灰,窗户上装着生锈的铁栏杆,栏杆之间的缝隙不算太宽,但也足够伸进一只手。头这边的窗户对着对面楼的外墙!两边都有阳光可以透进来!果然是个向阳的好房间!
我把书包放在书桌上,累得直接瘫倒在床上。房间里有股淡淡的灰尘味,我打开两边的窗户透透气,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进来,稍微驱散了一些闷热。顺便把我在移动公司抽奖刚得到没几天的三星新手机从背包里拿出来放在脚那头靠窗的位置充上电!我太累了,简单洗漱了一下,晚饭也没去吃,连衣服都没脱,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二):消失的手机与黑色的手
第一天晚上,睡得并不踏实。也许是陌生的环境,也许是旅途的疲惫。迷迷糊糊中,我想起了去世的奶奶,想起了那个被我逃离的家,心里一阵酸涩。翻了个身,我看到书包放在床头柜上,旁边的三星手机还在充电。那是我高考后放假期间,在老家移动公司抽奖中的,还充了三百块话费!崭新的,是我当时最值钱的家当。
我把手机放在窗边的小桌板上充电,充电器的线不够长,只能勉强够到墙上的插座。窗户我没关严,只留了一条缝,想着通通风。
后半夜,我做了个噩梦。梦里我被困在一个黑暗的迷宫里,怎么走都走不出去,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追我,呼吸声粗重而急促。我吓得拼命跑,脚下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就在我以为要被追上的时候,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进一丝微弱的月光。我喘着粗气,心脏狂跳不止。刚想松口气,突然,眼角的余光瞥见窗边有什么东西在动。
我猛地转头,看向窗户。
月光下,我清楚地看到,一只手,一只漆黑的、枯瘦的手,正从窗户铁栏杆的缝隙里伸进来!那只手的手指很长,关节突出,指甲似乎有些发黑,正一点点向我放在桌板上的手机伸去。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那只手的位置,离桌板上的手机,至少有一米五的距离!它是怎么伸那么长的?!
我想喊,却发现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黑色的手,指尖一点点接近我的手机,然后,轻轻一勾,就把手机拿在了手里。
紧接着,那只手迅速地缩回了窗外,消失在走廊黑暗中。
我僵在床上,浑身发抖,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衣服。是梦吗?一定是噩梦还没醒!我安慰自己,可刚才那只手的触感,仿佛还在眼前挥之不去。那不是人的手,太黑了,太瘦了,也太诡异了。
我不敢下床去看,只是用被子蒙住了头,缩在床角,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驱散了夜晚的黑暗。我慢慢掀开被子,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也许昨晚真的只是我在做梦。
我走到窗边,桌板上只有那根白色的充电线,垂落在地上,手机不见了。
我猛地惊醒,不是梦!我的手机真的被偷了!
我立刻在房间里翻找起来,床底下,衣柜里,书桌抽屉,床头柜,甚至连枕头被子都抖了一遍,可哪里都没有手机的影子。窗户的铁栏杆好好的,没有被破坏的痕迹,门也是从里面锁着的。那只手是怎么把手机拿走的?难道真的是从栏杆缝隙里伸进来的?可那距离,怎么可能?
我跑到走廊上,想找红娘子问问,有没有其他住客丢东西,或者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走廊里静悄悄的,大部分房门都关着,只有几个房间传来隐约的电视声。
我敲了敲前台的门,没人应。红娘子不在。我又问了问隔壁212房间的住户,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他睡眼惺忪地说昨晚什么都没听到。
没办法,我只能自认倒霉。那是我唯一的通讯工具,没了手机,我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和外界失去了联系。心里又急又气,又有些后怕,昨晚那只手,到底是什么东西?
(三):血泊中的手机与214号房的凶案
丢了手机的沮丧和恐惧还没散去,第二天早上,我又被一阵嘈杂的喧闹声吵醒。
“杀人了!快去看看!”
“就在214号房!听说死了两个人!”
“警察都来了!”……
吵闹声从走廊传来,夹杂着惊慌的议论和脚步声。我猛地坐起来,心脏狂跳。杀人了?就在我住的旅馆里?
我赶紧穿好衣服,打开房门。走廊里已经挤满了人,都是旅店的住客,大家都伸着脖子往我西边的走廊看,脸上带着惊恐和好奇。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正在维持秩序,不让人靠近。
我顺着人群的目光望去,只见西边走廊尽头的214号房门口,拉着黄色的警戒线,里面隐约能看到几个穿白大褂的人在忙碌。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阿姨,怎么回事啊?”我拉住旁边一个中年妇女,她是在附近矿山上做饭的,也住在这家旅店。
中年妇女一脸惊恐,压低声音说:“听说214号房里住的那对男女,昨晚被人杀了!男的叫熊谷阿力,是矿上的老矿工,女的是个彝族姑娘,才十九岁,叫阿悠悠。啧啧,太惨了……”
阿力?阿悠悠?我对这两个名字有点印象,好像听红娘子提过一嘴,说是刚住进来半个月的客人。
就在这时,两个警察朝我这边走了过来,其中一个高个子警察手里拿着一个证物袋,袋子里装着的东西,让我瞬间如遭雷击——那是我的三星手机!白色的外壳上,沾满了暗红色的血迹!
“你是陈月吗?”高个子警察走到我面前,表情严肃地问。
我脑子一片空白,只能机械地点头。
“跟我们走一趟吧,有些情况需要了解一下。”另一个矮个子警察说着,示意我跟他们走。
我被带到了坪西镇上的派出所。审讯室里,灯光惨白,空气压抑。高个子警察坐在我对面,手里拿着我的手机照片,还有一份笔录。
“陈月,你昨晚住在哪里?”
“红雅旅馆,210房间。”
“你有没有一部三星手机?白色的?”
“有……但是前天晚上我刚住进宏雅旅店就不见了。”
“什么时候不见的?怎么不见的?”
我把前晚看到黑色的手从窗户伸进来偷走手机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当然,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甚至像是在撒谎。
果然,高个子警察皱起了眉头,眼神里带着怀疑:“从窗户铁栏杆缝里伸进来的手?偷走了你的手机?陈月,你知不知道现在是在办案?请你如实回答。”
“我真的没撒谎!”我急得快要哭了,“那只手很黑,很长,我当时吓坏了,以为是做梦,可是早上起来手机真的不见了!”
矮个子警察在一旁记录着,时不时抬头看我一眼。
“你认识214号房的阿力和阿悠悠吗?”高个子警察又问。
“不认识,我才来两天。”
“那你的手机为什么会出现在他们的死亡现场?”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手机会在那里,还沾了血。难道是凶手偷了我的手机,然后带到了214号房?还是……
我不敢往下想。
接下来的问话持续了很久,警察反复询问我前晚的细节,以及我和阿力、阿悠悠的关系。我和他们两人有没有矛盾冲突,我把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包括我是怎么来到坪西,怎么住进红雅旅馆,怎么丢的手机。我能感觉到他们对我的话半信半疑,但我确实没有任何隐瞒。
因为我拿不出任何证据证明我的清白,再加上我的手机出现在凶案现场,他们决定暂时把我扣留在看守所,等待进一步调查。
看守所的日子很难熬,狭小的空间,陌生的环境,还有对未知的恐惧。我每天都在想,到底是谁杀了阿力和阿悠悠?我的手机为什么会在那里?前晚那只黑色的手,到底是什么?
三天后,警察再次提审了我。他们告诉我,初步调查显示,阿力和阿悠悠是被人用利器杀死的,死亡时间在昨晚深夜到凌晨之间。现场没有发现明显的打斗痕迹,门窗也没有被破坏的迹象,像是熟人作案。
而关于我的手机,他们在上面只提取到了我的指纹,没有发现凶手的任何痕迹。再加上我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外地女孩,和死者素不相识,没有作案动机,也没有作案时间(我被关在旅店房间里),所以,他们决定先放我回去,但要求我不能离开坪西,随时配合调查。
(四):210号房的前尘往事与红娘子的秘密
走出派出所,阳光有些刺眼。我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审讯室里的压抑味道。路过楼下的小餐馆时,我进去打了一份饭,想填饱一下早已空空如也的肚子。
餐馆里人不多,几个矿工模样的男人坐在角落里喝酒,看到我进来,都停下了筷子,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盯着我,窃窃私语。我能听到他们压低的声音里,断断续续地飘来“杀人犯”、“210”、“去年”之类的字眼。
我心里一阵不舒服,端着饭走到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刚吃了两口,旁边一桌的一个老矿工,大概五十多岁,喝得有点醉,突然凑了过来,咧着嘴笑:“小姑娘,你就是住在210号房间的那个北方丫头吧?”
我警惕地看着他,没说话。
“嘿嘿,你胆子可真不小啊。”老矿工呷了一口酒,压低声音说,“你知道你住的那间房,去年发生过什么事吗?”
我的心猛地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去年啊,”老矿工咂了咂嘴,眼神有些飘忽,“也是夏天,跟现在差不多的时候,住进来一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姑娘,也是北边来的,长得挺俊。听说是网恋被骗过来的,对象是本地一个小伙子。”
他顿了顿,继续说:“那小伙子不学好,吸毒,把姑娘骗过来后,没多久就腻了,还跟她要钱买毒品。姑娘不肯,结果……”老矿工的声音变得有些阴森,“就被那小子杀了,尸体就藏在210房的床底下!好几天才被发现,都臭了……”
“什么?!”我手里的筷子“啪”地掉在地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床底下?藏尸体?我昨晚就睡在那张床上!
老矿工看着我惊恐的样子,嘿嘿笑了两声,又喝了一口酒:“所以啊,那间房不干净,邪乎得很。你还是赶紧搬走吧,不然……”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扔下没吃完的饭,几乎是逃也似的跑出了餐馆。回到红雅旅馆,我一路狂奔上楼,冲进210房间,猛地掀开床垫,趴在地上往床底下看。
床底下很矮,积满了灰尘,什么都没有。但我还是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顺着脊椎爬遍全身。老矿工的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脑海里回响,那个死在床底下的姑娘,她的鬼魂是不是还留在这个房间里?昨晚那只黑色的手,是不是她的?
我越想越怕,浑身止不住地发抖。我必须离开这里,马上!
我抓起书包,就想往外跑,却在门口撞上了一个人。
“急什么呀,小姑娘?”
是红娘子。她今天依然穿着一身红色的长裙,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杯水。
“老板娘,我要退房!”我声音颤抖地说,“我不住了,把房钱退给我,押金我不要了!”
红娘子挑了挑眉,把托盘放在桌上,慢悠悠地说:“怎么了?住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要走?”
“我……”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告诉她这房间死过人,还闹鬼?
红娘子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她走到我面前,眼神锐利地看着我:“是不是听说了去年的事?”
我一愣,点了点头。
红娘子叹了口气,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老槐树,语气平静地说:“没错,去年是死了个姑娘。那小子也抓到了,判了刑。都过去了,有什么好怕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红娘子打断我,转过身,脸上又露出了那抹妩媚的笑容,“你一个小姑娘,身无分文,能跑到哪里去?在我这儿住着,至少有个地方落脚。放心,那事都过去了,不会有什么的。”
她的笑容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有些诡异,我看着她,突然想起了老矿工的话,还有派出所里警察提到的一些细节。
“老板娘,”我鼓起勇气,问道,“那个被杀的阿力,是不是……是不是你的前夫?”
红娘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你听谁说的?”
“镇上的人都在说。”我低声说,“还说……那个吸毒的小伙子,是你的儿子?”
红娘子沉默了,她走到书桌前,拿起桌上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才缓缓开口:“是,阿力是我前夫,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叫宴秋,是我儿子。”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怨恨:“当年我也是被阿力骗到这穷地方来的,以为能过上好日子,结果呢?他好吃懒做,赌钱喝酒,什么都不干。后来我没办法,只能自己出去闯荡,靠着一点姿色,在矿上打点关系,才慢慢有了点家业,买了这旅馆,还盘下了几座矿。”
“阿力呢?”她冷笑一声,“看我有钱了,就天天来找我要钱,赌牌要钱,找女人要钱,把我当成提款机。儿子宴秋,从小被他带坏了,好吃懒做,还染上了毒瘾,跟他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那……那个死了的彝族姑娘阿悠悠呢?”我接着问,“听说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阿力的?”
红娘子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她放下水杯,走到我面前,压低声音说:“阿悠悠那丫头,也是个可怜人。从大凉山逃婚出来的,家里给她找的男人她看不上,就在网上认识了宴秋。宴秋骗她说自己是矿上的老板儿子,能给她好日子过。那丫头就傻乎乎地跑来了,结果来了才发现宴秋是个吸毒的废物。”
“后来呢,她又勾搭上了阿力,”红娘子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阿力那个老东西,就喜欢年轻姑娘。但阿悠悠肚子里的种,根本不是阿力的,是宴秋的!”
我的心猛地一震,这关系也太混乱了!阿力是红娘子的前夫,宴秋是他们的儿子,阿悠悠怀了宴秋的孩子,却跟阿力住在一起。这简直就是一场家庭伦理悲剧。
“那……是谁杀了他们?”我颤抖着声音问,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红娘子看着我,眼神冰冷,一字一句地说:“还能有谁?当然是宴秋那个畜生!他知道阿悠悠怀了他的孩子,却跟他爹搞在一起,又嫉妒阿力能从我这里拿到钱,一怒之下,就把他们两个都杀了!”
(五):宴秋的复仇与210房的鬼魂
红娘子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刺穿了我的心脏。原来,凶手是宴秋,红娘子的儿子。他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和怀了自己孩子的女人。这是怎样的一种扭曲和疯狂?
“那……我的手机……”我想起了那个关键的疑点,“为什么会出现在凶案现场?”
红娘子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宴秋偷的?他吸毒要钱,什么都干得出来。偷了你的手机,带去了214号房,结果杀人的时候掉在了那里。”
听起来似乎合理,但我心里还是觉得不对劲。前晚那只黑色的手,那么诡异,真的是宴秋吗?一个吸毒的年轻人,怎么会有那样一只手?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还有警察的呵斥声。
“让开!让开!”
“别碰他!他手上有刀!”
我和红娘子赶紧跑到门口查看。只见走廊西边,几个警察正围着一个年轻男人,那男人看起来二十岁左右,脸色苍白,眼神涣散,嘴角还有血迹,手里挥舞着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情绪非常激动。
“是宴秋!”红娘子低呼一声,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
原来,警察已经抓到了宴秋。他被抓住后,不知道怎么挣脱了束缚,抢了一把水果刀,又跑回了红雅旅馆。
“妈!你这个贱女人!”宴秋看到红娘子,眼睛瞬间红了,挥舞着刀就冲了过来,“都是你!是你毁了这个家!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
红娘子吓得躲到我身后,浑身发抖。我也吓坏了,下意识地想往房间里退。
宴秋的目标似乎不是我,他绕过我,继续追着红娘子,嘴里不停地咒骂着:“你有钱!你有矿!你为什么不把钱给我?!你宁愿给那个老东西(阿力),也不给我!你这个狠心的女人!”
“阿悠悠也是你害死的!”宴秋的情绪更加激动,“她本来是我的!是你逼她的!是你让她跟那个老东西在一起的!”
警察在后面紧追不舍,场面一片混乱。宴秋挥舞着刀,不小心撞到了旁边212房间的门,门“砰”地一声开了。
就在这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宴秋刚撞开房门,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脸上的疯狂瞬间变成了极致的恐惧。他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大大的,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然后,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拽了进去,整个人踉跄着摔进了212房间。
“砰!”212房间的门自己关上了。
警察冲过去,想撞开门,可是门从里面锁死了,怎么也撞不开。房间里传来宴秋凄厉的惨叫声,那声音充满了恐惧和痛苦,像是正在被什么东西折磨。
“啊——!别碰我!放开我!”
“鬼!有鬼啊!”
“妈!救我!妈——!”
惨叫声持续了几分钟,然后戛然而止。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警察面面相觑,最后只好强行破门而入。门被撞开的一瞬间,所有人都惊呆了。
宴秋倒在房间中央的水泥地板上,已经断了气。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还保持着极度恐惧的表情,嘴巴张着,像是在呐喊。而他的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青紫色的掐痕,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活活掐死的。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窗户是关着的,门是从里面锁着的。
警察勘查现场的时候,我站在门口,浑身冰冷。我看到,在宴秋倒下的地方附近,地板上,有几个模糊的、黑色的手印,像是用某种深色的污渍按上去的,形状枯瘦而狭长。
那手印,和我第一晚在窗户边看到的那只偷我手机的黑色的手,一模一样!
(6):回声与逃离
宴秋的死,让红雅旅馆彻底笼罩在一片恐怖的阴影之中。警察把现场封锁了起来,进行更详细的勘查。关于宴秋的死因,官方的说法是吸毒过量导致的幻觉和意外,但我和旅馆里的很多住客都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210号房间。我实在不敢再睡在那个死过人的房间里,尤其是知道了宴秋的死状之后。我在前台旁边的一个小储物间里坐了一夜,红娘子也陪着我,她看起来很憔悴,眼神空洞,一句话也不说。
我看着她,这个曾经风光无限的女人,如今却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她的丈夫、儿子、还有那个年轻的姑娘,都死了。这一切,到底是谁的错?是阿力的贪婪,是宴秋的堕落,是阿悠悠的天真,还是红娘子自己种下的因?
夜深了,储物间里很安静,只有外面走廊里偶尔传来警察走动的声音。我靠在墙上,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突然,我听到一阵微弱的哭泣声,从走廊的方向传来。
那哭声很轻,像是一个女孩在压抑着自己的悲伤,断断续续的,充满了委屈和绝望。
我猛地睁开眼睛,心脏狂跳。这哭声,听起来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我悄悄走到储物间门口,往外看去。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昏黄的灯光在摇曳。那哭声似乎是从东边的走廊传来的,也就是我租住的210号房间的方向。
我犹豫了一下,好奇心和一丝莫名的勇气驱使着我,我沿着走廊,慢慢地向东边走去。
越靠近210号房间,那哭声就越清晰。我能听出,那是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似乎还带着一点口音。
“呜呜……我好怕……”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想回家……”
我站在210房间的门口,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门是关着的,哭声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难道是那个去年死在床底下的姑娘的鬼魂?
我鼓起勇气,伸出手,轻轻推了一下房门。
“吱呀——”门竟然没锁,被我推开了一条缝。
房间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那哭声还在继续,就在房间的某个角落。
我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推开了房门。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照亮了房间的一角。我看到,在靠窗的那个小桌板旁边,蹲着一个身影,背对着我,肩膀一抽一抽的,正在低声哭泣。
那身影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长发披散在肩上。
“你是谁?”我颤抖着声音问。
那个身影猛地转过头来。
借着月光,我看清了她的脸。那是一张年轻苍白的脸,眼睛很大,此刻充满了泪水,显得楚楚可怜。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悲伤和迷茫。
“我……我叫林晓晓……”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颤抖,“去年……死在这里的……”
果然是她!210号房间的前一个住客,那个被宴秋杀死的姑娘!
我吓得后退了一步,差点摔倒。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林晓晓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哀求,“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她站起身,慢慢向我走来。她的身体似乎有些透明,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我的手机……”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是不是你拿走的?”
林晓晓点了点头,眼泪又流了下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看到那手机,就想起了我自己……我也是因为网恋……才被骗到这里来的……”
“那你为什么要把手机放到214号房间?”我追问。
“是他……是宴秋……”林薇的声音里充满了怨恨,“他杀了我之后,还把我的手机拿走了!昨晚,他又杀了阿力和阿悠悠……我看到他把你的手机也拿走了……我不能让他就这么跑了……我要让他受到惩罚!”
原来如此!第一天晚上那只黑色的手,是林晓晓的鬼魂!她拿走了我的手机,然后在宴秋杀人的时候,把手机留在了现场,就是为了给警察留下线索,让宴秋无法逃脱。而最后,她又在212号房间,用自己的方式,结束了宴秋的生命。
“他毁了我的一生……”林晓晓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这里太可怕了……”
她说完,身体开始变得越来越透明,像一阵风一样,慢慢消散在空气中。那微弱的哭泣声,也渐渐远去,最后消失不见。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和一片冰冷的月光。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找了红娘子。我把昨晚看到林晓晓鬼魂的事情,以及手机的真相,都告诉了她。红娘子听完,沉默了很久,最后只是叹了口气,把押金房钱都退给了我,又额外给了我几百块钱。
“走吧,小姑娘,”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疲惫,“这里不适合你。回家去吧,找你妈妈去。”
我接过钱,对她道了谢,然后背着书包,离开了红雅旅馆。
走在坪西镇的街道上,阳光明媚,空气清新,好像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但我知道,那不是梦。红雅旅馆里发生的一切,像一道深刻的疤痕,刻在了我的心里。
我不知道红娘子以后会怎么样,也不知道那个旅馆是否还会有人住进去。我只知道,我必须离开这里,回到属于我的地方去。
坐上离开坪西的长途汽车时,我回头望了一眼那片藏在居民楼中的红雅旅馆。二楼的窗户上,似乎还能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在风中轻轻摇曳。
那是林晓晓的回声,也是这座旅馆永远无法抹去的阴影。
车子发动了,载着我驶向未知的远方。我知道,我的人生之路还很长,但这段在红雅旅馆的经历,将永远提醒我,人心的险恶,命运的无常,以及那些被遗忘在角落的灵魂,所发出的无声呐喊。
(全文完)
更新时间:2025-07-07 05:25: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