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在一间不大的乡镇酒店里办的。红绸、花门、拱形气球,廉价却热闹。
新娘是我姐姐,林姝怡。
是我名义上的姐姐。
我坐在角落,穿着那件自己改缝的白婚纱,袖口松了线,裙摆有点灰。
它本该是我的。
三个月前我订了婚,那时候家里开会讨论,谁都不反对,连我妈都拍着我手说:“知夏啊,你能嫁出去,妈就踏实了。”
我攒了两年钱买这件婚纱,订制的,样式简单但布料上乘。我一直留着想在自己婚礼上穿。
可它现在,被姐姐披在身上。
我看着她踩着红毯,挽着我曾经的未婚夫,一步步走上台,手里捧着花球。
他们的笑脸刺得我眼睛生疼。
婚礼筹备到一半时,我才知道她怀孕了。
他回来找我,说:“你大度点,让给她吧,孩子都来了。”
我妈说:“一家人,计较这个干什么?她比你懂事,你以后会有更好的。”
我爸说:“反正你也不太适合当媳妇,姝怡性子温和,婆家喜欢。”
我那时嗓子发哑,说不出话。
也没有人问我愿不愿意。
姐姐向我走来,把手中的花球塞给我。
“你留着吧,迟早会用得上。”
我没接,眼神一寸寸扫过她手上戴的戒指。
那是我当初和他一起选的,五千六百块,卡着我所有预算买下的。
他握着她的手,眼神避开我。
我妈在一旁催:“别发呆啊,知夏,快给你姐当伴娘!”
我低头笑了笑。
“好。”
我转身回到后台,把那件婚纱脱了下来。
本来就不是她的码数,穿在我身上太松,在她身上刚刚好。
我把婚纱叠好,重新套上那件旧裙子,是前年表哥结婚时我穿过的,领口还有一点褶。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苍白、沉默、眼神麻木。
耳边是喜乐鞭炮声,是亲戚的祝福,是我爸在外面跟人笑着说:“俩孩子都懂事,轮谁结都一样。”
可我知道,不一样。
从头到尾,都不一样。
婚宴中途,我溜了出去,站在后巷抽风的地方,吹着冷气。
那是十月末,风很硬,刮得人皮肤发紧。
我妈追出来,把一封信塞给我:“这是房子的买断协议,你签一下。”
我愣了愣:“什么房子?”
“你不是出嫁不了了嘛,那套房子原来是写你俩名字的,现在就不要占了。你不是一直说没感情了吗?干脆点。”
我盯着那张纸看了很久。
我清楚地记得,那套房子是我付的首付,一点点地攒出来,写的是我名字。
可我妈说:“你也别争这些了。你住在家里吃家里的,给家里出点钱本来就正常。姝怡以后还要养孩子呢。”
她说这话时神色自然,语气温柔,好像是在教我体谅别人。
我看着她那张脸,忽然觉得熟悉又陌生。
我忽然问她:“妈,你记得我是怎么来的么?”
她微微皱眉:“说什么胡话?”
“你说我不是亲生的,那你收养我,是为了养我,还是——为了方便拿来给你亲闺女铺路?”
她脸色一下变了。
“你什么意思?谁养你这么多年,饭白吃了?”
“我小学就开始洗碗,高中贴学费,大学的生活费从来没多给过一分,我打工贴你们补牙镶金链子,你让我养家我养,你让我让房我也让了——”
我盯着她眼睛,一字一句:
“那你告诉我,我到底还欠你们什么?”
她气得发抖,抬手就要打我。
我一把抓住。
“你敢打,我就去派出所报案,说你骗我签字,骗我房产。”
她的手僵在空中。
她没想到我真的会翻脸。
我松开她,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她的叫骂:“你白眼狼!我们把你养这么大,你竟然翻脸不认人?”
我头也不回,脚步稳稳地踩在冷风里。
那一刻,我知道我失去了什么。
也终于明白:
我从来没拥有过。
我回到租的房子,发现门锁换了。
房东说:“你妈说你搬走了,房子她退了。”
我站在街头,天黑风大。
背包里只剩几百块钱、一个手机和那件被剪坏的婚纱。
我低头笑了一下。
“行。你们不要我,那我就自己活。”
2.
我站在街头,风吹得脸发麻。
灯光昏黄,身后是一地冷清。
房东阿姨一脸为难:“你妈拿了你的东西,还说你另找地方去了。”
“你东西都没了,我也没办法……她说是你亲口同意的。”
我没回话。
她一手拿着门卡一手抚着围裙,像是真的觉得对我挺愧疚。
可我知道,她不会帮我。
她只是怕惹事。
我走到楼下的保安岗亭,看了眼监控角度。前几天出门时我随手拍过门口照片,还有快递签收记录。
我把这些整理好,拍照,发给了一个朋友——赵文婷。
“我想立案。”
赵文婷是我大学同学,现在在本地法院做书记员,平时说话直来直去,是我为数不多能信的朋友。
电话几乎秒接:“她动你房子还毁你私人物品?你留了字据没?”
“当时她让我签的协议是空白的。”我语气低,“她说补充内容我不用管,她写好就行。”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
“知夏,你被诈签了。”
凌晨三点,我在派出所门口坐着。
我没有车,搬不走任何东西,连住处都没了。
值班民警看着我,又看了眼材料,皱了眉:“她是你妈?”
我点头。
他语气柔了点:“你要是能协商,别走法律这条路。亲戚之间,闹成这样……以后回头见面多尴尬。”
“她不是我亲妈。”我看着他眼睛,一字一句。
“她说我不是她亲生的。那现在,我就要用对陌生人的方式对她。”
赵文婷帮我联系了法律援助,我把这些年转账给她家的记录、所有买房凭证、快递签收截图、聊天记录,全都准备好。
她说:“你要告她不还容易,关键是你得先住下,不能在街头窝着。”
“我那儿挤。”她顿了顿,“但我哥的出租屋刚退租,钥匙还在,你先住那儿。”
我没拒绝。
凌晨四点,我站在那间冷冰冰的小出租屋里,看着角落里的一张行军床和一盏不太亮的灯。
空气里还有点陈旧的烟味,我脱下鞋坐在床上,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
我从今天起,彻底变成了一个人。
第二天早上,我去单位请了假,说家里出事,要处理一段时间。
我在一家外贸公司做内账,平时流程简单、同事不多。
前台小王接待我,挤眉弄眼地问:“你姐不是刚结婚吗?听说你们家老开心了,怎么你反而要请假?”
我垂眼:“她拿了我房子,我得去起诉。”
空气顿了一秒。
她张了张嘴:“你……你们不是亲姐儿吗?”
“我不是亲生的。”
我不再解释。
说再多也没有意义。
这些人都不会站在我这边。他们看重的是谁嫁得好、谁混得顺、谁背后有人撑。
像我这样一个没人撑、没人疼的“外人”,本来就不该占着资源、抢着喜事。
她抢我的未婚夫,他们说她怀孕了你就让一让;
她抢我的房子,他们说她是亲的你不是,你就该退出。
那我退出了。
接下来就换我上场了。
那天晚上,我把被毁的婚纱拍了照,卷好装进袋子,去婚纱店找老板娘。
“这件是你家店出的,我只想确认件事。”
她低头看了眼,脸色变了。
“这不是——那个穿红跟鞋姑娘穿走的那件?”
“不是。”我平静地说,“那是她抢走的,我买的。定金尾款都是我付的,我可以提供转账凭证。”
老板娘沉默了一会儿:“她说是你妹妹,家里一起用……我也没细问。”
“我不追究你。但我希望你能出个证明,这件婚纱是谁买的。”
她有些迟疑:“会不会惹事?”
“我现在已经被赶出家门,连房子都被转名了。”我盯着她,“她已经惹完事了。”
她咬牙点头:“好。”
我在街上走了很久,夜色压得人透不过气。
一家小面馆刚打烊,老板看我冷得发抖,把门重新开了一道缝:“姑娘,要不要来碗汤?”
我愣住,点了点头。
他给我下了碗热面,笑道:“不急啊,回去再慢慢处理,天再冷,也有办法过。”
我接过筷子时,眼前一阵发热。
我低头吃面,不让人看见我眼里的水光。
嘴唇烫得发麻,心口却慢慢暖了起来。
第三天,赵文婷说,法院正式立案了。
但同时她提醒我:“你要小心点,你那‘姐姐’,开始动身找人托关系。”
我没说话。
第二天下午,她母亲就找到了我租的地方,拎着袋水果站在门口:
“夏夏啊,一家人至于这么绝么?”
她眼睛里带着泪,手却把门狠狠拽着:“不如你撤诉,我给你道歉、给你补偿——你要什么都给你。”
我冷笑一声:“我要你们一家人,从我人生里,彻底滚出去。”
3.
我没想到,她们能这么快找到我。
那天晚上我刚洗完衣服,还来不及收进屋,一抬头,就看到她站在门口。
是她妈,也是我的“养母”。
她穿着件褪色的羽绒服,脚下踩着我曾经给她买的保暖鞋,手里拎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两斤苹果和一盒牛奶。
“夏夏啊。”她脸上的笑意有些僵,“我找你几天了。”
我没有请她进屋。
她把袋子放下:“我知道你在生气……也许我们确实做得不太对,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咱们一家人,至于闹到这一步吗?”
我站在门里,没有说话。
她咬了咬牙,开口:“你要的婚纱钱,我让你姐赔你,你不是要证明?我给你写个。”
我声音淡淡的:“不是婚纱的钱。”
她眼神一滞,脸色微变。
“你姐说了,那房子她以后会转回你名下的,现在她有身孕,你多担待一点——我们家没亏待过你吧?”
我笑了。
“我大学期间吃泡面,她在外面上舞蹈班;我寒假打工贴房贷,她在海南海边拍写真;房子首付我付的,她名下;婚纱我挑的,她穿着嫁给我未婚夫——你说得真对,你们家确实没亏待过我。”
她脸色彻底冷下来,拉下脸:“你到底想怎么样?”
“去法庭上,把欠我的东西一件件吐出来。”
她转身就要走,但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压低声音道:
“你别太过分。你不是亲生的,我们愿意养你就是情分。现在你翻脸,就别怪我们不认了。”
我没吭声,只将门轻轻合上。
我知道,这事还远远没有完。
第二天,赵文婷发来一张文件截图,是正式受理回执。
“案子立上去了,房产、婚纱、财产名义问题,都列入调查。”
“不过她们家已经开始托人打听这案子是哪位法官了,你得有心理准备。”
我盯着屏幕,手心渐渐发热。
她们已经慌了。
可她们还是不觉得自己错了,只是怕出事。
那天晚上,我找了之前单位的一个法务朋友,问了一些后续流程。他帮我整理了材料,又拍着我肩说:“这场仗不好打。”
“她现在有孕在身,法庭会顾及她的身体状况;你要想拿回房产,还得证明资金来源和产权归属。”
“你一个人,要面对一个联合防守的家族。”
我点头:“我知道。”
“但我也只剩这一个方向了。”
之后几天我白天收集材料,晚上复印打印、写陈述书,连饭都顾不上吃。
深夜两三点,我一个人趴在出租屋的桌子上抄写证据目录,手腕磨得通红。
但从没一刻,我想过退缩。
这些年,他们一次次以亲情为名,掠走我应得的东西。
而现在,我也会用规则、一条条白纸黑字,把属于我的东西,一点不剩地拿回来。
几天后,我收到她姐姐寄来的一张卡片,写得软软的:
“夏夏,对不起,姐知道你受委屈了。” “咱们把误会说开,好不好?” “你要是真需要钱,我把结婚礼金分你一半。”
她还真大方。
分我一半?
我打开银行APP,点开那张我出钱买房、写她名字的房产贷款绑定卡。
她把这张卡刷得只剩几十块。
我一点一点打下回信:
“你说的那些,不值钱。” “我也不稀罕你分。” “你把我拿去抵账的房子还回来,我就撤诉。” “你要是觉得不划算,那就一起走程序。”
“我不怕你生孩子,也不怕你哭穷。”
“你哭着来抢我的,我就笑着在法庭上把它抢回来。”
第一次庭前调解,她来得很晚,肚子挺着,还带着她男朋友,也就是我那位“前未婚夫”。
她一脸委屈,手还在抚肚子:“夏夏,不要这么冷血,好不好?”
法官看向我:“考虑到她目前的身体情况,你是否愿意私下解决部分问题?”
我轻声说:“她现在有孕,那是她的事。 我现在想维权,是我的事。”
“在这个屋子里,我不是姐姐,也不是妹妹。”
“我是原告。”
4.
调解室不大,空气有点沉闷。
我坐在一侧,双手平放在膝上,眼神平静地看着对面。
林姝怡穿着一件宽松的风衣,肚子微微隆起,她的男朋友——我曾经的未婚夫——坐在她身边,脸色紧张。
他们来看上去很配,一对比,我反而成了最像“局外人”的那个。
调解员是位五十多岁的中年女士,语气和缓:“今天是第一次庭前调解,咱们尽量本着亲情基础,把事情讲清楚、解决好。家务事嘛,不好太僵。”
我点点头:“我没有不想讲清楚。只是不再愿意被糊弄了。”
对面的林姝怡眼眶一红,轻轻抽泣了一声:“夏夏,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可我……我现在是真的很难。”
“我怀着孕,医生说我情绪不能再有大波动。咱们能不能私下谈?你说你要什么,我尽量满足。”
她语气轻得像羽毛,脸上还挂着泪。
调解员看向我,眼中带着一点劝解:“她身体确实特殊,现在也是新婚在即,不如你们退一步……”
我抬头,轻声说:“我不是来谈体谅的,我是来维权的。”
调解员皱了皱眉。
我继续开口:“这件事,我不打算私下解决。今天既然在法庭之下,那就按规则来。”
林姝怡的眼泪一下子止住了。
她愣愣看着我,仿佛第一次意识到,我不是来和解的。
我补上一句:“还有,我不是你妹妹。你拿我名义转户口、抢婚纱、抢房子那天开始,就不是了。”
那天的调解并没有结果。
我们都签字同意走正式程序。
走出调解室时,她拽住我胳膊,压低声音:
“你别闹了行不行?我现在怀着孕,你就不能等孩子出生再说?”
我冷冷地看着她:“你怀孕前,想过我吗?你穿着我订的婚纱嫁人时,有没有想过我?”
“你现在怕了,就拿孩子当挡箭牌?”
“你用一个孩子来换一套房?那你也太廉价了。”
她脸色惨白,嘴唇抖了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走出法院,太阳刚升起,光线落在身上,说不出的冷清。
可我脚下很稳。
这是第一次,我不是那个被牺牲的人。
是我站在规则这边,看着他们一个个慌乱、哭泣、试图找回那个“好说话的知夏”。
可那个“知夏”,早就死在她婚礼那天。
赵文婷给我发来信息,说她查到,林姝怡那边已经请了律师,还托人找了之前和法院有合作关系的调解员。
“她现在根本不是‘协商’,她是在筹备谈判筹码。”
我笑了一下,回她:“那她得准备多点。因为我不会给她留活路。”
当天晚上,赵文婷还给我送来一份旧档案,是我大学时期往家里打的生活费转账记录。
那时候,我没拿过他们一分钱,全靠自己打工、兼职贴学费、租房。
而她们——却从不为我感到愧疚。
我一页一页翻着这些转账截图,看着上面的一串串金额,有时候只有两百、三百。
每一个数字,都是我咬牙熬出来的。
而她们拿得理直气壮。
现在,我要让她们把这份理直气壮,一笔一笔吐出来。
几天后,我收到法院正式通知,第一次开庭时间定了下来。
同一天,林姝怡的男朋友来找我了。
他站在我楼下,满脸疲惫,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夏夏,她真的很难。你……能不能放过她?”
我看着他,忽然想笑。
“你是她丈夫,你替她来求我,我能理解。” “可你记得吗?我才是你原来的未婚妻。”
“你把我推出去的时候,可没这么心软。”
“你觉得她可怜?那就陪她一起下场。”
5.
林姝怡的丈夫,也就是我曾经的未婚夫,出现在我出租屋楼下,是我没想到的。
他穿着西装,眼神疲惫,站在楼道里抽了一根烟,看见我出来,赶紧掐灭。
“夏夏。”
我皱眉,不想理他,转身准备下楼。
他一步拦住我:“我不是来吵架的,我是……来求你。”
我停住脚步,看了他一眼:“求我?”
“她……她现在真的撑不住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眼圈发红,“她每天情绪波动特别大,医生说再有压力,孩子可能保不住。”
“你也知道,她不是坏人,就是太怕你不原谅她了。你也知道,你从小……”
“别说了。”我打断他,嗓子淡得像风:“我不是她妹妹,也不是你什么‘过去的未婚妻’。”
“你们能做的,我已经见识过了。现在轮到我了。”
他还想说什么,但我已经绕开他走了。
他的声音在我背后喊出来:“你真的不管她死活了吗?!”
我脚步一顿。
“你有过孩子吗?”我回头,眼神冷下来,“她抢我的男人、穿我的婚纱、花我的钱、住我的房,哪一次想过我活不活?”
“你们以为女人怀个孕,就能绑住道德高地?”
“那好。我就让你们看看,这一次,就算她哭着上法庭,我也不会让她占便宜。”
开庭前夜,我收到了她妈妈发来的短信。
【夏夏,咱们一家人,就别撕破脸了好不好?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你姐有孕在身,真的撑不下去了。你要什么,我们尽量补偿你。】
【我求你,放过她,也放过自己。】
我没有回。
那天晚上,我做了三个小时的庭前整理。
证据材料分门别类、照片、支付流水、聊天记录,还有我那年咬牙签的贷款合同复印件,一张一张,都整理好。
我不是在打官司,我是在把这些年被吞下的委屈,一点点吐出来。
每一个数字、每一个签名、每一张截图,都是她们欠下的账。
而我,终于要结清了。
第二天,开庭。
她还是来了,脸上化了淡妆,穿着素净的裙子,肚子已经明显隆起。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发抖,却还是强撑着柔和地开口:
“夏夏,我知道你还是记得我们的,从小……我们一起玩,一起吃饭,你以前最黏我了。”
“你现在真的要让我们家这么撕下去吗?”
“我妈天天哭,我也睡不好觉……你真的忍心吗?”
我抬起头,正对着她,缓缓开口:
“我当然记得小时候。”
“我记得你过生日,我爸妈买蛋糕,你一个人吃完还笑我吃相难看。”
“我记得你高考失败,是我拿着自己的补课费,偷偷替你去报的复读班。”
“我也记得你装作没碰我婚纱,却偷偷把标签剪了,当着我妈的面说‘不记得是谁买的’。”
“林姝怡,别在法庭上演戏了。”
“你是被告,我是原告。”
庭审开始。
我坐在证人席,对面的她眼含泪光,手还捧着肚子,一副柔弱至极的样子。
她的律师站起来,第一句话就是:
“本案涉及原被告之间的家庭矛盾,源于多年来的误会与沟通不畅……希望原告出于亲情考虑,适度让步。”
我站起来,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清楚楚:
“我不是出于感情提起诉讼,我是为了权益。”
“法律不是感情账,也不是谁怀孕谁占理的筹码。”
“我要的不是她的眼泪,而是她夺走的一切。”
法官沉声道:“原告,请继续陈述你的诉求和证据依据。”
我翻开证据文件,将房产合同、首付凭证、购房转账记录、婚纱定制订单、银行流水一一呈上。
一页页翻过去,满桌白纸黑字。
她的脸色从红润变得苍白,眼神也开始躲闪。
她的男朋友坐在后排,脸色铁青,不再说一句话。
这不是一场和解,也不是道德劝说。
这是清算。
法官宣布休庭,择日再审。
她在门口等我,拽住我袖子,声音低哑:“知夏,你真要这么绝吗?你不怕报应?”
我看着她,声音冷静无比:“我活成现在这样,还怕什么报应?”
“你偷了我的婚礼、房子、尊严……你欠的,我现在一件件要回来。”
“林姝怡,你不该怕报应,你该怕的是我。”
6.
案件暂时休庭。
我站在法院门口,阳光晃得我眼睛有些发疼。
林姝怡追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喊:“知夏,我们都已经这样了,你就不能留点情面?”
她话没说完,我已经转身离开。
她留情面的时候,是趁我不在家的那一晚,把我所有证件偷走、房子过了户; 她说情分的时候,是穿着我定的婚纱嫁给我未婚夫,还一边笑着说“以后你要什么,姐都给你”。
那时候我没吭声,是怕失去所谓的家; 而现在我不再怕了,我才终于长出了牙。
回到出租屋,我坐在床边,一页一页翻着法庭笔录。
第一次开庭的过程我全程录了音,今晚我要逐字整理、对照、找漏洞。
我不信她们只有这点招数。
她妈那么精明,怎么可能就甘心被我逼到这一步。
我刚想继续整理,电话响了。
是赵文婷。
“你现在心情得稳住,我刚得到消息,她妈要走舆论这一招。”
“她在小区和单位周围散布你‘精神不稳定’、‘妄想迫害’的传言,打算往你人格证言上做文章,质疑你主张财产的合法性。”
我笑出声。
“她终于想起来打舆论仗了?”
“那她更该看看我准备的材料了。”
第二天,我联系了三位邻居和两位公司同事,之前我曾经借房、借过打印机、请他们吃饭,关系不远不近。
这时候,反倒是最靠谱的见证人。
我请他们写了几封证明信,每一封里都清楚写着:
“知夏为人诚恳,经济自立,从不无理取闹。” “她多年来独立生活,曾为家中还贷付出可查明金额。” “她所述情况,与我们日常接触中观察到的一致。”
我把这些打印、签字、按指纹,一一装进卷宗。
“她想让我闭嘴?”
我盯着那些文件夹,冷笑一声。
“我偏要她在证据面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又过了几天,法院通知第二次开庭时间。
这次,我的资料更厚,证词更全,连她们私下的“操作”都一一补上了备份。
开庭那天,林姝怡坐在被告席上,一身打扮比之前还朴素,眼神里却带了几分心虚。
她的律师换了一个,看上去更精明、也更“攻击型”。
法官刚宣布开庭,她的律师便发言:“我们收到被告母亲关于原告心理状态的陈述信件,希望法院考虑原告行为是否存在不稳定因素,是否影响判断能力。”
全场哗然。
我不动声色,把一叠文件放上去:
“这是我连续三年在单位工作绩效报告。”
“这是我的体检记录、心理评估证明。”
“还有,这三位证人就在现场,他们可以对我的人格稳定状态作证。”
法官一页页翻阅后,抬起头,冷静地说:“被告若无正式医疗鉴定,不得在庭审期间随意质疑原告心理状态。”
我看向林姝怡,她手心已经握成拳,面色惨白。
她以为用造谣就能拖垮我?
我今天就让她知道,流言不能抵证据。
她的防线,从这一天开始崩塌。
我在庭上明确陈述:
房产首付由我全额支付,附带流水明细;
房贷期间为我每月划账,其后期转名操作我并不知情,且与她母亲私下操作,有诈签嫌疑;
婚纱款项为我购买,附定制合同及交易记录;
被告与我未婚夫有婚内出轨嫌疑,间接造成婚约解除及精神损失;
其母恶意造谣,已被两名证人证明,属诽谤行为。
我说完后,全场安静了一会儿。
然后,是她律师的一连串磕巴反驳。
再之后,她开始哭,开始说自己“其实一直都很愧疚”、“不是故意的”、“只是希望一家人好好过”。
我没有再看她。
开庭结束,我走出法庭。
她母亲追出来,伸手想拽住我:“夏夏,我们认栽了,你要多少钱,我们都给。”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我要你们,身败名裂。”
“要这个世界知道,我不是疯了,是被你们逼疯的。”
“而你们,会为此付出代价。”
7.
庭审第二次开完,我没有回出租屋,而是直接去了单位楼下的小咖啡馆。
坐下不到十分钟,赵文婷也来了,她穿着件深色外套,拿出一份厚厚的文件。
“你之前不是说,她妈可能伪造签名,把房子过户了吗?”
“我去查了下房管局的历史档案,调出房产变更记录——你看这个。”
我凑过去一看,那页变更表上,“共有人同意书”那一栏里,落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签名。
是我的名字。
但我一眼就看出,那不是我写的。
赵文婷指着角落一行小字:“签字时间是你人还在外地出差,出具身份证明文件是她妈亲自送的复印件。”
我握着那张纸的手微微发抖。
“她,真敢做啊。”
赵文婷点头:“这事我们可以立案起诉她伪造签名,甚至申请冻结房产。”
我盯着文件看了许久,心里一点点冷下去。
她们曾以为,只要我一直沉默、忍让,这些东西就可以明目张胆拿走。
可现在,她们再也没那个资格了。
几天后,法庭安排了第三次庭审,主审法官通知我们:
“若无意外,下一次即为最终判决。”
林姝怡那边似乎也知道没多少回旋余地。
在这之前,她又托了人来找我。
这次是她的父亲,一个退休的中学老师,平时话不多,在这个家中一直像个“隐形人”。
他站在我楼下,满头白发,脸上尽是疲惫。
“知夏,你长这么大,我都没打过你、骂过你……我一直把你当自己孩子。”
我望着他没说话。
他叹了口气:“但你要知道,我们那时候确实困难。你出的钱,我们也没逼你,是你‘自愿’的。”
我轻轻笑了:“我自愿,是因为我把你们当亲人。”
“你们反咬我是‘妄想症’时,有没有当我也是你们孩子?”
他一愣,低头沉默许久,才开口:
“我知道我们做错了。我也知道姝怡……确实做得过分。”
“但你就不能放她一马?她现在是两个家庭的顶梁柱,她一垮,我们这个家就完了。”
我点点头。
“那就完吧。”
他说不出话了,只能呆呆看着我进了楼。
这一刻我才真正明白——
原来这个家,从来就不是我的港湾。
而是他们一次次掠夺的温床。
开庭前一天,我做了两个准备:
一,我把赵文婷整理的签名伪造证据一并补交给法院,并申请立案调查她母亲伪造材料的民事责任;
二,我整理了一封实名举报信,向单位法务部门递交,说明她们一家为逃避财产转移、散布精神污名、涉嫌欺诈。
赵文婷问我:“你真的要这么做?一步都不退?”
我说:“我已经退够了。”
“她们把我推下去的时候,可没说‘别怕,我们给你留条路’。”
“那我也不会。”
最终开庭那天,法庭外比以往多了几双眼睛。
不远处,我看到林姝怡的丈夫在和另一个女人低声说着什么。
她脸色冷漠,站得笔直,看起来不怎么像普通亲属。
赵文婷凑过来说:“那是他公司里的人。早有传言说他婚后依旧不安分,今天估计来‘碰瓷’了。”
我没回应,只把材料整理好走进法庭。
这一战,我已经不想再等。
庭上,林姝怡被当庭出示签名笔迹鉴定书,结论是:高度疑似伪造。
她当场脸色大变。
法官冷冷问道:“被告是否有异议?是否能出示原始签名材料以自证清白?”
她哆嗦着说:“……我妈……她说你同意的……我只是按流程签了……”
我盯着她,声音不大,却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她说我同意,你就能拿?”
“你一声不吭,把合同过户到你名下、婚纱换名字、婚期改时间,全程都不跟我说一个字,这就叫‘按流程’?”
“林姝怡,你不是不知道错,是知道自己拿不到,就抢。”
法官宣布:
房产归还原告;
婚纱款与财产赔偿按证据比例执行;
对被告母亲伪造签名行为,另行移交立案处理;
相关诽谤证词不成立,原告无精神异常记录,依法恢复名誉权。
这一刻,我听到了内心那个声音在喊:
终于结束了。
审判结束后,林姝怡蹲在法庭外,抱着肚子哭,喊着:“妈,我们该怎么办……”
而我,第一次走得这么轻松。
走出法院时,赵文婷问我:“你还会想起他们吗?”
我笑了:“会。但我不会再回去了。”
“她们曾合力把我推下深渊,那我现在,就让她们——永世不得翻身。”
8.
判决生效的那天,我拿到了正式回执。
站在法院门口,我看着那份白纸黑字的文书,忽然生出一种恍惚的感觉。
这一年,我似乎没怎么哭过。
哪怕是在她穿着我婚纱嫁人的那天,哪怕是在银行工作人员冷漠告诉我房产证不在我名下的时候,哪怕是我一个人搬出那个所谓的“家”的时候。
但现在,拿着这张判决书,我眼泪落了下来。
不是难过。
是松了一口气。
那种被勒紧喉咙、永远活在别人定义下的压抑,终于,被我自己亲手剪断了。
“你有什么打算?”赵文婷一边开车送我回去,一边问。
我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街景,语气平静:“先搬家吧。那个地方,不想再待了。”
她点点头,又犹豫了下,问:“你会原谅他们吗?”
我没说话。
许久,我才开口:“原谅是很廉价的词。”
“他们没资格。”
我确实搬家了,没带多少东西,只带了那本厚厚的证据笔记本,还有一个用了好几年的热水壶。
新家是租的一居室,在一座旧小区里,但阳台正对着一片绿树,阳光一整天都不缺。
我喜欢这样的光亮,不像以前的家,窗帘总是拉得死死的,说是“省电”。
我站在阳台上,泡了一杯热茶。
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我接起来,对方是她。
林姝怡。
她声音比以前低哑很多,像是刚哭过:“……知夏,我知道现在我已经没资格说什么了。可我还是想说句对不起。”
我没吭声。
她继续:“从小我就知道爸妈偏心。但那时候我不觉得有什么错,反而觉得是他们‘爱我’的方式。”
“我觉得你心太软,不会反抗,不会争,就注定会被推着走。”
“但我没想到,你会反过来踩住我。”
我淡淡地说:“你说得没错。我确实心软过。但你太贪了。”
“你不仅要我让,还要我永远不翻身。”
“你们以为我一辈子都是个不敢开口的替代品。”
“现在,轮到我做选择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好一会。
她轻声问:“那……你以后,会恨我们一辈子吗?”
我想了想,说:“我恨你们的那几年,早就过去了。”
“现在,我只是不再爱你们了。”
“也不会再原谅。”
通话挂断。
我没有删她号码,但也没有保存。
那一天之后,她再没联系我。
她的丈夫在三个月后离职出国,听说婚也离了。
她母亲被追究法律责任,暂缓执行,赔偿款通过他们家名下商铺抵债。
那个曾经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的家庭,终于散了。
不是我毁了它。
是它本就建立在对一个人的榨取之上,终究撑不住。
我换了城市,重新找了工作。
每天按时上下班,学做饭、练瑜伽、读完以前没读完的那本书。
偶尔,还是会梦到她们。
梦里她还在穿着我婚纱笑着说:“你不是一直最懂事吗?”
而我笑着回她:“我现在,不懂事了。”
醒来后,窗外是清晨的阳光,世界安静、干净、真实。
我坐在床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对自己说:
“你没有疯。”
“你只是终于,开始替自己活了。”
我曾以为人这辈子最难的是放下。
后来才知道,更难的是撕开真相,承认那些年你并没有被爱,只是被需要。
而真正的自由,是你终于明白:你不欠任何人。
不是你太敏感,也不是你太冷血。
是你终于明白,那个总是被牺牲的你,值得被保护。
从今往后,
我不再为任何人,把自己活成影子。
更新时间:2025-07-07 05:22:08